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有人不信,甚至于,林氏也不信了。
林氏连着几日来刘府,胡莺莺瞧着她神色怏怏,但她不开口,胡莺莺也没问。
好在后来林氏终于开口了,艰难地垂着眼说道:“刘大人可曾与你提过云南来的歌妓?”
胡莺莺想了想说道:“似乎也说过,只说那些歌姬胆子很大,姿态柔美,歌声的确动听。”
林氏苦涩一笑:“是了,姿态柔美,歌声动听,有的人听听算了,有的人却带回了家,并且不只是听听曲子,赏一番舞姿他能做的很多
胡莺莺静静地看着她,林氏这几年操心的厉害,不知不觉老了许多。
想起来曾经在小县城的时候,林氏单纯活泼,性子让人非常怜爱,可如今却总是三缄其口,沉默的时候,让人很难过。
她叹一口气,让人给林氏换一盏茶:“这是新进的白茶,口味要清淡许多。”
热茶被丫鬟捧上来,清香扑鼻,林氏刚端起来,就觉得眼睛一热,泪一滴滴掉下来。
胡莺莺赶紧让丫鬟都出去,她走过去扶着林氏的肩头,触手都是骨头。
“你瘦了好多,到底是怎的了?”
林氏靠在她身上,不受控制地哭了起来:“莺莺,你说,我都三十几了,还要为这些事情哭!我是孩子他娘了……还要因为这些事伤心啊!何柏谦他,他带回去一个歌姬,说是朝廷各个大员都有,他若是不带有损颜面,可我问他,刘大人带了么?他说不上来,最后,他说什么刘大人乃辅政大臣,他不一样,他没什么权势,只得从众,在我看来都是借口罢了!”
那歌姬貌美温柔,何柏谦自打把歌姬带回去之后便没再去过林氏房中。
想起来这些,林氏哭的止不住。
“我知道,这些年他没纳妾心中始终不爽快,但刘大人不也没纳妾么?何况他待我远不及刘大人待你的那份情谊,难不成说如今他终于摁捺不住,也要同旁的男人学起来三心二意了?”
这话听的胡莺莺很生气。
虽说她来到这儿,从未干涉过其他人如何生活但跟林氏情谊不一般,见林氏伤心,她也难过地哭了。
林氏越哭越伤心:“莺莺,是不是我老了丑了?你瞧瞧,我这双手,每日里为了孩子们,越来越粗糙了。但我也不想老去呀,我也知道年轻的时候细皮嫩肉的才讨人喜欢,可是,谁能够不老呢?我这一辈子,都在围着他转。”
她双目通红,眼泪哗然:“初来京城时我们日子艰难地几乎活不下去,他才能不及刘大人,我亦不如你聪明,我们也爱面子,不敢说出去。一只馒头我们分四份,一天只靠这一只馒头过活,那时候他抱着我说,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结发妻子。现在,我们金馒头都吃得起了,可是他呢,他变了”
林氏在胡莺莺跟前哭了好久,可到了晚上却还是得收拾收拾齐整回家了,毕竟何家还一大家子需要他搭理。
可胡莺莺却心神不宁地难受了许久,到晚上想到林氏那句“谁能够不老呢?”还是红了眼睛。
刘二成知道之后,安慰道:“何柏谦应当也还是爱林氏的,毕竟是结发妻子。”
胡莺莺怒目而视:“所以呢?你们男人轻飘飘一句还是爱的就可以了?如果女人也搞男人呢?男人能接受吗?”
刘二成没说话,别说是现在,就是再往后过两千年,男人跟女人都不一样,大把的男人会在中年时候变心的。
胡莺莺越发生气:“我看!你们都是一样的!终归一日,你也会来跟我说一声,心里还是爱我的,结果却流水似的往家里带年轻漂亮的女人!”
刘二成赶紧哄她:“我什么时候是那样的人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那样。”
可是胡莺莺不信,她心里头难受,就在他跟前闹腾:“你跟何柏谦关系好,我就不信你心里不动摇!你肯定是支持他的!”
这是神马谬论啊?刘二成焦头烂额地哄到了半夜,总算是让胡莺莺相信了,可女人的眼睛也红了,刘二成心疼的不行。
他真心觉得,哄胡莺莺比处理政事还要难。
第二日,刘二成见到了何柏谦,两人在外头的酒馆里喝酒,何柏谦提到林氏也是叹气:“林氏脾气越发地大,我回家也不想见到她,女人怎么这般善变?我在外头已经很累了,她还这样真心让人不喜。”
刘二成看他一眼:“你不说我都忘了,你也莫要玩的太过火了,寻常在外头听听也就罢了,怎的还带回家去了?你娘子伤心的不行,便去找我娘子,两人抱着哭,到了晚上,我娘子拿我撒气,哄了半夜才好。”
哄到半夜?何柏谦笑岔了气:“你竟然还哄到了半夜?咱们又不是小年轻了,都是老夫老妻了、如同白饭一样没有味道,你只需晾她三日,她自己也就好了。”
对着看了十多年的同一张脸,何柏谦早已没有新鲜感了。
刘二成眯起眼:“我舍不得她伤心好几日,难不成你舍得林氏伤心?”
