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夫人!我们夫人没了!”
那是林氏惯常用的一个丫鬟,名叫芬芳,此时正在抹泪呢。
胡莺莺有些不悦:“大早上的,马上又要过年,你在这乱喊什么!你怎么来了,你们夫人呢?”
芬芳哭着说道:“刘夫人,奴婢当真没骗您,我们夫人没了,昨儿晚上投井去的,昨晚上没敢打扰您,今日一大早奴婢就来了,奴婢知道您与我们夫人感情好,您去送她最后一程!”
胡莺莺差点没站稳,指着芬芳大怒:“你若是敢骗我,我着人打死了你!”
她踉跄着饭也顾不得吃就往何府奔去,一路上都在回想林氏最后一次跟她说的话。
那时候不是约好了回头去踏春么?她怎么会投井?!
第138章
路上大雪倾城,胡莺莺坐在马车里,明明有小手炉,有刘二成伴着她,可她还是觉得浑身发抖。
“快一点!再跑快一点!”胡莺莺觉得自己很难克制得住心里那种害怕的感觉,对着帘子外头赶车的老徐喊道。
老徐只得加快速度,一方面又担心雪天路滑,一颗心几乎也提到了嗓子眼。
刘二成紧紧抱着胡莺莺:“别怕,现在是什么情况还不好说,等到了才知道。”
很快也到了何府,门口已挂了白色灯笼,丫鬟小厮进进出出地办事,也都戴着孝,从马车上一下来,一阵风吹来带着雪沫子,胡莺莺眼睛就湿润了。
待到赶到何家正堂内,听到呜咽一阵哭声,她再也克制不住,眼泪大颗地滚落。
林氏已被更衣,躺在了棺木之中,胡莺莺看着那巨大的木头,心里难以相信林氏就这么没了!
她扫视一圈,林氏的孩子们都跪在地上哭,丫鬟奴仆也都在哭,而何柏谦跪在地上,眼圈泛红,抬头看向他们。
“你们来了?”
他声音沙哑,看着实则打击很大。
胡莺莺恨得看着他喊道:“你这个恶心的卑鄙小人!你不配!”
何柏谦麻木地看着她,继而转头继续点燃纸钱。
刘二成抓住胡莺莺胳膊:“死者为大。”
是的,林氏已去,丧事好歹要办得体面,万不能生事。
看着那几个孩子哭的伤心,胡莺莺真觉得恨死了何柏谦,但这毕竟也是旁人的事情,她没办法太过指责何柏谦,到最后只能怪自己没劝住林氏!
因着何府没有人主事,胡莺莺与刘二成留下帮了一日的忙这才离去,临走之前,芬芳悄悄追上来了。
她擦擦泪,从袖子里拿出来一盒子东西:“刘夫人,我们夫人临走之前留下书信,说是要把这盒子香膏还给您。她说这香膏贵重的很,她,她福薄不配用此物。”
玫瑰香的帕子摊开来,里头是从未开封的香膏盒子,雕花的铁盒精美沉重,胡莺莺眼睛酸涩得厉害,差一点崩溃大哭。
从何府离开,她回想着与林氏相识十数年的种种,只觉得兔死狐悲,唇亡齿寒。
这一年来,刘德忠去世,林氏如今也走了,一切都如梦一般。
胡莺莺精神很不好,回去之后什么也吃不下,神思恍惚,好半夜才睡着。
刘二成知道她心中悲痛,劝了几句,又叫糕糕与豆哥儿来安慰他们母亲,也只让胡莺莺略微好受了一点点。
人死如灯灭,不指望还有人能心疼你,所有人也都会渐渐遗忘你,能替你悲伤的没有几个。
胡莺莺不知道怎的,迟迟没能好起来,还病了一场。
刘二成知道,她很在意这个事情,所以才会那么难过。
他娘子是个非常重感情的人,否则也不会等了他那么久。
这一日已经是正月二十了,冰雪消融,微风带了些春意,刘二成下朝回来,胡莺莺正在看豆哥儿写字。
她坐在桌旁,只穿了一件豆绿色长衫罩着坎肩,黑发梳成一个简单的发髻,也没有戴首饰。
从侧面看过去,那双眸子安静寂寥,看得出来性兴致不是很高。
豆哥儿越长越大,小男孩再如何斯文,也有调皮的一面,他写着字,居然就不高兴了,抱怨为何要一直写字。
胡莺莺耐心劝他:“负责教你的先生说了,你这些时日写字上退步颇多,你将来要考科举,字写得不好还如何考呢?”
可谁知道豆哥儿反倒犟嘴:“娘,为何非要考科举?爹乃辅政大臣,豆哥儿将来不愁。”
自打他爹坐上了高位,外头巴结拥护他的人极多,那些人惯常会说豆哥儿有那样一个爹,无论如何都不会错。
这也是豆哥儿为何懈怠的原因,胡莺莺蹙眉:“你爹是你爹,你是你,若是你没有本事,无论你爹是什么哪怕是玉皇大帝,你也没有前途。只有学到自己肚子里的东西才是自己的,你懂吗?”
