肯定不是因为进宫心情不好,毕竟当年姑娘没吃亏,要说心情不好也该是太子妃心情不好才对。
那姑娘怎么会心情不好?
刚刚提到了开阳王——红豆灵光一闪,想到了缘由。
想明白了,红豆张口就问:“姑娘,您是不是想开阳王了啊?”
淡定如骆笙,这一刻也不由身子一晃,板着脸看向语出惊人的小丫鬟。
“您要是想了,就打发石三火去王府把王爷叫来嘛,没必要委屈自己。”
多大个事呢,开阳王要不是亲王的身份,她就帮主子抢回大都督府了。
说起来,男人身份太高也不好。
“不要胡说,与开阳王无关。”骆笙重新闭上了眼睛。
她只是在想,过了十二年,朝花怎么样了。
四个大丫鬟中,疏风聪慧精明,绛雪刚毅洒脱,秀月单纯娇憨,而朝花则更敏感一些。
以朝花的性子,委身卫羌那个畜生十二年,该是如何煎熬。
至于背叛——她其实也想过这种可能。
人心易变,富贵迷眼,谁都不敢说一个人完全不会变。
所以她才要来一趟,看一看。
无论如何,比起背叛她恋上卫羌,她更愿意相信朝花还是她的侍女。
还是她的风花雪月。
骆笙以指腹按了按眼尾,压下泪意。
这个时候,朝花应该尝到了卫羌带去的腌萝卜皮,如果顺利,那么已经知道在青杏街上有一家叫有间酒肆的酒馆了。
别人都以为有间酒肆这个名字取有一间酒肆之意,直白到大俗大雅。
其实并不是。
那一年,秀月问她咱们的酒肆起个什么名字。
她上有父母疼宠,下有姐姐们爱护,金尊玉贵,没有烦忧。
她看着她的四个丫鬟,就想到了酒肆的名字。
风花雪月,四季人间。
还是孩子的她,何曾想到人间不只有风花雪月,还有豺狼虎豹。
后来她知道了。
她死了。
她长大了。
红豆悄悄瞄着骆笙。
真的和开阳王无关么?
姑娘看起来心情很不好呢。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骆笙由红豆扶着下了马车,已经恢复了面色平静的模样,由一名早早等候在那里的内侍引着往太子妃寝宫而去。
“太子妃,骆姑娘到了。”
想到今日要见的是那位骆姑娘,太子妃特意选了一套庄重镇得住场子的衣裳头面,矜持开口:“请进来。”
不多时,一名素衣少女款款而入。
“见过太子妃。”
太子妃仔细打量着少女,笑道:“几年不见,没想到骆姑娘出落得这般出挑了。”
第181章 大度体贴
看着欠身行礼的少女,太子妃并没有立刻让她起身。
现在的骆姑娘可不是七八岁的女童了,总该明白太子妃意味着什么了。
妹妹有时进宫,偶尔也会以鄙夷的口吻提起这位骆姑娘。
比如骆姑娘从大街上抢了个男人当面首,比如骆姑娘把相府千金给揍了。
说到底是骆姑娘有个位高权重的父亲,才敢这么胡闹。
可骆大都督再位高权重,也只是一个臣子。已经及笄的骆姑娘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
倘若真的不顾一切,怎么不见她把长乐公主打一顿?
骆笙抬眼看看神色莫测的太子妃,直起身吩咐表情错愕的宫婢:“还不搬个椅子来给我坐,难道要你们太子妃请来的客人站着吗?”
那挑剔嫌弃的语气,更是让宫婢只知道去看太子妃。
太子妃面庞不受控制扭曲了一下。
七八年了啊,骆姑娘还是那个骆姑娘!
“去搬椅子来。”太子妃吩咐宫婢。
等到椅子搬来,骆笙毫不客气坐下去,对着太子妃扬唇一笑:“几年不见,没想到太子妃还是这么体贴大度。”
太子妃嘴角微抽。
这话听着有些牵强。
她没斥责骆姑娘的无礼,可以说是大度,跟体贴有半点关系吗?
想一想眼前少女不学无术是出了名的,太子妃没往深处想。
既然是好话,随她说好了。
“怎么不见玉选侍?”骆笙扫视一圈,理直气壮问。
太子妃又忍不住抽嘴角。
这也太直接了!
她以为怎么也要聊上几句,再提起玉选侍。
“太子没有对太子妃提起?”