这话叫何柏谦没法回答,他若说自己舍不得那简直也太假了,事实就是他早已忘记了林氏会伤心。
他揉揉自己的眉心:“我现在闭上眼,只记得她如何对我发脾气,如何指责我,她会伤心吗?不会了现在的她,脑子里只有我的错处。”
刘二成劝:“夫妻之间没有不拌嘴的,你何必闹的这么僵?”
何柏谦摇头:“她是我妻子,这是永远不会变的,我对她也存有爱意,但女人会老,你当初爱她容颜,如今哪里能接受的了她的衰老?再深厚的爱意也会消散。我带回去那个歌姬一方面原因也是因为那人极其像年轻时候的林氏。”
他这念头非常坚固,刘二成劝了半日也改变不了,回去之后同胡莺莺提起来。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何兄如此,我也没有法子。但是,我是我我不是旁人,莺莺,我这辈子只要你一个,莫说是三十岁四十岁,就是我五十岁也绝对不会与旁的女人有任何不妥之处,否则便叫我”
原本胡莺莺正在梳头,听到他说这话,立即回头捂住他嘴:“我知道了!你又乱说话!”
何柏谦越发疼爱那歌姬,那歌姬还到林氏房中拜见,林氏气的一病不起。
胡莺莺去瞧林氏,心疼的不行,给她掖好被子,想了半日,出了个主意。
林氏听完,想了想,竟然也同意了。
第二日,她便以养病为名头,带了一名丫鬟去了乡下的庄子里头。
何柏谦听说了之后也没说什么,可没几日就觉出了不对劲。
家里的饭菜不合胃口了,他把筷子一放:“怎么回事?”
丫鬟诚惶诚恐:“从前大人爱吃的菜都是夫人亲手做的,夫人今日不在”
这便罢了,接连几日,何柏谦穿的衣裳也总是不合心意,忍不住埋冤:“是谁给我准备的衣裳?”
歌姬声音很轻柔:“大人,都是下人们送来的,妾身给您准备的。”
何柏谦低头一看,灰色长衫,配一双藏蓝色的鞋,这根本不是他喜欢的。
想想从前,一应的衣食住行都是林氏安排,两人老夫老妻,林氏完全知道他喜欢穿什么样的衣服从来不叫他失望。
这些小事倒也可以将就,可孩子们就不行了,林氏生了四个孩子,一个个地怯生生地来问他娘去哪里了。
何柏谦想着,平时孩子们多由林氏负责,他趁着空也教导一番孩子们,多跟孩子们亲近却发现孩子们并不喜欢他,只想要娘。
这些也都不算特别大的事情,可没几日,家中更乱了。
先是丫鬟小厮们吵架打闹,府中大乱,再是外头铺子的管家携款潜逃,再接着,何柏谦老家传来消息,说他一个远亲要来投奔,要何柏谦安排一下。
如此种种,何柏谦头疼不已,他向来不管这些事情,朝中够忙的了,现在才发现日子这般不容易。
家里的老嚒嚒见他如此着急,缓了声音说道:“大人,夫人在时,每日四更便起了,先是为您准备早上的饭食,她说您口味挑剔,只吃她做的。等您去上朝了,夫人要照顾少爷小姐们,要处理账务,要管理这一大家子,有时候饭都吃不上。先前您老家来人,还给夫人气受,夫人不容易,这回生病,也是实在累得很了。”
何柏谦没说话,老嚒嚒叹气:“容老奴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夫人这么辛苦着实不值得。”
何柏谦第二日早起便去了乡下,可惜林氏不在,一问才知道林氏下地摘菜去了,何柏谦又去到了地里,终于瞧见了林氏,好说歹说,林氏也不肯跟着他回来了。
最终,何柏谦红着眼认错,林氏才于心不忍跟着他回来了。
何府的歌姬几乎是立即被遣散了,日子似乎安定了许多,两人不再吵架,林氏依旧如往日那般处理家务,何柏谦对她很是敬重,日子安稳,却又好似少了许多东西。
林氏见了胡莺莺,神色淡淡的:“过得倒是很快,一晃半年了。”
胡莺莺笑,递给她一只盒子:“这是波斯进贡的香膏、你闻闻,特意给你留的。”
林氏打开一闻,是兰花掺着玫瑰的味道,像是春天一般。
胡莺莺凑过来,声音很轻:“统共就两盒子,都被我相公拿来了,给你一盒子,你莫要让其他人知道了。”
这东西贵重,林氏自然知道,也知道胡莺莺这是在努力哄她开心呢。
自打从乡下回来之后,日子平静了,她的心也跟死了一样,后来想想,也许,她跟何柏谦之间的感情早被生活打磨得消失殆尽了,如今这样的结局,不过是权衡利弊之下的选择。