豆哥儿偏生不听:“豆哥儿不信,娘诳我呢!”
胡莺莺就是性子再好,也难免被这孩子给气到了。
他正说着话,刘二成从后头上来,一把提起来他的耳朵:“你娘诳你什么了?”
豆哥儿还是怕他爹的,立即改口认错,可也被刘二成罚了面壁思过一个时辰。
胡莺莺瞧着豆哥儿耷拉着脑袋的样子,最终也没说什么。
豆哥儿领了罚,刘二成便拉着胡莺莺的手一道回房,才走到门口就低声说道:“何柏谦带回去的女人染了恶疾死了,何柏谦前几日公务上出错,如今也被禁足在家了。”
胡莺莺抬头:“当真?”
若说不恨何柏谦那不可能,可是如今林氏没了,假如何柏谦再出事那几个孩子怎么办?
胡莺莺心里头纠结,刘二成也都知道。
“我与他这些年都忙于朝政,但负责的事情不同,渐渐也不甚了解对方了,若是我知道他这样的事情对林氏打击这么大,必定也会劝他们和离,那几日我听你说起来林氏,似乎也没什么难过的样子,便没放在心上,但何柏谦此人,从此我也对他看法不同了。”
若是还说好兄弟,那也不太可能了,他们大约只能算是旧友,或者同僚了。
其实对于男人来说,往往不在意这些事情的,毕竟那么多男人纳妾,怎么到了林氏这里就不能接受呢?
外头流言纷纷的,大多还都是觉得林氏自己矫情呢!
胡莺莺也知道刘二成的为难之处,沉默了一会说道:“此事何柏谦是错,但林姐姐也的确太过执迷了,若是她没那么在意他,也就不会这般惨烈了。如今成了这样,你也不必太在意我的想法了,男人的世界跟女人不一样,你们不会理解的。”
她说完,去点蜡烛,眉梢眼角都是孤寂。
刘二成轻叹一声,他知道胡莺莺对这方面一向敏感。
但他会证明给她看的。
何府的孩子们,刘二成倒是很照顾,胡莺莺时不时过去看看,也嘱咐他们有事即可找她,另外还打算给林氏的孩子们看着说亲。
刘二成则是给安排了教养师傅,有好东西也会让家里的下人送些去何家,那几个孩子也都认了胡莺莺做干娘。
崔氏偶然来刘家,瞧见林氏的孩子们对胡莺莺那么亲厚,忍不住摇头叹息,她是觉得这林氏实在是傻!
男人三心二意,那便随了他去,世上值得的事情那么多,何必非要执着于男女之情呢?
瞧瞧,这赔了命,可怜了自己的孩子!
至于何柏谦,崔氏自然在心里唾骂了一百遍,私下跟胡莺莺也说道:“听闻那个何大人近来气运很差,犯了不少事儿,乌纱帽都要保不住了!”
第139章
自打林氏走了,何柏谦的确一落千丈。
他原本有些怜惜林氏就这么地去了,可想想这也是林氏自己的选择,不能全怪他,心里稍微安稳了些。
原想着林氏走后,自己再娶一房继室,如今他为官,甚至能娶到不少人家正经嫡出的女儿。
可未等何柏谦张罗着续娶,他就遭遇了许多麻烦。
首先是儿子女儿们都与他疏远,他先前在家时是颇具威严的,端的是严父的架子,可如今孩子们却不知道为何统一了态度不理会他,这让何柏谦大怒。
紧接着,京城不知道谁放的消息,说他宠妾灭妻,逼死了自己的娘子。
何柏谦百口莫辩,在政务上连连出错,名声扫地,莫要说再续娶,就是保全往日的风光都不行了。
他实在是焦头烂额,忍不住去了刘府。
刘二成待何柏谦瞧着倒是没什么两样,着人上了茶水,何柏谦胡子拉碴,全然不似从前的光鲜。
“刘兄,近来我真是一团糟!实在没办法了,前儿个冯大人当着好多人给我没脸,我这”
他一抬头瞧见刘二成面色淡然,心里凉了不少。
“刘兄?”
刘二成轻笑,他凭窗远眺,侧影瞧着端正肃穆,既有中年男子的稳重,又比年轻时更多了几分俊雅。
他似乎想起来什么:“你我同窗几十载,当初跟着徐老师在小地方读书,吃了不少苦。咱都是穷人的孩子,能走到如今实属不易。记得那时候闲聊,张海说等到发达之后,必定要娶上满屋子美人儿,那时候你与我都是同样的志向。”
刘二成这话让何柏谦有一霎那的怔忡,他竟然想不起来当时的话了。
好一会,何柏谦才问道:“刘兄,我,我实在记不起,你能不能提示愚兄一番?”
刘二成看着他,神色淡漠:“你说你娘子苦了数年,若是有朝一日能有出头的机会,必定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着,决不叫她受一丝委屈,否则便天打雷劈。”
他这话让何柏谦脸色一僵,好半天什么话也说不出口,最初发干,面色发白。
他不仅没能把林氏捧在手心里疼,还生生逼死了她!
