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盯了朝花片刻,淡淡道:“退下吧。”
受着这样的宠爱,还这般谦卑恭谨,这样的人远比得志就猖狂的那些贱婢要可怕。
好在现在动手还不晚。
太子妃眼里盛着冷意走到了窗边。
窗外天际乌云翻滚,眼看雨就要落了。
骆笙才上了马车没多久,就听外头一声惊雷,紧接着就是哗哗雨声。
红豆掀起车窗帘一角往外看,立刻有雨斜飞进来扑了一脸,忙压住帘角扭头对骆笙道:“姑娘,雨下得好大。”
“跟车夫说一声,直接去酒肆。”
马车在风雨中拐了个弯,直奔有间酒肆而去。
“姑娘,酒肆到了。”
红豆先跳下去,撑开竹伞候在一旁。
骆笙下了马车,立在街头眺望。
往日繁华热闹的青杏街上只有零星几个行人以衣袖盖着头脸狂奔,接天连地的雨幕望不到尽头。
“姑娘,咱们进酒肆吧,不然衣裳都打湿了。”红豆也跟着眺望,却不知道姑娘在看什么。
远处近处全是雨,没啥好看的啊。
“天变得可真快。”骆笙喃喃说了一句,举步走向酒肆。
“东家,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女掌柜忙开了门,把骆笙二人迎进来。
骆笙跺了跺脚。
虽然有竹伞遮挡,短短的距离还是打湿了裙角,雨珠正顺着滴落到地板上。
“我去换衣裳。”骆笙交代一声,去了正屋。
换上干爽的衣裳,骆笙把秀月叫了进来。
没有第三人在,主仆说话自是没有避讳。
“我今日刚刚从东宫出来。”骆笙顿了一下,轻声道,“我在东宫,见到了朝花。”
秀月浑身一震:“朝花她,她还活着?”
“她现在是卫羌的宠妾。”
秀月一下子变了脸色:“她怎么能——”
“活着就好。”骆笙笑道。
秀月却不这么想,咬牙道:“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
这不是她的朝花姐姐,她的朝花姐姐不会委身于一个畜生。
骆笙伸手握住秀月发抖的指尖:“朝花现在应该猜到你在这里了。”
秀月一愣,而后苦笑:“是啊,朝花那么聪明。”
不像是她,哪怕郡主处处暗示还是不敢多想,直到亲眼见到郡主一身黑衣从酒缸钻出。
“秀月,不要往最坏处想。朝花应该会想办法与你见面的,到那时你再来判断她有没有变,要不要把我的真正身份告诉她。”
有秀月来说服朝花相信她就是清阳郡主,自然比她亲口说要容易。
第183章 激怒
酒肆按时开了门,却不见有酒客上门。
雨还在下,从窗子望出去灰蒙蒙一片,连绵不绝。
那些临街店铺到了这个时候本该亮起的灯笼也在狂风骤雨中熄灭了。
这样的天气,自然打消了许多老客来吃酒的念头。
毕竟也不便宜,难得有个外在的困难帮着理智阻止一下衙就忍不住往有间酒肆跑的腿。
“表妹,要不咱们提前打烊吧。”这是下午顶着风雨赶来酒肆的盛三郎。
没办法,就是这么尽责,就是这么风雨无阻。
骆笙随意望着窗外的雨,一句话打消了盛三郎的幻想:“规矩不能乱改。”
雨幕中,一顶青色的伞在移动。
“姑娘,好像是来咱们酒肆的。”红豆眼尖,指着那逐渐靠近的青伞颇有些兴奋。
就一把伞,证明只有一个人。
来一个酒客,还是不怕他吃的。就这么干等到打烊也很无聊呢。
盛三郎探头看,震惊道:“是谁啊,下这么大的雨还来吃酒。”
红豆抿嘴一笑:“表公子,咱们要不要猜猜看,谁猜对了今晚就把对方那份如意鱼卷吃了。”
“猜就猜,我猜是开阳王。”
红豆垮了脸:“那怎么办,我也猜是开阳王。”
都猜开阳王,那去吃谁的如意鱼卷啊。
如意鱼卷可是一道新菜。
鳜鱼剔骨去皮制成鱼蓉,与鸡蛋皮、辣椒丝一起卷起蒸熟,放凉后再切成均等小段,就成了好寓意的如意卷。
看着就好吃,吃一份肯定不够。
“石三火,你觉得是谁呢?”红豆斜睨着石焱。
石焱呵呵一声。
这还用猜吗,下这么大的雨,要是只来一个客人,除了他们主子还能有谁。
还有谁能把伞举得那么稳,还有谁在瓢泼大雨中走出了闲庭漫步的悠闲来?
