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锁——棠岁
时间:2020-04-18 09:20:37

  姜予辞乖乖窝在他怀里,偷偷嗅着他身上馥郁的香气,唇边不知不觉地就染上了一丝笑意。
  又是几声惊雷之后,豆大的雨点落下,打在外头树木花丛的枝叶上,也敲打在窗棂上,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却又十分富有节奏韵律。燕华还在一下一下地拍着姜予辞的后背,她安安分分地依偎着他,闭上了眼。
  身边环绕着燕华的气息,今夜入她梦来。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姜予辞推开窗,山间清冽的空气一下子涌进了屋子里。她两手撑着窗户,踮起脚尖探出身子往窗外看去。
  绿肥红瘦。
  看着一地深深浅浅的粉白,她微微有些惋惜,不过很快又高兴起来。燕华走出屋子的时候,便见姜予辞在熹微的晨光中,提着裙裾在满地落花里来回走了几步,一抬头看到他,高高兴兴地跑了过来,挽住他的臂弯,朝院中一指:“看,天然的染香场所。”
  燕华失笑。
  她怎么有这么一脑袋稀奇古怪的想法?
  不过燕华也依着姜予辞说的,在院子里和她一道来回走着。衣摆有没有染上花香他不清楚,不过山间清晨的空气清爽而干净,昨夜落了雨,还带着泥土和草木味道混杂的清香,实在是沁人心脾。林间鸟雀清鸣阵阵,听得人的心情也变得舒畅欢快了起来。
  直到徐智诚带着人过来寻他,燕华才离开去上朝了。
  不过朝堂上的氛围却是一点也不像闲云别院那般轻松。
  早在好些日子之前已有各地报道上来,夏汛又开始了,广河再次发大水。而之后更是数次上奏称灾情扩大,皇上和一干朝臣正商量着前去抚赈的人马。
  最后定下的是以三皇子为首,另有若干朝臣。燕华对此倒是早有准备——前世也发生过这桩事,不过,姜予辞那边……
  出宫门的时候他轻轻叹了口气,吩咐徐智诚先去通知一下姜予辞,让她收拾一下回府——毕竟虽然在闲云别院他也派了护卫保护左右,但到底不比秦/王/府护卫森严,又位于皇城中心地段,安全等级更高。
  原本说要带她好好玩玩的,最后还是这样潦草地收了场。燕华心里不由得有些愧疚。
  匆匆离开的燕华自然没看到,跟在他后面出了宫的燕寻那怨毒的眼神。
  上一次的暂管户部,他还可以勉强劝说自己,这只不过是因为楚止水怀了身孕,所以皇上想要平衡一下两方势力而已。虽然心有不甘,但也只能接受。
  那这一次呢?这一次,又是因为什么?因为他管户部管得好,所以崭露头角,被皇上看进眼里给了他更大的平台更大的发挥空间吗?燕华就此崛起了吗?
  那他怎么办?
  一个楚止水怀孕而已,能展现他的什么理政能力?他究竟要怎么样才能让自己追赶上燕华?
  燕寻怨毒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逐渐远去的那辆马车。直到身旁的太监颤巍巍地提醒他:“王、王爷……”您在宫门口站太久了,好多朝臣往您这边看了……
  燕寻收回视线,一甩袖子上了马车:“回府。”
  -
  因为有了这么一桩治理广河的要务在身,燕华今日便没去户部衙门,而是和其他前去治水的官员接触了一番,直到半下午才回了府。
  姜予辞也已经回到府上了。
  不过燕华一踏进正院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她的侍女们收拾东西做什么?
  “你这是做什么?”燕华疑惑道。
  姜予辞把手中的一根钗子递给正在收拾她的妆奁的拣枝,从绣凳上站起来,面上难得地没有带笑:“我要和你去广河。”
  燕华微微皱了眉头:“别闹。我此番去广河是为了治水,途中艰辛,过程中也不知道会出什么意外,你去了我不放心。”
  他是知道前世种种的,如果有什么意外,很大可能也能避开,但如果姜予辞也去的话,一定程度上增加了不稳定因素,万一出了什么事……
  他不放心她。
  但姜予辞却很执着:“我要去。”
  燕华不放心她,她自然也不放心燕华。虽然有前世的记忆,她知道燕华最后平平安安,还登上了皇位,可……万一出了什么事呢?
