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锁——棠岁
时间:2020-04-18 09:20:37

  燕华神色一变,猛地站起来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在触及姜予辞那失望透顶的神情后猛地移开了目光,仿佛被刺痛了一般。他冷笑一声:“彼此彼此。姜予辞,我也没想到我在你眼中竟然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门,黑底金绣的衣袍掠过身边时掀起一阵熟悉而馥郁的香气。姜予辞在原地愣了一下,才恍然回神一般冲到了门边,却只看见燕华的身影已走出了很远,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渐渐地,便再也看不见了。
  她扶着门框,不知不觉间已是泪盈于睫。
  明明是她占理,燕华的确灭了南绍,毁了姜氏一族,还就这么看着她宛如一个跳梁小丑般上窜下跳……不,或许她并不占理,她大概也有错了的地方。可、可燕华就这么一走了之,他是不要她了吗?嫌弃她过于事多了吗?
  也是,红颜未老恩先断,以色事人终归不长久,她早就应该料想到这一天的。只是不曾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姜予辞扶着门框,晚风扶起她的衣袖裙摆,略显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哭得太多,她甚至觉得头都有些发晕了。
  她抽了抽鼻子,又抬起头朝燕华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却只见到一片浓重的夜色。姜予辞在原地静默半晌,扶着墙,一步一步走回了屋子。
  屋中刚刚修剪过的灯芯依然在燃烧,尽职尽责地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姜予辞走到桌边坐下,如果不是此刻起伏不断的情绪,她甚至都觉得燕华方才的到来是一场梦。
  她和他……吵架了?
  姜予辞有些茫然地注视着空空荡荡、只随手放着一把剪子的桌面——其实她也不知道目光的焦点该落在哪,只是随便找了个东西盯着看。
  他们居然吵架了。
  她明明、她明明不想这样的。
  她只是想问问他,是不是一直在欺骗自己。但是一想到这个,无数纷乱的情感就交织在了一起,融杂成了汹涌的潮水,把她淹没其中,整个人都失去了控制。
  姜予辞猛地捂住了脸,断断续续的抽噎声从指缝中漏出。
  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
  往后她会不会和燕华老死不相往来?她不想啊……
  淡淡的后悔丝丝缕缕地缠上了姜予辞,最后变得越来越浓重,她几乎想要站起来去找燕华,和他好好说一说,她不是那个意思,她……
  她是喜欢他的。
  然而刚刚撑着桌子站直了一点点,她便又因为腿软跌坐回去了。在倒在椅子上的那一刻,她仿佛听见一声轻轻的叹息。
  接着,她身前就被一片阴影笼罩了——是燕华。
  他低垂着眼看着她,还是刚才离开时那样没什么表情的样子,眼里却有淡淡的无奈。
  他其实并没有走多远。
  刚开始他的确是很生气的,他的满腔柔情,一颗真心,就被姜予辞这般随随便便地抛弃,他燕华放上了全部心思的人竟然就这么不信任他。
  但是走出屋子被风一吹,燕华又忍不住回了头,便看见点点灯光中,门口的一个人影,衣袍被风吹得扬起,身形纤弱单薄。
  虽说是夏日,但最近毕竟在下雨,她身后的屋子里还放了冰山,这样吹风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可转念一想,姜予辞都只顾南绍不要他了,丝毫不在乎他的感受,那他还管她做什么?
  燕华抿了抿唇,抬脚便向前走。可都已经走出去一段路了,到底还是不放心,又转了回去——灾区医疗资源紧张,他是为灾区考虑,是为灾区考虑,和别的什么东西没有关系。
  燕华这样劝着自己。
  他刚走到门边,就听见了里头传来的低低呜咽,一声接着一声,委屈又可怜。
  燕华脚步一顿,不由得闭上眼揉了揉眉心:姜予辞又有什么好委屈的!
  可她实在是哭得他心烦意乱,燕华站了一会儿,悔意越来越浓。
  好端端的,他和她吵什么呢?
  姜予辞看重南绍,他不是早就知道吗?更何况,她又是一国公主,还是姜珏的独女,爱护南绍和家族本就无可厚非,而他前世也的确是灭了南绍和姜氏一族。虽然屠宫灭族之事并非他下的命令,但在毫不知情的姜予辞眼中,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想来就是他了。她前世想要复仇、这一世想要自救,也属实正常,他完全不用这般大动肝火。至于动没动心……他其实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不得姜予辞亲口承认,偶尔还是会自我怀疑罢了,其实实在没必要。
  他轻轻叹息一声,走进了屋子。
  二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燕华眼里的无奈越来越重。他一撩衣袍,半蹲在了姜予辞面前,望着她犹带泪痕的眼睛,神情也变得恳切:“对不起,先前的确是我瞒了你。我的确……是上一世的那个燕华,我是在你到北昭的那天到了这一世的。”
  “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我发誓,从今往后对你绝对不会再有半点隐瞒。”
  姜予辞早已放下了手,此刻有点儿呆呆地看着他,似乎没料到燕华会过来和自己道歉。看着他眼底淡淡的青黑,想起他这些日子这样劳累,自己还要和他大闹一场……姜予辞心里越发愧疚起来。不等话音落下,她便呜咽一声,从椅子上滑下来一把抱住了燕华,环着他的脖颈,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声音里的哭腔还没散去:“你以后不许这样了!”
