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锁——棠岁
时间:2020-04-18 09:20:37

  苏祁柔这会儿还在气头上,虽然没挣开姜珏的手,回答的声音却是闷闷的,还只有单字:“嗯。”
  姜珏顿了顿,索性转到苏祁柔面前,扶着她的膝盖半蹲下来,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瞧,一叠声地唤她:“阿柔,阿柔……莫生我的气了,再生我的气对身子不好,还会影响到我们皇后娘娘举世无双的姿容啊。来来来,让我看看阮阮写了些什么回来。”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巧巧地从苏祁柔手中抽出了信纸,随后马上背过身去:“嗯……不错!她和那个秦王感情很好嘛!”
  苏祁柔先是一愣,接着便轻轻捶了他一下:“快还给我!”听起来似乎不太高兴的紧绷绷的声音底下,却藏着压都压不住的笑意。捶了姜珏几下,她又忍不住探过头好奇地问:“你从哪儿看出来他们俩感情好的?”
  姜珏拿着信纸,先煞有介事地抖了三抖,随后沉吟片刻,指着信上一处,严肃道:“猜的。”
  苏祁柔:“……”
  她狠狠捶了姜珏一下。
  这厢南绍皇宫里帝后笑闹不断,欢声阵阵,那厢大将军府上却显得寂寥萧索许多。
  韩老将军如今正镇守边关。妻子早早过世之后,韩老将军悲痛之下发誓不再续娶,只一心一意守着南绍,镇守边关,为国效力,甚至连儿子韩子儒的扶养都不由得忽视了许多。毕竟边关苦寒,韩老将军原先想着韩子儒年幼不适便没带来,不知不觉间,竟也就这么造成了父子疏远的局面。等韩子儒长大了,看着儿子面对自己时那副有些冷漠的神情,他也不敢再提来边关之事了,生怕这事儿蒸发掉他们本就稀薄的父子情份。之后边关事忙,韩老将军回宁安的日子就更少了。偌大一个将军府,正儿八经的主子竟然也只有韩子儒一人而已。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少了些人气,除去下人房还热闹些,将军府上专门给主子们住的院落看起来都有几分萧瑟。韩子儒的院子里那棵桃树已经枯死了,光秃秃的枝桠突兀地在灰白的天幕中窜出嶙峋干瘦的一节,愈发显得凄凉。只是不知为何,主子一直不肯换了这棵树。
  踏进院子的时候,小厮这么想着。
  而此时此刻,韩子儒正在屋中饮酒。上好的竹叶青一坛又一坛地被饮尽,空了的酒坛子或立或倒,乱七八糟地在他身边堆了一堆。小厮进了门,先是险些被这闭了门窗黑洞洞的屋子吓了一跳,又被满房间的酒臭熏得屏住了呼吸,了一会儿眼睛才适应了这份黑暗,勉强看清了坐在地上的人,当下就叫嚷起来了:“哎呀呀我的好少爷,您怎么坐在这儿呢?地上凉,快,快起来。”
  韩子儒抱着酒坛子,眼神朦胧,不答话,只在嘴里咕哝着一些没有意义的音节。那小厮无法,半俯下身子来试探地问道:“那……笙姑娘来了,您要见见吗?”
