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便该如当年的居朝一般,即使有外敌入侵,也有无数仁人志士不断奋起反抗,最终收复失地,赶出外敌。在那些与外敌作战的军队中,有很多都是原本的普通百姓自发组织而成的。
得人心者得天下的道理,她早就该懂了。
于梦中那时的南绍百姓而言,生活在南绍的统治之下,是漫长而钝钝的疼痛;被北昭军队攻占,是短暂而剧烈的痛苦。
她区区一个姜予辞,又有什么资格替千千万万的南绍百姓来决定长痛还是短痛呢?
窗户外的雨下得大了些,如柱的水流顺着檐角倾泻而下,在泥泞的地面上溅开一朵朵小小的水花。收回视线,方才那个艰难行走的人已经远去,再也看不见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姜予辞轻轻合上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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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几天的赶路,一行人终于到达了此次远行的目的地丙州。
“小心点儿。”一下了马车,燕华扶着姜予辞跨过那中等高度的门槛,走进院子里。
因为此番治水想必要花上挺长的一段时间,丙州的地方官员特地为朝廷派来的人安排好了住宿。其中给姜予辞和燕华安排的就是当地富商提供的一套地势较高的三进宅院。
其实在这里,地势高不高倒也不是很重要。丙州州府衙门所在的县并不是此次广河水灾淹没的地方,除非广河再突然发一次大水,否则应该不会对这里造成什么危害。当地官员给他们安排这套宅院,主要应该也是为求保险。
姜予辞随着燕华进了屋子。下人们开始对房屋进行再一次的扫洒整理,她便和燕华一道坐在前院待客的大厅里。稍微修整了一会儿,燕华就步履匆匆地去丙州州府衙门接见当地官员了,临行前还特地告诫姜予辞不要随意出门:“如今身处灾区,虽然州府衙门就在近处,但或许也会有胆大的流民过来冲撞,还是有些危险的。你呆在府上,如非必要最好还是不要随意出去。”
这会儿她随随便便地往外头跑的确是给燕华添麻烦。姜予辞乖乖点了点头,目送燕华撑着一把素净的油纸伞,走进了如丝的雨线之中。
厅堂里只剩下姜予辞一人。
屋外的雨线依旧连绵不绝,姜予辞看久了也觉得有几分无趣。起身在屋子里踱了几步,索性叫人拿了一本杂书来看看,好打发时间。
——她倒是想看看有关丙州的地方情况的书册,好借鉴些许经验。但纵使她现在和燕华如胶似漆的,南绍公主的身份也太过敏感,自然不可能拿到这样的资料。
便也只能看看闲书磨时间了。
总算捱到燕华回来,已经是华灯初上,刚好该用晚膳了。
姜予辞一边夹了一筷子清炒黑木耳,一边问燕华:“怎么样?丙州这边的情况棘手吗?”
燕华的筷子稍稍顿了一下,他有些诧异地看了姜予辞一眼——这还是她头一次问起他这些事情。
从前姜予辞大概也知道自己身份敏感,对于这种与北昭官场、北昭政事有关的话题和事情向来是沾都不肯沾一点的,但这一回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燕华这一路过来,也渐渐看出姜予辞似乎对这次的水灾特别关注。自然而然地,他就联想到了前一世南绍平河的那次水灾。
但接着,他的思绪就不受控制地拐向了一个奇怪的方向:这么说来,姜予辞这次过来原来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南绍啊。
虽然一早就料到了姜予辞这次跟过来,原因肯定不全是因为他。但在发现是为了南绍之后,燕华还是不免有些挫败——不论是前一世还是这一世,最开始姜予辞撩拨他,好像也都是为了她的南绍吧?