  “我保证不会。”
  “真的?”
  “真的。”
  “……其实,我也有错。”
  “没关系,我不会怪你的。如果是我,也会很生气的。”
  燕华的声音温和而包容,像是在哄一个孩子。趁着姜予辞松开手微微后仰,睁大了眼睛看他,问“你真的不生气吗”的时候,他倾身吻去了她眼角滑落的一颗泪珠。
  微苦微涩的味道淌过舌尖,燕华无奈地扯出一个笑:“不生气。”
  其实还是生气的。
  但是……还是等他自己慢慢消化吧。看到姜予辞现在这副模样,他是真的不愿说出来,怕她伤心。
  燕华想着。
  作者有话要说:  之后还会有剧情彻底解开心结的,不用担心
 
 
第38章 清早
  柔软温热的唇贴上她有点儿凉的面颊, 姜予辞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看着眼前容貌昳丽的少年那副无奈而又包容的模样。她轻轻咬了咬下唇, 低低地应了一声。
  燕华摸了摸她乌鸦鸦的发:“时候不早了, 洗漱洗漱睡吧。”
  “好。”她轻声应下。
  按理说,她今天又是惶恐害怕又是和燕华吵架的,末了还哭了这么一通, 应当是很累的。可是等到真正躺在床上了, 姜予辞却是半点儿睡意都没有了。
  燕华倒是真的累得狠了, 躺下没多久就迅速地进入了梦乡,轻浅均匀的呼吸声轻轻地从耳边传来。姜予辞转过头,借着透过床帐的浅浅月光注视他的侧脸。
  鼻梁高挺,皮肤白皙, 长长的睫毛乖巧地垂下来, 遮住了那好看的一双黑眸。然而许是因为这些日子脑力体力都消耗过大了,燕华的唇色微微泛白, 眼下带着一抹青黑之色, 但这些于他的风华相貌丝毫无损, 反倒更添了几分苍白憔悴的病弱美感。
  实在是漂亮到了极点。
  他都这么累了, 自己还和他吵架……
  姜予辞看着看着, 刚刚消退下去的愧疚之心又如同涨潮一般,再度涌了上来。
  她不禁开始反思自己:不仅仅吵架是不对的,而且,她吵架的内容又真的对吗?
  她口口声声说着要拯救南绍,把前世的勾引当成复仇的手段, 今生的撩拨当作自保的方法,这样子对燕华公平吗?
  更何况……南绍,真的需要她来拯救吗?
  姜予辞再一次回想起之前那个在驿站时想到的长痛和短痛的问题。她根本没有资格替南绍的百姓做出选择。
  她收回目光,注视着帐顶的团簇弯折的瓜瓞绵延纹良久,深吸了一口气。
  其实她想救下的并非南绍吧。毕竟,她明知道南绍在如今的姜氏的统治下,百姓的生活可以说是苦不堪言。回想起南绍那奢华精巧的宫室、各色贵重的装饰摆设,姜予辞的口中微微有些苦涩。
  金块珠砾,弃掷逦迤。秦人视之,亦不甚惜。
  再想想她自己,自幼便是金银珠玉堆里娇养大的,听的是歌舞升平,看的是花团锦簇,那百姓的疾苦与悲欢竟是一概不知——前几日还未到受灾最严重的地方,她便已经面色微白,深觉此地是人间炼狱了。
  她根本就不了解他们想要什么,只是在一厢情愿地代替他们做出判断和选择。
  那就让南绍的百姓们自己做出选择吧。
  她想要拯救的,需要她拯救的,从来都只是姜氏一族而已。
  姜予辞默默闭上了眼睛,不再多想。
  -
  第二天早上起来,天竟然放晴了。
  清晨温暖的阳光下,鸟雀在枝头唱着清脆宛转的歌谣,绿油油的叶子挤挤挨挨地待在一处,在地面上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凉处。推开窗,微凉而清新的空气便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
  花木扶疏,细碎的阳光透过垂下的竹帘中细微的缝隙零零散散地跌落在地上,勾画出一片交织错落的明明暗暗。姜予辞坐在妆台前,挥退了拣枝的服侍,自个儿拿着牛角梳,一下一下地梳着那一头漆黑柔顺的长发,眼神四处游移,就是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毕竟昨天夜里刚刚吵了这么大一架,哪怕最后算是和好了,可再这么相见,总归还是有几分尴尬的。而燕华今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竟然去的比平日里晚了些。她原本以为自己起床的时候该看不到他了,没想到,一睁眼就看见燕华躺在她边上。
  二人还几乎是同时起的床。
  于是此刻姜予辞坐在妆台前,便能看见身后的燕华洗漱更衣打理的模样。她不由自主地慌张了起来,一时间几乎连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连忙挥退了拣枝的服侍,自个儿拿起梳子梳头,好歹给手上找点儿事做,免得她太过无措。
  可是燕华那个清俊挺拔的身影就这么一直在她的梳妆镜里晃来晃去,姜予辞抿唇暗恼,却又无可奈何。一时间眼神四处乱飘,无处安放,心里和手下都越发慌张起来。头发梳了半天,竟然还没给挽成发髻。
  还是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拣枝不动声色地上前了一步,轻轻拍了拍她,姜予辞这才被吓得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面上微微发红。
  她看了镜子一眼,燕华已经换上了外裳,此刻正在一边束冠一边对下人吩咐着什么——
  他怎么看上去一点感觉也没有啊!只有她一个人在尴尬无措吗?