  小厮原本也没指望他答话,毕竟都醉成这副模样了。没成想,韩子儒听见这句,立马丢了手中的坛子,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吓得小厮赶紧去扶…他:“笙……笙?阮,阮,让她……进来!”说着,还要伸手推窗,好散了这屋里的气味。
  不多时,美人长袖掩面,云鬓低垂,旋身进来的时候带起香风阵阵。见到韩子儒,她放下袖子,矮身行礼,杏眼桃腮,仪态优雅。
  韩子儒眼神恍惚地盯着她的眼睛,再度低低地咕哝起来。只是这一回,他咕哝的音节有了明确的含义:“北昭……秦……”
  -
  千里之外的宁安城此刻正在发生什么,姜予辞并不知情。她正托着腮坐在窗边,目光看似凝视着外头繁花压满枝头的桃树,实际上长长的鸦睫之下,那对漆黑眼眸的焦点早就不知落到哪里去了。暖融融的阳光照进窗户,晒得人身上微微发烫,不由自主地就有几分困倦。
  燕华今日一大早就上朝去了,之后又托人捎了口信回来,说是有些事儿要处理,下了朝就先不回来了,要等晚上才回家用饭。
  姜予辞晨起后处理了些府上的庶务。秦/王/府人少,事儿也清闲,原本的徐嬷嬷料理家事也是一把好手,定下的规矩让整个王府都运转得极为有序,要处理的事情就更少了。还没到晌午,姜予辞就做完了这些事儿。闲下来了,她才忽然觉得有几分无趣,只能坐在窗边发呆。
  要是燕华在就好了,真希望他能快些回来啊……
  这个念头刚刚浮上脑海,姜予辞就被自己吓了一大跳,慌忙否定:她一定是因为一个人在府上呆着太无聊了没人陪着说个话做个游戏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的!只是因为寂寞无聊!只是因为寂寞无聊!
  如此反复想了几遍,姜予辞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她注视着外头的花树,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
  嫁到北昭已经有些时日了,燕华对她也还算是不错。只是……这份“不错”究竟算不算喜欢呢?
  如果不算的话……时间每过去一天,距离南绍被灭的那个时间节点就更近一步,如果到了那时燕华还不曾喜欢上她,她又该怎么办呢?
  就算真的喜欢上了,可如果感情不深,不足以让他为了她放弃攻打南绍的计划,那该如何是好?
  满脑袋疑问的姜予辞惆怅了。
  但是很快,她就收拾好了心情,恢复了斗志,重整旗鼓:
  接下来的日子里,要更努力地撩拨燕华,让他喜欢上她!
  而另一边,说是去处理政事的燕华正呆在晏康城出了名的风流公子李公子的一处宅院里。
  树影重重,撒下一片浓荫。幽幽沉水香弥漫在空气中,令人心旷神怡。李公子紫衣玉冠,手握折扇,眉眼含笑,风度翩翩:“首先呢,说句不大恭敬的话,以我之见,秦王殿下的容色便胜了旁人许多。要想求得姑娘的欢心,美人计对您来说便是十分有利的。而同时呢,您出身高贵,仪态风度自然不在话下,这些不经意的矜贵气度在某些时候也是很勾人的?但除此之外,某些时候您还要注意露出不大正经的一面,两相对比之下冲击力更强,更容易讨得姑娘欢心……”
  “这第二点呢……”
  李公子说得神采飞扬,兴之所至还稍抬双臂振长袖而呼。燕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屋中侍女,见她们虽然对李公子这般放/荡不羁的行径感到有些好笑,可眉眼里看着的确是对李公子有些好感的。
  燕华收回视线,微垂眼睫,听得愈发认真专注了。
  姜予辞想要前世今生都由她来撩拨他,一直由她占据上风?
  绝对不可能!
