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锁——棠岁
时间:2020-04-18 09:20:37

  她微微垂了眼帘看着帖子上那娟秀雅致的字迹,一笔一划都是大家闺秀才有的端庄,只是转折撇捺时的那些凌厉而张扬的锋芒,出卖了这字迹的主人真正的性子。
  说实话,想到一旦要去见豫王妃,姜予辞的确是有些不大情愿的。
  梦境中的回忆是如此清晰分明。豫王妃,那个张扬热烈的女子,明明出身文官府邸,却养出了一身将门虎女的骄悍性子。而这位豫王妃的嫉妒之心,可谓是极强极强。分明燕寻调戏她这件事与她没有半分关系,可之后的日子里豫王妃却时常找来各式各样的借口磋磨她,甚至还时不时地跑来小院里巡视她受罚的模样,眼神中带着高高在上的得意和像火一样炽热的愤恨。
  虽然姜予辞也不明白,为什么燕寻的调戏只有那一次,豫王妃对她的磋磨却持续了那么久。但是豫王妃却因此成了一个让姜予辞十分痛恨的人物。
  修剪得圆润齐整的指甲透着健康娇艳的粉色,底下还有着弯弯的月牙儿,一看就保养得十分得宜。而此时此刻,其中一个保养得十分得宜的指甲用指尖轻轻划过了落款处的豫王妃楚燕氏,姜予辞的声音带着一股子娇慵的懒散,她朝后头微微侧了侧脸,吩咐拣枝道:“备纸笔,我给豫王妃回一封帖子,说我要赴这场宴。你这几日记得准备着。”
  拣枝连忙应承下来,随后亲自去裁了纸铺好,又研了墨。姜予辞坐在软榻上又发了会儿呆,这才起身,把帖子搁在桌案的一侧,提笔润墨,稍加思索后便开始写回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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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间燕华回来的时候,姜予辞正坐在榻上看一本杂记。见他回来,她便搁下书迎上去,一眼就注意到了他湿了小半幅的衣袖,在昏黄的烛光下,影影绰绰地显出更深沉浓稠也更华艳绮丽的绯红色来。
  靠得更近些,她发觉他乌黑的发间还隐隐约约地带了些水汽。
  姜予辞一面吩咐人来给他换衣裳,一面问他:“外头下雨了?”
  下午降了温,如今春日里又逐渐回暖,火盆一类的物什早早就收了起来。一下子冷风灌进来吹得人直想打哆嗦,她又不想再麻烦人去把火盆重新取出来洗刷点炭,便叫人把屋子里的所有窗户都关紧了,再点燃了蜡烛,如今一时间倒是不知道外头这是什么天气了。
  “嗯,方才落了一场大雨。”燕华旋到屏风后更衣,声音伴随着衣物的悉索声隔着屏风传过来,“不过现在小多了。我看着天色,估计夜里还有一场。今年春天雨水倒是多。”
  像是姜予辞来的时候,一并带来了南方的春。
  姜予辞凝神去听,外头果然有雨点儿敲打在窗棂上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响。不过先前她看书看得入迷了,这声儿又不大,是以一时间没注意到。
  燕华从屏风后出来的时候,姜予辞已经吩咐人摆上了晚膳。她正拿着剪子小心翼翼地去剪那烛芯,听到响动回过头来,半张脸映着昏黄的烛光,半张脸沉在阴影里,精致的眉目在一室的静谧里意外地透露出一种难言的温柔。
  燕华觉得心里忽然有一个地方软下去了。
  姜予辞感觉到燕华的眼神忽然更柔软温和了几分,她有些不明所以地朝他一笑:“过来吃饭吧。”
  “今春雨水会更多吗?那怎么办,我这几日还要去赴豫王妃的宴呢。”
  她剪好了烛芯,随手把银剪子放在一边,也坐到了饭桌旁。
  燕华的眼神微微一动:“豫王妃的宴?”
  “是啊。”姜予辞应着,拿起了搁在碗旁的筷子,面前青釉划花碗里的碧梗米颗粒饱满,看着就甜美喜人,“豫王妃今日给我下了张帖子,邀我三日后去他们府上赴一场小宴。”
  顿了顿,想起燕华前几天对她的追问,姜予辞又补了一句:“我想着反正也没什么,不如就去去吧。”
  燕华的唇边不由得染上了一点笑意。
  如果没有她最后那句欲盖弥彰的话,他可能还没什么感觉。不过这会儿她停顿了一下,这句话再这么一说,他便立马就想到了先前他试探、“逼问”她的那事儿。
  姜予辞这还真是……可爱得紧。
  不过想到豫王府和燕寻,燕华抿了抿唇,还是正了神色:“三日后?那不如……我陪你去吧。”
  姜予辞一脸讶然地看着他:“啊?”