  姜予辞愤愤地想着,随手把梳子递给了拣枝。拣枝看了她一眼,忍不住抿着唇笑了笑,开始替她绾发。
  然而燕华其实只是表面冷静罢了。
  昨天那架其实算是吵得有些大的了,两个人的情绪几乎都是到了要爆炸的地步。更何况,昨天是他和姜予辞成亲,不,两辈子以来的第一次争吵。在此之前,燕华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和姜予辞吵架。
  是以今日起床之后,他也难免有些……尴尬,甚至都不敢往姜予辞的方向看。
  等燕华收拾打理完走出内室,堂屋里已经支起了饭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一道接着一道地送上来,不多时就摆满了一张桌子。
  燕华刚刚落座,姜予辞就来了。
  她穿着家常的月白衫裙,梳着螺髻缀着簪钗,妆容也简单素雅——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回事,一听到燕华出了屋子,她就忙不迭地想要追过来,就连梳妆打扮也都是力求精简,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弄完了。
  可分明现下一见到燕华她就又手足无措了。
  姜予辞僵硬地冲着燕华扯了个笑容,僵硬地入座,僵硬地拿起筷子夹了一个春卷,僵硬地偷偷抬眼去瞟燕华……
  嗯?
  姜予辞突然惊讶了。
  她有些不敢相信,不禁又瞟了一眼。这下,她是看得一清二楚。
  燕华的耳朵尖又一次微微发红了。
  她被惊得手一抖,春卷啪嗒一声掉进盘子里,可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地直直盯着燕华的耳朵,仿佛是着了魔一般。
  真的是红的,她没有看错。
  难道说,燕华现在也和她一样,有些慌张和无措?
  心里头这个大胆的猜想一冒出来,便再也压不下去。而这个假设又给了姜予辞几分莫名其妙的自信,反倒让她没有这么慌张了。她定了定神,又夹了一个春卷放到燕华面前的空盘子里,在燕华诧异地抬起头看她的时候,微微笑着地对他眨了眨眼。
  姜予辞生的一双杏子眼,圆润而可爱,眼尾自然向下,无端端就带了几分无辜的清纯娇憨,而那一双黑如点漆的眼眸更是水润通透,实在是妙绝。此刻她冲着燕华轻轻眨了几下眼,长长的睫毛小扇子一般扑闪扑闪的,仿佛是在他的心尖上扫来又扫去,直勾得他心上发痒。
  燕华愣了一愣,慌忙低下头,只觉得耳朵烫得厉害。可此刻他也分不出心神去遮掩了,满脑子都是那双眼睛,那双忽闪忽闪的眼睛——她怎么就能这样勾人!
  昨夜心间留下的郁气和今早起来时那淡淡的尴尬意味似乎都在这一眼对视中渐渐消散。燕华低下头夹起那个春卷吃了,这才定了定神,稳住了心绪,又给姜予辞夹了个象眼小馒头,笑意浅浅:“别光顾着我,你也快吃吧。”
  姜予辞也察觉到氛围有所变化,虽然她面色不改,心里却仿佛松了一口气一般。听到燕华这话,她欢快地应了声,继续低头用起了早饭。
  吃过早饭,燕华便又要去衙门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吵了架之后消除了不少误会,方才用饭时气氛又回暖了,二人之间看起来竟是比往日还要甜蜜恩爱不少。姜予辞站在堂屋门口,伸手替燕华整了衣襟又理袍袖。燕华也不动,就这么任由她折腾,只含笑低头看着。清风纠缠着二人的袖角衣摆,吹得颊边一点碎发也微微晃动。
  好半晌,姜予辞才有点怅然地开口:“那你走吧。”
  “你之前不是和我说事儿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吗?那今天可别再让自己太累了。”
  “好。”燕华俯下身,轻轻点了点姜予辞的鼻尖,语带笑意,“我走了。”
  “嗯。”姜予辞目送着他走远,自己在原地站着,慢慢的,手就不由自主地碰上了鼻尖,轻轻点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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