风雨中那朵青色伞花终于飘到了近前。
穿了一身黑衣的卫晗立在屋檐下把伞收拢,蹭一蹭脚上泥水,走进酒肆。
“主子,您可算来啦。”石焱早早迎上去,接过卫晗手中淌着水的竹伞。
卫晗面无表情看他一眼。
如果没有记错,他只是昨日没来而已。
大堂中灯火通明,交织着食物的香气,一走入仿佛换了一方世界。
卫晗一眼就看到了那道熟悉的素色身影。
她没有如往常那样坐在柜台旁,而是坐在了靠窗的桌边,正神色漠然看过来。
卫晗颔首打招呼:“骆姑娘。”
骆笙点头回礼,客气又冷淡。
卫晗面不改色走向惯坐的位子,心中却转着一个念头:骆姑娘好像在疏远他。
是因为那晚……他握了她的手么?
那晚的举动,确实唐突了。
他昨日没来,就是想静一静,好好想想为何会出现那样的失误。
当时,他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骆姑娘生气这件事上,想着她收到一万两银票,或许就不气了。
可是却忘了他抓了她的手。
本来是不可能忘的。
卫晗想了半宿,确定了一点:骆姑娘对他来说是不同的。
可不同在何处呢?
是因为骆姑娘扯过他腰带,砸过他后脑勺,往他眼睛里撒过辣椒面,还是因为骆姑娘做出一道道令他念念不忘的美食,不动声色间做出刺杀平南王这样的大事来?
本来想等想明白再来,然而胃不答应。
那就还是过来吧,万一一直想不明白,总不能一直不来吃饭。
等吃完,要向骆姑娘赔个不是。
“主子,今日有新菜如意鱼卷,您要不要尝尝。”
“嗯。”
不多时几道菜并一壶烧酒端了上来。
大堂里就卫晗一个酒客,红豆几人把这桌围成一圈,巴巴看他吃新菜。
卫晗对此视若无睹。
然而等酒菜吃完,一排人墙散了,才发现那道熟悉的身影不见了。
“骆姑娘呢?”卫晗问红豆。
红豆笑呵呵道:“我们姑娘回屋歇着了。”
“能不能请骆姑娘出来,我有些话要对她说。”
“那您等等啊。”红豆扭身去了后头。
屋里,骆笙正在看书。
红豆吃了一惊:“姑娘怎么这个时候看书啊,仔细伤了眼。”
“看一看打发时间。”骆笙随手把书卷放下,“有什么事?”
“开阳王吃完了,说有话对您说。”
骆笙蹙眉:“就说我有些乏了,如果有什么话让你转达就是。”
红豆眨眨眼:“姑娘,您不是无聊想打发时间吗,与其看书,不如叫开阳王来陪您说说话啊。”
开阳王长得好,怎么也比书好看吧。
骆笙横了红豆一眼:“莫多嘴。”
“好吧,婢子去说。”红豆蹬蹬跑回大堂传了话,心中却有些迷惑。
姑娘真的变了啊,宁可看书都不看美男了。
仔细看卫晗一眼,更迷惑了。
没变丑啊,以她多年磨炼出来的眼光,姿色在男子中算是数一数二的了。
不过这张俊脸姑娘也看了好几个月了,大概是看厌了。
想到了理由,小丫头立刻释然。
“王爷有话可以由婢子转达,若是无事就请慢走。”
卫晗沉默了片刻,道:“不必了。”
当面道歉方显诚意,转达就罢了。
卫晗接过石焱撑开的伞,步入了雨帘。
这场雨直到酒肆打烊都没有停。
卫羌想着今日骆姑娘来东宫做客没传出什么头疼事,于是来了太子妃这里用晚膳算是表达肯定。
太子妃却在饭后提起了糟心事。
“听骆姑娘说,殿下在她开的酒肆吃了一顿酒。”
卫羌额角青筋冒起:“骆姑娘跟你提的?”