  “咳……正好,正好我有事儿要去找二哥,就不如和你一起去吧。到时候我再接了你一起回来。”两世加起来第一次说这种话、做这种事儿,燕华的耳垂不由得又泛起了不自然的红色,说话也有些含浑犹豫。
  其实他倒也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只是想到如今姜予辞已经知道了上一世的一些事情,他就有些担心她去了豫王府会不会不开心、不适应。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到时候他在附近,也多少好有个照应,也方便直接把她带回来。
  何况,他前世听过一些传言,说是豫王妃对她似乎不太好的样子。
  虽然不知道传言真假,也不清楚她是否已经知晓了这件事,但还是他跟过去能更放心一点。燕华默默地想。
  至于姜予辞有没有可能看上燕寻?对于这个想法燕华压根儿就嗤之以鼻。
  有他珠玉在前,看上燕寻?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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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转眼,就到了三日后。
  二人一道洗漱收拾过了,又用了早饭,这便携手上了马车。
  一路上姜予辞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即便是两旁小贩热热闹闹的叫卖声都难以吸引去她半分注意力。
  她的全副身心都投在了即将到来的“豫王府”上。
  前世她第一次过来,明面上借的是豫王寻来进献给帝王的美人这一身份,暗地里却其实是他用来刺杀帝王的刺客、南绍的亡国公主、唯一一条漏网之鱼。
  她带着一脸漠然扫过那朱门额匾,雕梁画栋。
  而现在她再次“第一次”过来,是仍然强大的——起码表面看起来如此,南绍的唯一一位公主,北昭三皇子秦王的秦王妃。
  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豫王府门口,车夫恭恭敬敬的声音在车外响起,隔着马车壁传入姜予辞耳中:“王爷、王妃,到了。”这声音传进来,也总算惊醒了一直在神游天外的姜予辞。
  燕华先下了车,随后转过身撩开帘子,伸出一只手来扶她。
  姜予辞注视着那只手,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有点儿想笑。
  对了,还有一个地方不一样。
  她这次前来,再不是孑然一身。
  拣枝,还有……燕华,都陪在她身边。
  姜予辞扶着燕华的手,踩着脚凳,提着裙摆,下了马车。
  映入眼帘的,是与前世别无二致的朱门额匾,雕梁画栋。
  守在门口的小厮们飞快地迎上来,动作利落地行了礼:“小的们见过秦王、秦王妃。”
  作者有话要说:  因要准备期末考试和各项作业,从今日(11.29)请假至1.16,之后恢复更新(日更三千)。希望大家多多谅解!鞠躬
 
 
第17章 谈话
  二人随着他们进了大门上了软轿,拣枝并一二燕华的贴身小厮跟在后头,一行人又稳稳当当地行了几步路。姜予辞坐在轿子里头,一双黑漆漆的眸子不错眼地盯着那微微晃动的轿帘,内心默默地数着时候。
  第三百七十二下,轿子落定。
  豫王府的小厮果真是训练有素,次次过来,都是一步不多一步不少。
  姜予辞暗自弯了下唇角,下了轿子,转向身侧几步处候着她的燕华,主动迎上前去:“走吧。”
  感觉到手被轻轻勾了一下,随后被握紧了,姜予辞唇边的弧度越发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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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豫王夫妇一道在前头见了他们二人。双方见过礼上了茶,随意闲谈几句,便各自分开。燕华同燕寻去书房议事——这是燕华自个儿的说辞,姜予辞也没去深究——她则被豫王妃拉着往后头的院子去了。
  豫王妃楚止水不动声色地上上下下打量了姜予辞一番,眼里不由得流露出了三两分忌惮的情绪,面上却还是笑意盈盈亲亲热热的:“上回恭国公世子夫人做东设宴,我原本也是应了要去的。不巧临时出了些旁的事儿,一时绊住了脚脱不开身,倒是错过了同妹妹的第一次见面。”
  这会儿的楚止水比起梦中姜予辞见到的模样要略微年轻几分。说到底她如今也不过二八年华,正是娇俏鲜妍的时候,今儿个桃红衣藕色裳的这么一搭,深深浅浅的红错落有致,五官模样也生得好,尤其是一双眼水灵灵的,也实在是漂亮。
  姜予辞深深看她一眼,摸不透楚止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索性先以不变应万变,也笑着应了声:“虽然有几分可惜,可是如今不也见到了吗?可见我同王……姐姐有缘。”
  楚止水勾了勾唇,没再出声了。
  姜予辞笑容未收,只淡淡移开了视线,目光投向更远处高高低低的亭台楼阁景致。
  一路走至正院,楚止水携着姜予辞一道坐下,又吩咐人上了茶,随后就随意地同她扯些闲话。
  靛蓝衣裳的侍女端上茶来,她刚刚才走得稍近一些,姜予辞便闻得茶香扑鼻。
  她端起那描着如黛远山的白瓷茶盏。大约是刚刚煮上来还有些烫,茶盏上方还萦绕着一抹白烟。茶盏里头的茶汤呈一种漂亮的橙红色,干净透亮,半点儿残渣叶梗也没有。姜予辞轻轻抿了一口茶水,原本自然垂下的眼帘忽地抬了起来,透过袅袅雾气,不经意间就看到了院门口守着的那个护卫。
  身姿挺拔,鼻梁高挺,生得一副眉清目秀的模样。
  正是楚止水身边最得力的护卫江澈。
  姜予辞的瞳孔微微一扩。
  楚止水大约也看见了外头的情形,原本还在同她闲聊,这会儿到了嘴边的话却是顿了一顿,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听说前几日妹妹同秦王入了宫?”