“太子跟我说了。”太子妃快要维持不住风度了。
太子不说,她吃饱了撑的请这么个粗鲁无礼的人来东宫给她添堵?
“去请玉选侍。”太子妃吩咐完宫婢,就见骆笙垂眸敛目,明显没了继续说话的兴趣。
太子妃不由气结。
用完了就扔也没有这么快的。
太子妃沉着脸不言语。
骆笙丝毫不觉尴尬,乐得清净。
太子妃一直冷眼瞧着,见对方是真自在,反而沉默不下去了。
就骆姑娘这种人,能帮太子什么忙?
太子妃心中一动。
有些话不好问太子,可以问问骆姑娘。
反正骆姑娘这样的性子,套几句话也无妨。
“听太子说,骆姑娘帮了他一个忙。”
“是啊。”骆笙点头。
太子妃见她说完这两个字就没有下文了,紧了紧握着茶杯的手。
罢了,对这样的棒槌不能要求太高。
太子妃干脆挑明:“不知骆姑娘帮了太子什么忙?”
骆笙讶然:“太子没跟太子妃说?”
太子妃缓了缓,忍着恼火道:“太子事忙,我没有细问。”
“这样啊——”骆笙拉长了语调,唇角微扬,“这么说,太子昨日在我开的酒肆请客的事太子妃也不知道了?”
“请客?”太子妃注意力一时被引了过来。
骆笙微笑:“是呀,前日太子在酒肆请客吃酒,成为一顿饭花费最高的客人,所以我印象深刻。”
太子妃一下子就想到了太子找她要的那两千两银票。
太子说有事开销,该不会就是请客吃酒吧?
太子到底请了多少人要花两千两?
这是大户人家办喜酒的规模了。
骆笙抬手理了理碎发,笑吟吟道:“太子妃别急,太子昨日一早就打发内侍把酒钱送过去了,虽然一开始少了一千一百两,但很快就补齐了。”
太子妃用力捏着茶杯,脸色隐隐泛黑。
太子一顿饭花了多少钱先不提,原来从她这里拿银子是为了补缺口。
缺了一千一百两,从她这拿了两千两——没算错的话,等于还赚了九百两??
看太子妃强忍气怒的艰难,骆笙弯唇浅笑。
她只同意不把账单带给太子妃,可没说不跟太子妃提。
当然要提了,凭什么给那狼心狗肺的东西留面子。
再然后,太子妃是真的没了说话的心情。
直到门口宫人扬声喊:“玉选侍到——”
骆笙看向了门口。
进来的女子微微低头,一时瞧不清模样。
骆笙看着她一步步走近,规规矩矩向太子妃屈膝:“见过太子妃。”
骆笙拢在宽袖中的手用力攥紧。
是朝花的声音,也是朝花的样子。
可是与记忆中的朝花还是不一样了。
对她来说,与四个侍女生离死别不过半载,可时间却在她们身上无情淌过了十二年。
她的侍女朝花,带着一点点骄傲伶俐劲儿,而不是这般遵规蹈矩,暮气沉沉。
骆笙又想到了秀月。
容色出众的秀月自毁容貌,在那座熟悉的南阳城里,被那些来吃豆腐脑的人喊了十余年丑婆婆。
想着这些,她怎能不恨。
“玉选侍,这位是骆大都督之女骆姑娘,还不见过。”
朝花垂首对着骆笙的方向屈了屈膝:“骆姑娘。”
她想仔细看看这位开了一家叫有间酒肆的酒馆的骆姑娘。
甚至想问一问有间酒肆里是不是有一个叫秀月的大厨。
可是她不敢妄动。
太子说,骆姑娘看中了金镶七宝镯。
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选侍能不能抬头,让我瞧瞧?”
太子妃垂眸掩住笑意。
听听骆姑娘这登徒子般的语气,可真是熟稔啊。
她倒要看看玉选侍能否招架住。
朝花抬起头来,看了过去。
二人视线交汇,有那么一瞬间的安静。
骆笙扬起手腕,嫣然一笑:“难怪太子怎么都不答应把选侍的镯子给我。今日见到玉选侍,我才明白了。”
“骆姑娘过奖了。”
太子妃僵住了嘴角笑意。
她听着这话,为何如此扎心?