反观刘二成,却真的做到了只宠胡莺莺一人。
回忆仿佛打开了闸门,何柏谦脑子里都是曾经穷苦之时林氏如何待他的样子,一幕幕,将他击溃!
何柏谦一个大男人,没忍住在刘二成跟前哭了起来,他痛哭失声,最后崩溃得踉跄离去。
晚上,刘二成说起来何柏谦那副样子,胡莺莺犹自愤愤不平:“那是他活该!”
原本以为何柏谦还会在京城谋事,毕竟胡莺莺也从崔氏那知道,何柏谦有在留意哪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他。
可让人意外的是,何柏谦带着几个孩子来辞行。
他辞了官职,换了寻常的衣裳,神色憔悴:“在京城那么多年,如今却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想一想,人生好没意思。我想,我还是回去找到最开始的自己!瑶儿喜欢老家,我这便带她回去了。”
瑶儿是林氏的小名,曾经林氏偷偷跟胡莺莺说过,很喜欢何柏谦这样唤她。
可惜,人事已非!
何柏谦他们临走前,胡莺莺没去见,但让人给孩子们准备了不少东西,吃的喝的穿的用的,比比皆是。
刘二成也道将来若是何柏谦的孩子们来京城了,一定要找他们的刘伯伯。
没几天,何家从京城走的干干净净,胡莺莺恍惚之中总觉得林氏好像还存在这个世上,只是回老家罢了!
她尽量让自己忙碌起来,好去冲淡那些情绪,这方面,豆哥儿成功挑战了自己的娘。
随着年纪渐渐地大了,豆哥儿调皮得越厉害,时不时打碎一只花瓶,踩烂一盆花,这都算小事,胡莺莺跟他说道理,他要么装作听不到,要么就笑嘻嘻地扑上来撒娇。
小时候那个乖巧可爱的豆哥儿到底哪里去了?
胡莺莺再温柔,也没忍住操起了柳条儿要打,可惜被夏氏给拦了下来。
她气喘吁吁指着豆哥儿:“等你爹回来教训你!”
这一日胡莺莺决定好生跟刘二成说一说豆哥儿的事,要他多上心,严厉教导一番。
可刘二成忙到了深夜才回来,胡莺莺一觉都睡醒了,才瞧见他坐在床畔,正在看自己。
“你回来了?这么晚啊?”她迷迷糊糊。
刘二成嗯了一声,胡莺莺瞧着他神色不太好,人也清醒了不少,问道:“你怎的了?”
想到今日的事情,刘二成声音都有些沉重:“今日太后找我,说要给糕糕指婚。”
胡莺莺吓一跳,赶紧说道:“那怎么可以!糕糕跟肖正言都订婚了的呀!”
刘二成也很惆怅:“若是旁人拒绝了也就罢了,可此人是太后,她是打着拉拢我的目的才想做这件事。”
胡莺莺越想越怕:“太后是看上了谁?你虽也辅政,但手中大权不多,蓄意躲藏,太后怎的还要逼着你交出去糕糕呢?”
那自然是另一位辅政大臣孙卓的狼子野心让太后十分忌惮,太后意欲通过控制糕糕来让刘二成为她忠心效命。
刘二成眸色深冷:“若是看上了寻常人家的小子也好办,想个法子让人出点事就好了。但若是”
新皇如今十三岁,糕糕十五,虽然大了两岁,但前朝不乏后妃比皇帝大的例子,新皇性子温吞,素来都是两位辅政大臣以及太后拿主意,只怕太后若要他娶了糕糕,他是不敢不娶。
但糕糕能做新皇的皇后还是妃子,那也都是看太后的意思了。
胡莺莺越想越急:“你背景简单,可能力突出,若是真的为了江山稳固,太后强行让糕糕嫁给皇上,那是万万不行的!不如这样,若是太后再问,咱们便说糕糕还在丧期,另外也有婚约在身,何况把名声早就打出去了,太后还能不要皇家的颜面么?”
这些事情,其实都不是事儿,刘二成叹气:“我们这里自然没有问题,怕就是怕肖正言这个孩子,他年轻毫无根基,若是有人给他使绊子,还真说不定,一下子就能栽倒在阴沟里!”
富贵人家的手段,根本是寻常人想象不到的丰富,刘二成替肖正言担心,胡莺莺也是急得都要睡不着了。
第140章
胡莺莺想了好几日,甚至还做了噩梦,梦见糕糕进宫做了妃子,被人陷害,一碗加了毒药的补汤要了糕糕的性命。
梦中糕糕年轻的身子软软的倒下去,再也没有生机,胡莺莺醒来之后差点哭出来。
她不能坐以待毙了,刘二成那边,皇上从未提过此事,他自然也不能提,只能靠着“无意中”透露糕糕已然订婚的事实。
这样靠着听说来推断事情,胡莺莺觉得很不可靠,她决定亲自进宫,听听太后的想法,也好应对。
作为命妇,胡莺莺不大进宫,尤其是新皇登基之后她还没进过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