“好,我收着,莺莺,这东西香味的确奇特,我想着,要是春日里能用上一点点,去郊外赏花,倒是惬意的很。”
“那咱们就约好了春日踏青好了,到时再带着孩子们。”
胡莺莺笑眯眯的,兴致很好。
林氏摸摸她的手:“嗯,我记住了,春日踏青。”
年底各项事务都繁忙得很,刘二成是辅政大臣,有时候忙起来好几日都回不来家,胡莺莺更是异常忙碌,各项闲杂事物,礼仪繁琐,京城中关系复杂,要送往各个府上的礼单需要她过目,全国各地送来的东西她也要看上一遍,心里约莫有个数。
偏生她娘张氏这阵子身上不舒坦,胡莺莺也要抽出时间去看她。
糕糕见母亲这样忙碌,也抽了时间帮着看账目,倒是减轻了胡莺莺的负担。
大年二十五,景瑜总算是从宫中出来了,他小小年纪就进宫,与糕糕还有豆哥儿感情都不深厚,但却无比依赖胡莺莺,靠在胡莺莺怀里,声音还很稚嫩地诉说在宫里的事情。
“太皇太后喜欢景瑜,赏景瑜糕点吃。”
胡莺莺摸摸他脑袋:“景瑜要乖乖的,再过两年便可出宫了。”
如今新皇即位,其他皇子都封为了王爷,伴读的意义便跟从前都不一样了,景瑜迟早要出宫的。
景瑜乖乖点头,搂着她脖子:“娘,景瑜好想您呀。”
胡莺莺忍不住疼他,硬挤出来时间给他做豆沙饼吃。
自己做的玫瑰豆沙,清甜芬芳,吃起来甜甜的,酥酥的外皮,景瑜喜欢吃,豆哥儿也喜欢,倒是糕糕不大喜欢。
胡莺莺做了一箩筐,笑道:“家里赶到过年,做了许多糕点,宫中也赏赐了很多下来,你们几个小滑头,倒是都眼巴巴地等着我做呢。”
景瑜扒着桌子,踮着脚尖,琉璃般的眼珠子里都是期待:“娘做的最好吃、其他的都比不上。”
胡莺莺看他一眼,忽然就发现这个景瑜不声不响的其实性子很像刘二成。
这一日下午,外头飘了半天大雪,,很快整个世界就都白茫茫的了,胡莺莺做好了糕点,又让丫鬟在屋子里摆满了一桌子的蜜饯之类的,另外煮了红豆汤,奶茶,带着自己的三个孩子以及刘大成的儿子大宝一起吃吃喝喝。
刘二成忙到今日也该休假了,他一进门就瞧见妻儿正聚到一起吃吃喝喝呢,屋子内热热闹闹。
见他回来,胡莺莺站起来,几个孩子也都站起来了、抢着去给他拍雪,递热茶。
人活到这份上,也值得了,刘二成坐下时浑身舒畅,又名人在炉子里放了花生和栗子红薯之类的烤着吃。
胡莺莺看着跳跃的火苗,异想天开的想吃烧烤。
“明儿我着人去请林姐姐,一起吃烧烤,哎呀我想起来就忍不住流口水。”
她说完看向刘二成,却发现刘二成神色不对。
刘二成没打算瞒着她:“何兄那边出了些事情。”
胡莺莺吓一跳:“什么事情?新皇年幼,何柏谦做事也不是毫无分寸,有你在跟前,他能出什么事情?”
胡莺莺还是不希望何柏谦出事的,否则岂不是连累了林氏。
刘二成其实不太想说,但不说也不行,便喝了口热茶道:“他前几日看上了一个女子,只怕又带回去了。”
胡莺莺心里咯噔一下,上回的事情,还没半年不是么?
见她表情都变了,刘二成赶紧说道:“你也莫要多想,其实这是旁人家里的事情,你我实属管不了太多,我们只求自己家里安宁便好。”
可胡莺莺想想就觉得愤怒,她想想还不如劝林氏和离好了,跟那种狗男人过什么!
这一晚上胡莺莺都心神不宁了,大雪把树枝都压断了,刘二成搂着她,胡莺莺却还是几乎整夜没睡着。
待到要天亮时,刘二成道:“你怎的还不睡?”
他声音闷闷的,才睡醒,胡莺莺心烦意乱:“我今日要去何府看看,何柏谦这个渣滓!”
她义愤填膺,刘二成叹息:“你去了,也改变不了何柏谦了,我想,或许他是真的不爱林氏了,一个人若是没了爱意,谁也勉强不了他。”
话是这样说,可事实却让人觉得很冷。
胡莺莺爬起来穿衣裳,硬是呗刘二成摁着亲了下去:“今日我开始休假,你却要起这么早?你这么早人家也没起来呢,先陪我。”
说的也是,胡莺莺便没有强行起来,两人笑着打闹一阵,待到快吃早饭了才起来。
因为被刘二成折腾的很累,胡莺莺慢腾腾地换了衣裳,洗漱一遍,这才出门。
才一出门就瞧见有人焦急地等在那里,看见她立时就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