骆笙眼角余光瞥到太子妃的表情,从朝花身上移开了视线。
似乎只是看一看玉选侍其人,满足了好奇心就再无兴趣。
“太子妃若是有机会出宫,不如去我那酒肆尝尝。太子喜欢的酒菜,想来也合太子妃口味。”
“太子很喜欢?”太子妃顺口问。
骆笙微笑:“当然喜欢啦,不然怎么会一顿饭花了五千六百多两呢。”
“多少?”太子妃失声。
“五千六百二十两。太子妃去尝尝,就知道物有所值了。”骆笙笑得情真意切,“我还特意给酒肆起了个风雅的名儿,太子妃听说了吗?”
第182章 雨来
这些话听在太子妃耳里,字字讽刺。
于是她道:“听说贵店叫有间酒肆,大俗即大雅,骆姑娘很会起名儿。”
听到“有间酒肆”这几个字,朝花颤了颤睫毛。
“大俗即大雅?”骆笙瞧着有些不快,直截了当反问,“哪里俗了?”
太子妃被噎得气血上涌。
这还不俗吗?
平复了一下情绪,太子妃淡淡道:“不是取一间酒肆的意思吗?”
骆笙分了一丝余光留意朝花,轻叹道:“风花雪月,四季人间,这才是它的意思。”
她看到朝花猛然抬起眼帘,直直看过来。
骆笙冲太子妃微微一笑:“是不是挺风雅的名字?”
太子妃扯了扯嘴角:“要是这般解释,确实风雅,只可惜大多数人都不解骆姑娘的心思吧?”
骆笙笑笑:“曲高和寡,知音难觅。我的心思不需要那么多人懂,只要一两人明白足矣。太子妃现在知道了,以后有没有兴趣去有间酒肆吃酒?”
“自然是有兴趣的。”太子妃敷衍道。
酒肆的名字是风雅还是俗气,她毫无兴趣,但对酒肆的价格太有兴趣了。
她真想亲眼瞧一瞧,一顿酒花去五千六百二十两银子的酒肆究竟什么样。
而朝花听着骆笙说这些,每一个字都好似惊雷砸在心尖上。
骆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曲高和寡,知音难觅,只要一两人明白就够了。
这话是说给她听的吗?
风花雪月,四季人间。
这不是骆姑娘的有间酒肆。
这是郡主的有间酒肆。
不会是巧合的,腌萝卜皮是秀月做出来的味道,有间酒肆是郡主起的名字。
她现在几乎可以肯定,有间酒肆的厨子就是秀月!
那么这番话是秀月想办法借着骆姑娘的口传给她的吗?
秀月这是让她去有间酒肆相见。
朝花目不转睛望着骆笙,心思起伏不定。
如果她的推测没有错,骆姑娘又是什么立场呢?
莫非了解了秀月的身份——朝花立刻否认了这种可能。
秀月与她不同,在朝廷眼中是镇南王府的漏网之鱼,见不得光。
就算秀月性情单纯,经历了那场祸事隐姓埋名十二年,也不会是以前的秀月了。
她相信秀月不会把这么紧要的事告诉不相干的人。
这样看来,骆姑娘或许只是受秀月所托传了这么几句话。
毕竟这几句话旁人听不出什么来。
至于骆姑娘为何会帮着秀月传话,这也不难猜。
凭秀月的厨艺,先收买骆姑娘的胃,再求骆姑娘在太子妃面前说几句话,不难办到。
朝花咬了咬唇。
秀月在有间酒肆等着她呢,她要想个什么办法才能出去?
一入宫门深似海,她是太子的侍妾,想要出宫比登天还难。
朝花一时陷入了茫然。
“人也见了,果然是美人。”骆笙站起身来,“我就不叨扰太子妃了。等太子妃来了酒肆,我请太子妃喝酒。”
太子妃勉强维持着风度送客。
送走了祸害,太子妃一扫朝花,似笑非笑道:“玉选侍没想到吧,骆大都督的掌上明珠特意进宫来看你。”
“婢妾确实没想到。”朝花规规矩矩回答,态度恭谨。
她并不想得罪太子妃,也没必要得罪太子妃。
不过她知道,对于一个侍妾来说被偏宠本身就是一种罪。
太子妃不喜她,无可厚非。
也因此,她愿意在太子妃面前把姿态放得更谦卑,只求对方让她安安生生活着。
“选侍美貌,没有令骆姑娘失望呢。”太子妃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
朝花垂眸屈膝:“婢妾惶恐。婢妾一个快三十岁的妇人,怎配谈美貌。即便有一两分容色,再过两年也不敢污贵人的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