  燕华微微翘了翘唇角,眉眼间都盛满了骄傲却又自矜的笑意,霎时间,容色逼人,若春华绽放。
  正说到激情处的李公子忽然顿了顿,看着燕华,话锋一转:“不过,依……依草民浅见,您光是使出美人计就足够了。”
  燕华:“……”
 
 
第20章 锅子
  待到歇了午觉起来,姜予辞在屋里转了两三圈,实在是不知道做什么,整个人闲得无聊至极。想了想,她索性唤了拣枝并其他二三婢子进来,将自己前些日子吩咐她们收集起来的各色花露花瓣之类的物什取出来,样样都各自装在小巧玲珑的白瓷瓶里,零零散散铺满了一张小几。
  姜予辞半侧着身子坐在窗前的榻上,微抿着唇,神色极为认真地对照着古籍上的方子,用各色小秤小斗之类的量器量出准确的用量,再一一配比好。白嫩纤细似水葱的手指握着胎质细腻的瓷臼,“笃笃笃”地捣着小碗里的东西,声音富有节奏韵律,每一下的力度都恰到好处。
  南绍奢靡,上下成风。南绍的贵族们会玩也爱玩,无论男女,基本都是满门心思都扑在了这些风花雪月上。姜予辞出身皇室,首先手上的资源就比寻常贵女要多得多。而在做这个噩梦之前,她也是几乎不关心朝政大事的,只顾着和宫女们一道找寻失传古方、摆弄精致的首饰衣裳,或是做做笺纸,舞舞文墨,自然更是其中佼佼。
  不过自从这个噩梦一来,姜予辞原本的生活轨迹被搅得乱七八糟,倒是好些日子没摆弄这些了。拣枝原本还暗自忧心,生怕是公主不习惯这边的生活。如今看到她又开始做这些事儿了,不免暗自松了口气,欢欢喜喜地笑了起来:“王妃还要用什么吗?奴婢去替您取来。”
  姜予辞握着瓷臼捣弄着,微微摇头:“不必,这些就足够了。”停了一下,她似乎想起来什么,又吩咐道:“晚上我想吃锅子,让厨房准备一下。”
  姜予辞又一次在心里打起了如意算盘:虽然说开了春,可这会儿天气还是微微有些凉意。这样的天气自然是非常适合吃一吃热气腾腾的锅子的。况且,这种需要自己动手的食物,拿来展现她温柔可人的一面可以说是最好不过了。
  是的,姜予辞依然对之前被燕华反撩了的事情耿耿于怀。
  不论是原先梦里还是最开始的时候,分明都是她占据上风的呀!
  这感觉就仿佛她在和一个原本对这些事情一窍不通的人比试,虽然胜之不武,但不管怎么说也还是胜了。可如今这么一下,燕华好像在一瞬间就通透明白了,还反过来稳稳地压住了她。姜予辞心里难免有几分懊恼,同时也莫名其妙地起了些争强好胜的心思。
  心里头情绪复杂激烈,姜予辞手里的动作不自觉地就慢了下来。半晌,她突然捂住额头,苦恼地呻/吟了一声。
  一旁的婢子诧异地看过来:“王妃怎么了?是……身体不适吗?”
  姜予辞迅速放下手,恢复了平常的神色:“没事,没事。把你手边那瓶花露递给我。”
  -
  暮色四合,晚风穿堂而过,倦鸟扑闪着翅膀飞向树枝,而后缓缓收了翅膀窝在巢中。精巧的屋舍里,温暖的黄色灯光一盏盏次第亮起,远远看去,仿佛天际的星辰一颗颗被点亮。树影婆娑、花枝摇动间,一个清俊的身影大步流星地朝正院走来。
  朱衣锦绣,意态风流,即便天色昏暗难以看清五官样貌,坐在窗边的姜予辞远远一望也能知道,来人正是燕华。
  她抿着唇稍微想了想,在起身去迎接他和继续做手头的事儿当中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了后者。
  于是她坐得愈发腰背挺直,端庄优雅。
  燕华转身进到里间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侧坐在窗边的少女。
  背脊挺直,脖颈纤细,顺着平滑流畅的肩线而下,袖口逐渐扩大,末了雪青重衣之中伸出一只玉手,握着瓷臼不紧不慢地捣着小碗中色泽鲜妍的胭脂。
  她的眼神专注而认真,眼睛看上去也愈发漂亮。
  燕华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轻轻走近,尽量不发出声响打扰到她。
  然而姜予辞眼角的余光早已看见了那一片朱红衣角。