  毕竟连她都嫁给燕华了,连楚止水都怀有身孕了,谁能保证这次治水就会和前世一样,燕华能平平安安地回来?两个人一起去,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她也能照顾他。更何况亲眼看着,她总能更安心一些。
  而且……
  前一世南绍的覆灭,除了因为原本朝政的腐朽和北昭势如破竹的进攻,还有一个同样十分重要的原因。
  常年平静得如同它的名字一般的平河,在南绍成裕二十三年的夏天发了一次突如其来的大水,波及多个州县,数以万计的百姓因此流离失所。因为朝廷没有及时开仓放粮,饥荒之下的百姓中甚至还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惨剧。而几乎从来没有过处理水灾经验的南绍朝堂一下子慌了神,更不提还有各方势力的博弈,各种互相推诿扯皮的后果,便是流民得不到及时的抚赈,冲击官府,起兵造反。内忧外患之下,原本就腐朽衰败的南绍朝廷就此轰然倒塌,湮没于历史尘埃之中,从此只能从史书的寥寥数语间窥得些许踪迹。
  一想到那个可怕的场景,姜予辞就几乎要忍不住把嘴唇都咬出血来。
  她想去看看北昭是怎么应对的,更想去看看……燕华是否平安。
  姜予辞看着燕华,眼睛里不由自主地就蒙上了一层氤氲雾气,声音也带上了哭腔:“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去……你担心我,可、可我也担心你啊……”
  说到最后,她还真的落下泪来。
  虽然这眼泪七分真三分假,但的确,一想到燕华可能会受伤,甚至可能会就这么没了,她就会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恐慌席卷心底。
  晶莹的泪珠自眼角滑落,顺着面颊滚滚落下,蜿蜒过弧度优美的下巴,最终顺着脖颈掩入衣襟。
  看到姜予辞这副模样,燕华心里忽然一疼,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是了,他担心姜予辞,姜予辞又何尝不担心他?
  见燕华神色似有松动,姜予辞再接再厉:“我会乖乖的,一直呆在屋子里,绝对不出去乱跑!”接着,葱白的指便一点一点地悄悄扯上他的袖口,晃了又晃:“条件艰苦也罢,途中艰辛也罢。我只是想一直和你在一起,夫君……”
  燕华的心彻底被她软化成了一汪水。
  注视着姜予辞恳切的神情,他终于松了口:“好,你就……跟我去吧。”
  姜予辞的眼睛里,顿时亮得像是有一簇火苗在跳动。
  燕华从没见过她这样的眼神,不由得笑了起来:“能和我一起去就这么开心?”
  姜予辞用力点了点头。
  燕华的耳朵忽然微微发了红,但他还是强撑着,伸出手去掐了掐姜予辞的鼻尖:“好好收拾你的东西吧,我去看看徐智诚那边收拾好了没。”
  姜予辞乖乖点头,目送着燕华步履匆匆地出了房门。
  一出屋子,燕华转身就问徐智诚:“我东西收拾好了没?”
  “啊?”徐智诚回以茫然的眼神,“您之前不是说,您的东西小的收拾不好,让交给王妃或者徐嬷嬷收拾吗?我看王妃那边在忙,就交给徐嬷嬷了啊。”
  燕华:“……”
  徐智诚看他神色不太好的样子,顿了顿,试探地问道:“那……小的现在帮您问问徐嬷嬷去?”
  “……不用。”
  半晌,燕华憋出两个字。
  -
  六月中旬,三皇子秦王燕华率抚赈官员、领七百护卫出发前往受灾州县赈灾。
  姜予辞坐在马车里静静地等着。她的马车在靠中间的位置,都大半天了,车子依然没动。
  事实上,今天出门的时间可以说是极早了——他们是天还半黑着的时候出的门。没成想上了马车,姜予辞都又歇了一觉了,马车还没挪位置。方才拣枝甚至还把她睡得稍微有些凌乱的发髻拆了重新绾了一遍。
  这一方面也要怪这车队是在太长了。
  除去她和燕华二人,还有随行官员十几人,以及秦/王/府上带去的侍女小厮、随行官员带去服侍的人,另外还有七百护卫。虽说有些人是骑马的,但坐车的人数也十分可观了。而且这赈灾一般一去就是大半年,更何况皇上还要求燕华负责查看灾后流民的安置工作以及赈灾是否到位了,保守估计,这一次去一年就能回来的话都算好的,物资自然也是拉了一大堆,除了吃的穿的用的,甚至还带了不少家具。于是这一条车队便越发浩浩荡荡了。
  姜予辞不知是第几次想要撩开帘子看看前头的情况了,最终还是顾忌着这会儿街上往这儿看的人肯定很多,到时候被认出来了不太好而没有动作。拣枝此刻就坐在一旁陪着她,见姜予辞似乎又有些无聊了,连忙替她倒了一杯茶,又取出一个攒盒来,里头放着各色各样精致小巧的点心:“王妃且再忍忍吧,估摸着快到时间了。”
  这话拣枝已经说第十遍了。
  姜予辞轻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随手拿了一块山药枣泥糕送进口中。
  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总算舒缓了一下她的心情。
  约莫又等了半柱香的时间,姜予辞终于隐隐约约听见了马车驶动的声音。很快,她坐的这辆车也辘辘驶动了起来。
  只不过速度还是很慢,甚至大街上的人声都犹在耳畔,可见是连城门都还没出。
  姜予辞实在是闲得无聊,索性让拣枝把糕点撤了,摆了棋盘在桌上,她和拣枝各执一色,开始下棋。拣枝没学过围棋,姜予辞便教她玩五子棋,二人你来我往的倒也玩得愉快。
  马车外头逐渐听不见方才那般热闹的说话声了,姜予辞明显能感觉到车子行驶的速度加快。她把手里的黑子丢回棋盒,小心地撩开一点帘子回头望去,果然看见了身后高耸的城门,以及还没出城门的车马。
  这条路不是笔直的,前方有个拐弯处,她收回向后看的视线放眼望去,车队已经行到了那里。
  并且那里明显不是车头的位置。
  姜予辞这才算是真正感受到了这条队伍到底有多长。
  她看了几眼便放下帘子坐回来,继续和拣枝下棋。
  其实她倒是挺想去找燕华的。只不过燕华单独坐一辆马车,路上还要在里头处理公务、查看有关当地情况的资料、和随行官员仔细推敲赈灾的具体措施,她总不好这么跑过去打扰他。
  一天下来,姜予辞不知道和拣枝下了多少盘五子棋。除此之外,她要么就是看书,要么就是用些小吃。最初姜予辞还有兴致隔着窗纱看几眼外头的风景,但接着她就发现,窗外除了树,还是树,满眼都是碧绿的颜色,很快便让人失了兴致。
  好不容易捱到了傍晚车队停下,扎营休整,姜予辞整个人比起刚上车那会儿都消沉了不少,还是在看到能下车了才打起来一点精神。燕华走过来,看到她这副模样不禁失笑:“这么累啊?”