太子妃抚了抚鬓边鲜花:“是啊,说殿下请人吃酒,没钱结账。”
“太子妃,你这是看我笑话?”卫羌霍然起身,脸色发青。
太子妃愕然:“夫妻本是一体,我怎么会看殿下笑话?殿下不是还从我这里支了两千两银子吗——”
“够了!”卫羌咬牙打断太子妃的话,“太子妃,给你东宫女主人的权利,不是让你对我指手画脚的。”
冷眼看着恼羞成怒的太子殿下拂袖而去,太子妃勾唇冷笑。
她确实是故意激怒太子,毕竟这个男人那么爱面子,提起这个话头不可能不羞恼。
以她对这个男人的了解,每当他心情不快的时候,就会去找玉选侍。
下雨天,留客天。
多好。
太子妃取下鬓边鲜花,打开窗掷进了风雨中。
第184章 事发
卫羌一路顺着抄手游廊走到朝花住处,还是被斜斜吹进来的雨打湿了衣角。
见卫羌带着一身湿气而来,朝花吃了一惊。
“殿下怎么下着雨过来了?”
卫羌握住她的手,只觉这只纤细的手比那打在脸颊上的雨滴还凉。
“不想我来?”
朝花敏锐察觉这个男人心情不大好,温柔笑笑:“怎么会,是没想到殿下会来。”
她说着话,帮卫羌脱下外衫交给一名宫婢。
宫婢正是翠红。
她抱着染了湿气的衣裳眼巴巴看着卫羌拉着朝花的手步入内室,眼中满是嫉意。
太子对玉选侍可真是上心。
玉选侍究竟有什么好?
就算玉选侍是王府旧人,有几分姿色,可也不年轻了。
今日青儿给玉选侍梳发,还拔下了两根白发。
快三十岁的女人,放到寻常儿女都快到嫁娶的年纪了。可玉选侍竟比新人伺候太子的次数还要多,真是不知羞耻。
翠红越想,越是眼红心热。
她容貌出挑,就算比玉选侍差上一两分,年轻也足以弥补。
更何况她与玉选侍身量仿佛,想着太子的喜好,生生把自己饿成弱不胜衣的体态。
可有玉选侍在,太子从未多瞧过她一眼。
翠红想着这些,不由抱紧了半湿的衣裳。
“翠红,你发什么愣呢?”
翠红猛然回神,对着青儿笑笑:“没什么。就是没想到外头下着这么大的雨,殿下还会过来。”
青儿笑道:“有什么稀奇的,谁让咱们选侍得宠呢。”
主子得宠,当下人的自然过得舒服些。
不说别的,这边的吃穿用度就比其他侍妾那里好上不知多少。
“是啊,得宠真好。”翠红以低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
都是低贱出身,玉选侍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而她则要小心翼翼伺候一个丫鬟出身的选侍,还要担心哪日出了差错挨罚。
当奴婢的,哪有舒坦的呢。
她甚至不奢求有玉选侍这样的宠爱,只要太子收了她,让她从此如其他侍妾那样有人伺候着就够了。
老天给了她一副好容貌,这样的念想难道过分吗?
翠红收好衣裳,轻轻抚了抚嫩滑白皙的面颊。
外头疾风骤雨,人心浮动,内室里气氛却十分温馨。
至少卫羌觉着如此。
他只穿着一身雪白里衣,头枕在朝花腿上,由着那双素手给他揉捏额头。
恰到好处的力度让他浑身放松,叹道:“我这头疼的毛病,越发频繁了。”
“殿下注意身体。”
卫羌没有听到太多体贴话,却习惯了朝花如此。
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他念着的那个人是谁。
他要的从来不是朝花的爱,只是她的陪伴。
倘若朝花真的忘记了洛儿,变成一个争风吃醋的女人,对他来说就与其他女人无异了。
“玉娘。”
朝花应了一声。
“只有在你这里,我才能松快些。”
“那是妾的荣幸。”朝花垂着眼,手指从男人额头移到肩膀,替他轻柔按捏肩头。
手再往里移,就能够上脖颈。
不知多少次,她想着如果竭尽全力,能不能掐死这个人。
可是终究只能想一想。
朝花目光落在腕间那只金镶七宝镯上。
随着她手腕动作,那只镯子也跟着轻轻晃动。
她弯唇,笑意苦涩。
她守着这个镯子,这只镯子也困住了她。
让她身在炼狱,不得解脱。
倘若秀月真在有间酒肆,或许她可以找个机会把镯子交给秀月。
她守了十二年,太累了,就让秀月妹妹接替她吧。
到那时,她要试试能不能把这个男人一起带走,拖他到地狱去给郡主赔罪。
那个枕在她腿上的男人剑眉星目,无疑是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