  微微翘了翘唇角,姜予辞面上原本浅淡温柔的笑意忽然变得有几分狡黠。
  她远远望见燕华的时候,就吩咐了拣枝他们把锅子上上来,待会儿便可以直接吃了。
  一边琢磨着过会儿该做些什么,一边仔细瞧了瞧碗里胭脂的颜色,估摸着差不多了,姜予辞轻轻搁下手中的瓷臼,转过身打算叫拣枝来把东西收拾好。
  ——她刚刚转过头,眼睛就被一双大手捂住了。世界一下子陷入昏暗,姜予辞对此又毫无准备,不禁被吓了一跳,险些要叫出声来。不过很快,她就恢复了理智,想起来燕华此刻也在屋中,把已经到了喉咙口的那声尖叫压了下去。
  人在陷入黑暗的时候,其余的感觉会变得更加的敏锐。
  姜予辞此刻就是如此。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捂住眼的这双手分明的骨节,指腹处因长年用笔舞剑握缰绳而留下了一层薄茧,稍微动一动她就能感觉到娇嫩的肌肤被稍微有些粗糙的手指刮过,却并不疼,只觉得痒。燕华的体温向来偏高一些,他的大手贴上来,姜予辞原本微带凉意的脸颊迅速升温,竟觉得有几分温暖。
  没听到预料之中的惊呼或是斥责,燕华便知道姜予辞这是发现了自己。他刚刚有些不大好意思,正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收回手,就听见姜予辞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哪儿来的狂徒?好大的胆子!不知道此地是秦/王/府吗!”
  话虽说得凶,但她声音甜美,此刻又带了笑,威慑力自然没有多少,反倒是越发显得好玩儿了。
  燕华迟疑地眨了一下眼,反应过来姜予辞这是在与他玩笑,便也露出了笑意,声音里多了几分吊儿郎当:“秦/王/府又如何?秦王这名号,我都不曾听过呢。”
  “我夫君秦王乃是当今圣上的第三子,风华无双自不必提,更难得的是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待他回来,要你好看!”姜予辞笑得越发厉害,在放这些狠话的时候又强行想要把这笑意压下去,于是声音紧绷绷的,更添了几分喜感。燕华听在耳中,只觉得怀中的少女实在是太过可爱。
  怎么会有这样的可爱的姑娘?
  他在心底轻轻感叹着。
  下一刻,他便勾起了唇角,或许是因为在扮演采花贼的缘故,这笑容也不似寻常,竟好像带了几分痞气,但因他容色,分毫不显孟浪,反而更加勾人。而他的声音也是漫不经心的,仿佛是引诱:“哦?可是……秦王不在呀。”
  说着,他松开手,带着笑俯下身打算吻一吻少女的面颊。却不想他一松手,姜予辞也回了头,微微仰面,似乎有什么话要同他说。
  温热的柔软相碰的那一刹那,四目相对。
  谁都没有闭上眼,彼此的眼里都倒映着对方的身影。他们靠得这样近,甚至能看到浓密的长睫根根分明,眨动的时候,如一片鸦羽轻轻覆了下来,又很快扬起,露出那漆黑干净的眼眸,像镜子一般,映出他动情的模样——是姜予辞先忍不住,眨了一下眼。
  这一下眨眼便犹如春日里冰破最初的那“咔嚓”一声,极轻极轻,然而紧随其后的便是万物复苏、莺飞草长、江流奔涌……二人方才好像落入虚空、对外界发生了什么不甚清明的感觉一下被打破了。
  他们听见雪白的杨花纷纷扬扬落下时的簌簌声响,听见院后假山上飞泉倾泻而下的水流涌动,听见晚归的鸟雀扑棱着翅膀的破空之声。
  他们看见皎洁的月光落在彼此乌黑的发上。
  “咕噜咕噜”的声响,像是水在冒泡。姜予辞迷迷糊糊地想,她下午的时候似乎说了晚饭要吃锅子。
  锅子!
  这个词仿佛又勾回了她一缕神智,她听见屋外侍女走动时衣裙发出的细微悉索声,听见摆放碗盘时不慎发出的瓷木相击的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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