  难怪。
  姜予辞眼中浮现出些许明了之色。
  她还以为楚止水改性子了,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不过目前看来,她倒的确是没有后来那般直接和干脆了。不论如何,如今的她在燕寻面前,多少还是煞费苦心地端着那么一点的。
  姜予辞放下茶盏,轻轻笑了一下,温和柔婉,眼里却是光彩熠熠。楚止水看在眼里,不自觉地就皱了皱眉头,移开了视线——这眼神,她怎么瞧着有这么几分挑衅?
  便只听身侧美人柔柔道:“是啊,那日同王爷入了宫去拜见皇祖母和父皇母后。说来也巧,临出宫前,还碰上了豫王呢。”
  可不就是挑衅?
  梦里她对楚止水的磋磨无力反抗,不过是因为二人地位悬殊。可如今二人地位已是平起平坐,甚至姜予辞还隐隐压了楚止水一头——她毕竟可是大国南绍送来和亲的公主。
  在发觉楚止水似乎又一次对她起了戒心之后,想起梦中的场景,姜予辞不由得就起了兴致,小小地给这位豫王妃添了添堵。
  楚止水自然也听出了姜予辞话语中的挑衅。
  不,甚至不需要听,姜予辞的表情就足以说明了。
  她注视着身侧的这位秦王妃。她正半侧着身子对着自己,唇边含笑,睫羽低垂,似是被方才的话勾起了几分羞意,正掩饰性地看着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的红木桌案。从楚止水的角度看去,恰好可以瞧见日头映在那两丸黑水银一般的眸子里,折射出流光溢彩的绚烂。
  她的视线转向姜予辞搭在膝上的手——即便坐了好一会儿了,她依旧坐得身姿笔挺,裙上半分褶皱也没有,粉白窄袖里露出的那双手,白皙纤长而指甲圆润微粉,通身的气派模样,一看就是娇养出来的大家闺秀。
  楚止水心里不由得浮上一阵怒意。
  当真是个尤物呢。又有从前豫王没怎么见过的富贵气度,和那些寻常的路边野花完全不一样。难怪、难怪初见豫王,就迷得他晕头转向!实在是……狐/媚!
  再联想到燕寻的小厮说的姜予辞对燕寻那有些久的凝视,楚止水的怒气不由更甚。
  她的眼神一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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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枝摇影,清风送暖。毕竟是前朝的世家宅院,豫王府的书房外向来有着极佳的景致。
  燕华和燕寻一道坐在外间的太师椅上,沉默地喝茶。
  不过燕寻是沉默,燕华看着却明显要比他逍遥自在得多。这会儿他一手捧着茶盏,整个人懒洋洋地倚坐在太师椅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外头错落的风景,似是在琢磨着其中的韵趣。
  一杯茶水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燕寻来来回回地端起茶盏又放下,次次都只敢抿上一点,即便如此,茶盏还是空了大半。眼见着燕华手里那杯茶都已经不再冒热气了,可他仿佛还半点儿也不着急,兴致勃勃地研究着外头的花草树木的模样,燕寻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三弟啊……”
  燕华漫不经心地把眼神转移到他身上:“怎么了,二哥?”
  燕寻顿了一顿,纠结了一番措辞:“三弟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原先燕华一大早就跑到豫王府来,他还以为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同他商谈。不想这人在这儿坐了半天,却是一言不发,自顾自地看着风景,弄得燕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燕华究竟是干嘛来了?
  燕华微微勾了勾唇角,一双瑞凤眼本就是眼尾微微上挑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如今真的笑了,便显得愈发惊艳——燕寻瞧在眼里,不由得暗自嫌恶地皱了皱眉,这一双遗传了元后的眼生在女子脸上是十足十的风流神采,生在男子面上,叫燕寻看来,未免过分媚了些。却听得燕华理直气壮道:“没什么事儿啊。不过是陪我家王妃来的罢了。”
  末了,他还添上一句:“倒是让二哥见笑了。”语气中带了些不好意思,面上可是半点儿也没有。
  燕寻:“……”
  他微微眯起眼睛,心下暗自琢磨开来。
  燕华此人,并非沉迷女色之徒。就算他真的对姜予辞喜爱到了十分,也不至于特地跑到别人府上去,像是护着个瓷器一般的小心翼翼。不然,前些日子姜予辞去恭国公府上的时候怎么没见他跟着?那日他可是请了婚假歇在家里的。今天燕华的行为如此反常,燕寻直觉便是不对。
  但若说哪里不对,他又一时说不上来。
  楚止水今日邀请姜予辞到府上,也颇有些没头没脑的意味……
  等等。
  燕寻忽然想到了楚止水近些日子对他的态度。虽然表面上还一如往常,可那些拈酸吃醋的心理在言谈举止上还是多多少少带出来了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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