这让燕华很想要不管不顾地质问一句“南绍和我哪个重要”,最后还是觉得这说出来有些太过幼稚,也太丢人了些,这才作罢。
心思转了一个大圈,燕华的面色倒是如常,一边还回答了姜予辞的问题:“今年这次倒还好些。虽说后面又上奏了几回说灾情扩大,但其实这么多年治理下来,管理水患这一方面都已经自成体系,真正危害大的,反倒是流民以及趁机煽动人心的反贼。”
姜予辞抿了抿唇。
南绍没有已经成了体系的管理水患的机构,甚至几乎没有治理水灾的经验。在这一点上,他们就已经难以望其项背。
不过,流民和反贼吗……她若有所思地暗自点点头。的确,在梦里虽说她身处深宫,但哥哥和韩小将军在她身边闲谈的时候也会时不时地带出两句有关朝政的事情。而在这些零星的话语中,十之八九都是和流民灾祸有关的。韩小将军当时年轻气盛,还说过要亲自去剿匪之类的话语。
可惜,他最后并没能去成剿匪,而且还死在了北昭军队的铁蹄之下。想到这儿,姜予辞不禁有几分微微的苦涩。
坐在她对面的燕华就看着姜予辞的神情一通变幻,不由得有几分好笑。在外人面前,姜予辞打起精神来还能做出个不动声色的模样,但在他面前,或许是过于信任过于放松了,简直就是喜怒完完全全形于色。
一看就是当初被姜家人保护得很好。
燕华搁下筷子,伸手轻轻在姜予辞的眉心戳了一下,伴着一声低低的惊呼,看着她捂着额头不满地瞪回来,燕华一勾唇角,声音却是很淡然的,很端着的:“好好吃饭。”
姜予辞丝毫不顾忌仪态地给他翻了个大白眼。
燕华失笑,她在他面前是越来越嚣张了。
“还吃不吃?”他扫了一眼面前桌上的菜肴。虽说丙州是灾区,但一则官府已经开仓放粮,二则他们二人身份非比寻常,三则已经安顿下来,厨房厨具材料之类的物什一应俱全,因此桌上的菜色虽然依旧简单,但比起赶路途中的又好上了不少。
因此姜予辞方才也吃得津津有味。
虽然从前不知道吃过多少比这好得多的,但她却觉得眼前这一顿饭菜才是人间绝味。
“吃!”随着燕华的视线一道把桌上的菜肴扫了一圈,姜予辞铿锵有力地蹦出一个字,随后赶紧低头吃饭。
作者有话要说: 随着剧情的推进,阮阮的想法也肯定会发生改变的
虽然治水这一块说是一年,但我不打算写太多章(起码不会像之前一样一个春天写了二十多章2333),不过主要的转折都会发生在这个时间段,比如阮阮的改变、阮阮和烟花情感的进一步之类的,所以广河副本是很重要的!我会努力写好的!握拳
第35章 害羞
“他最近是越来越忙了, 几乎天天都要大晚上的才能回来, 饭也没空在家里吃。”低下头看了一眼手中书册的名字, 姜予辞抬眼搜寻了一下书架, 把它插/进了原本的位置,说完还轻轻叹了口气。
拣枝正在和她一道收拾书房,闻言抿着唇一笑, 颊边浮现出两个小小的酒窝:“王妃这是想王爷了吧?”
姜予辞手中的动作一顿, 不轻不重地瞪了拣枝一眼:“多嘴。”
拣枝笑了笑, 没说话。书房里又重归一片安静,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敲打在屋檐窗棂上,带着噼里啪啦的清脆声响。莫名的, 竟有了几分南方春日里的味道。
在拣枝以为上一个话题已经结束了的时候, 光线稍微显得有点暗的屋子里传来了姜予辞轻轻的声音:“拣枝……我有点,想他了。”
拣枝张了张口, 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正在这个时候, 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有些急促的脚步声, 接着一个有点稚嫩的男声在门外响起:“王爷回来了!”
原来是小厮过来通报了。
姜予辞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只是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了门口。就在她发怔的时候, 门外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一个人。
黑衣金绣,乌发红唇,凤眼星眸,正是燕华。
他风尘仆仆地赶回来,眼底犹存青黑之色, 面色略带憔悴,漂亮的薄唇却在看到屋中那个执书而立的罗裙少女时一弯:“在收拾书房?”
姜予辞这时才回过神来,胡乱应了两声:“啊……啊,对,是的。”说完忽然觉得奇怪:“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样早?”
要知道,先前燕华似乎都是要到了深更半夜才能回来的。
燕华上前接过她手中的书,随意瞟了一眼书名,抬手就放到了正确的位置上:“之前的工作安排都吩咐得差不多了,今天就是去简单扫一下尾。看衙门里没什么别的事儿了我便回来了。”
姜予辞轻轻点了点头,眼睛里涌现出几分雀跃来:“那……你今天是不是可以在家里陪我?”不过在视线触及他眼下青黑的时候又改了口:“不不不,算了,你还是先去休息吧。”
虽然说这样面色苍白憔悴的燕华颇有几分病弱美少年的模样,看着秀色可餐,但姜予辞多少还是有些心疼,赶忙一叠声地催他去休息:“快去快去,看看你这样子,熬了多少天的夜了?”
作为一个作息规律的人,姜予辞往往撑不到等燕华回来就睡着了,第二天起床的时候他又已经走了,竟也不知道燕华已是许久不曾好好休息过了。
燕华却没有往外走的意思,他低低笑了一声,俯下身握住姜予辞的手:“没事,今天我有整整大半天都可以待在家里。休息的事儿可以晚上再说,至于现在……倒不如拿来多陪陪你。”
说罢,他手上稍一用力,便将她拉了过来,在姜予辞的低呼中牵着她走远了。
“干什么啊!书房我还没收拾好呢!”