  他接替了拣枝,小心地扶着姜予辞往帐子里走。姜予辞干脆把身体的大半重量都移到他身上,抬起头冲他撒娇:“无聊得紧。”
  燕华今日其实是装了一脑袋灾区情况的,满心都被压得沉沉甸甸。只是一看到姜予辞这会儿这副娇俏的模样,他忽然就多了和她玩闹的兴致,原本的烦扰似乎也在这一刻淡去了。
  和姜予辞一起坐在帐中的榻上,燕华动作轻缓地抚摸着姜予辞一头如云的墨发。思考了一会儿,他开口:“既然无聊,那不如明天坐到我那辆马车上去?有我陪着可能会好些……吧?”说到最后,燕华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些自视甚高,不免有些窘迫。
  依偎在他怀里的姜予辞却摇了摇头:“我不去,会打扰到你办公务的。”
  她虽然有点儿娇气,但孰轻孰重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燕华微微笑了:“其实我那儿也没什么大事,不过就是看看资料和那些官员商讨一番,没什么的……”…反正这些他前世都经历过一遍,该怎么做、交给谁去做,他心里都有数。而看着姜予辞这副有点儿蔫的样子,他也是真的心疼她。
  姜予辞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要被他说服了——她毕竟也从来没接触过政务,并不清楚处理政事究竟会有多麻烦,何况,她也是真的无聊了。
  但是在心中一番激烈的天人交战之后,姜予辞还是从燕华怀中坐直了身子,神色无比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燕华,我不会去的。”
  这样对那些灾民似乎有些太不负责。
  顿了一下,姜予辞努力想说些什么比较发人深省的话来劝服燕华好好工作、好好赈灾——她甚至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苦劝昏庸的帝王勤政的美人,但是当她想发表一些长篇大论和高深言论的时候,大脑却突然间空白了。好半天,她才干巴巴地说了一句:“你要好好赈灾。”
  说完姜予辞自己都忍不住想笑。
  燕华也没忍住笑了,随后迅速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好,我会好好赈灾的。”
  四目相对,二人又忍不住相视一笑。
  说话间,徐智诚带着几个人端着饭菜进来了。姜予辞好奇地拉着燕华下榻:“我看看都有些什么。”
  中午那会儿因为还在赶路,不方便停下来做饭,吃的直接就是简单的肉粥。大概是为了预防饿得快,粥做得十分浓稠,一勺子下去都舀不到多少汤水,而且除了肉和米,便再没放什么别的东西,连肉的滋味都十分浅淡,几乎和白粥无异。
  向来在吃穿用度上十分讲究的姜予辞一开始几乎是皱着眉头把它给送进口中的。不过,她还是努力把粥喝得干干净净。
  因为她听说护卫们甚至连肉粥都吃不上,吃的是菜粥。
  放下碗的那一刻,姜予辞忽然意识到自己从前究竟是有多养尊处优,又是多么不知人间疾苦。
  不过应该是因为晚上扎了营,厨师们有了时间好好烹饪,晚饭看上去就比午饭要美味上许多,甚至给秦王夫妇送来的还多达四菜一汤,比起中午的粥水可以说是十分丰盛了,只不过菜色都比较简单。
  但是经过中午的肉粥,晚上的姜予辞对此已经心满意足了。
  用过晚饭,看着姜予辞殷切的目光,燕华暗自笑了一声,只好无奈地坐了下来,继续翻看灾区的资料。姜予辞则坐在他身边随意翻着一本怪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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