“交给旁人去做便是了。王妃倒真是好狠的心啊,我一路奔波不辞辛劳地赶回来看你,你竟然就只顾着整理书房?”
“……”
姜予辞忍不住轻轻弯起唇角。
拣枝听着二人的声音逐渐远去,笑着摇摇头叹了口气。
北人的确不是像她原来所想的那般蛮狠,先前是她偏见太过了。起码,王爷对公主很好。
看到公主这样开心,她也就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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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州靠近南绍,建筑风格便也多了不少南地的特色。比如现下这个小亭,玲珑精致,入口处做成了月洞门的式样,三面皆半垂着半透明的轻软纱幔,西北角落里放着一座博山炉,袅袅烟云盘旋缭绕于山峦之上,逐渐升高,逐渐消散不见,只留下满亭清雅的香气。
亭子依水而建,坐于其间,可观一方明净碧湖,朵朵荷花团簇锦绣,沿岸蜿蜒出一片秀丽景致。
姜予辞看了一眼,又忍不住看了一眼,不由得心生欢喜。反正左右没有别人,她索性一手扶着栏杆,俯下身去拨弄了一下还带着圆滚滚的水珠的粉白荷花。
一直看着姜予辞的燕华被她给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伸手揽住她的腰:“小心!”
姜予辞笑吟吟地说了句“没事儿”,摸了摸那朵荷花,伸手接过侍女递上来的剪子剪下了三两枝,这才回过身来,冲着燕华邀功:“我刚才挑出来的,是不是特别好看?”
燕华正拿了帕子仔仔细细地替她擦去刚才落到身上的一点雨水,闻言低头看看被她抱在怀里的花儿,或是半开,或是盛放,粉色自花心向花瓣尖尖蔓延,的确是娇娇俏俏,粉粉嫩嫩的,十分漂亮:“嗯,好看。”
说完他顿了一会儿,面上浮现出一点纠结,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你以后别这样做了,很危险的,万一掉下去怎么办?这次有我在还好,那如果下次……”他一边说一边感觉自己活像个啰嗦的老妈子,但一边有些窘,一边还在继续坚持说着。
不管怎么说,刚才那样都实在是太危险了。要是掉下去了可怎么办?就算会被救上来,或许也会受些寒气。
话还没说完,仍旧在低头拨弄花儿的姜予辞随口就应了一句:“这次有你在啊。”
燕华的一番劝导说到一半忽然没了声音。
姜予辞诧异地抬起头,便看见他有些游移的眼神。接着,视线就移到了他微微发红的耳朵上——燕华今日束了冠,这下可是再没头发的遮挡了。
她诧异而又惊奇地看着白玉似的耳垂此刻染上了淡淡红晕,像沾染了天边醉人云霞的颜色,而在她的注视下,燕华的耳朵竟然又更红了几分:“你耳朵红了诶……”
说着,姜予辞竟然鬼使神差地想伸手去摸一摸,在燕华急急一个闪身避开之后才发觉不对,蹭地一下,也面染红霞。
她一时间竟不敢抬头去看燕华的表情,可是脑海中那微微发红的耳朵却挥之不去,让她忍不住想要悄悄抬眼,偷偷瞥上一瞥。
燕华半低着头注视着面前少女的发旋儿,抿了抿唇,眸色渐深。
二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有博山炉还在安安静静地吐出缥缈的香烟,清雅的气息萦绕于亭中相对而立的男女身周。
空气似乎有些古怪,但并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而是仿佛在夏日的傍晚温了一壶雕花小酒慢慢饮尽,面色微红,头脑稍晕,浑身上下都懒洋洋的,只想沉醉在这夏日的风、夏日的云、夏日的霞里。
微醺。
“你……”良久,燕华终于犹豫着开了口,想想不对,又换了个主语,“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是个模样机灵眉清目秀的小厮:“王爷!衙门那儿有急事找您!”
燕华被噎了一下,应了一声,忽地忘记了自己方才要说什么。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懊恼,他看了姜予辞一眼,面色郁郁:“那我走了。”
姜予辞一时间也有些不舍——燕华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呢,算算她都多少天没见过燕华了啊:“嗯。”
“你自己在府上,要记得按时用饭睡觉,别担心外头的事儿,我会处理好的。也别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嗯。”
“……别再像刚才一样下去剪花了,危险。”
“好。”
燕华微微笑了一下,转身走了。他撑着一把十二骨的素伞,黑衣金绣的背影沉进茫茫雨幕中,不知不觉间就显出几分内敛沉静来。
不再像红色那般张扬明艳。
姜予辞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燕华换了身黑衣裳。
不过……也很好看。
她偷偷笑了。
而另一边的燕华撑着油纸伞走在雨幕中,走出府邸,脑子里却一直转悠着姜予辞刚才那句“你的耳朵红了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