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南山被她噎了一下,讪笑道,“是,张宁跟在我身边很多年,履历优秀,有他在你身边辅佐,我很放心。”
元锦诗没有讨论其他人的兴趣,话锋一转,“那晚宴会陆尔怎么会在?爸,你故意让陆尔去的?”
“陆尔知道你是我女儿,迟早会伤害你。爸怕你狠不下心,只好帮你断了联系。”
萧南山浑浊双眼看穿一切,嘴角抽动,“陆尔是一头猛虎,不是温驯的家猫,在你面前装得再温文尔雅,也难掩吃人的本色。锦诗,你陷得太深了。”
元锦诗失笑,哽咽着说,“可现在明明是我先伤害了他啊!”
萧南山神色幽幽,眼角皱纹挤出深褶,“你说错了。”
“在他心里,陆氏财团永远都是最重要的,你连前三都排不到。听说你看到了他和别的女人的合照?我略有耳闻。就算你不继承萧达,不是仍然要和他分手吗?殊途同归,有什么区别?”
元锦诗被他的逻辑惊到了,颤抖了很久,凄凉一笑,“爸,二十多年前,你的爸妈逼着你抛弃妈妈,酿成我们一家人的惨剧,现在你逼着我接下萧达集团,间接拆散我和陆尔——”
“你们本质上是一样的,并没有任何区别。”
萧南山被她刺中禁区,脸色猛地沉下来,不再年轻的眉眼闪过复杂情绪,终归于平静淡漠,“永远不要质疑我对你和你妈妈的爱。后天有一场重要的谈判会,你好好准备。”
陆尔紧追不舍,意图收购萧达集团,后天将在洲际酒店召开商业谈判会议,届时,陆氏财团总裁和萧达集团新任继承人将双双出席。
也就是说,两天之后,她就要在谈判桌上见到他了。
萧南山一句「好心提醒」,让她瓷白的脸颊褪尽血色,苦涩回溯上舌尖,她觉得心肝肺全是苦的,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难堪的笑,“爸,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
纵有万千心事,不如喝茶去。
「茗者」是一家高端茶楼,坐落在S市CBD,闹中取静,常常有商业大鳄在这里洽谈合作,举行高端私人宴会。
服务生一身中式长袍,带着客人进入「无量厅」。
上面设着一方戏台,下头摆着中式圈椅,水磨楠木桌子,墙壁上悬挂名人字画,陈设装修颇有明清遗风。
万齐林坐在楠木桌前,手持一柄紫砂壶——产自清朝,泥料细腻润泽,意趣古朴。
他一边打着节拍,见陆尔来了,笑着说,“今天是我失策,你喝惯了咖啡,一定不喜欢喝茶。”
陆尔语气淡淡,“我爷爷生前很爱喝茶。”
“那刚好。”
他推过来一杯「君山银针」,“我刚得来的好茶,请最好的沏茶师傅泡出来的。君山银针讲究三起三落,第一次浮沉,叫“万笔书天”,第二次浮沉,叫“千花盛开”,第三次浮沉,叫“雀舌含珠”……”
茶汤杏黄澄净,茶香鲜嫩清高,茶叶三起三落,水光和芽影蔚然成趣。
陆尔浅尝一口,滋味甘醇甜爽。
上头有一方小巧玲珑的昆曲戏台,他潋滟眉眼一抬,见花旦水袖抖动,折扇遮面,红唇莺啼燕转,唱的是是王实甫《西厢记》——
「忘餐废寝舒心害,若不是真心耐,志诚捱,怎能勾这相思苦尽甘来。」
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一盏青瓷杯,陆尔翘一翘唇角,仿佛和千年前的戏文情感共通——
人走茶凉,在回忆里找药方,最后却发现,从古到今,「情」字没有解药,
万齐林笑着说,“听说陆总名下的两家公司股票势头大好?估计两月之后就能美国纳达斯克敲钟上市,提前恭喜陆总。”
陆尔勾起薄唇,“借万总吉言。我要的东西怎么样了?”
“我带来了,萧达集团5%的股份合同,喝完这杯茶咱们就签字,”
万齐林咽下一口茶,又试探问了句,“明天陆氏和萧达的谈判,你真的要出席?实在不行……让副总去也可以……”
陆尔脸色骤冷,打断道:“不用,我会亲自出席。”
万齐林不再劝他,叹了口气,端起小巧的瓷杯——
床上温|存过的女人,在谈判桌上锋芒相见,真他妈刺激。
他之前说什么来着?
「一个女人能讨他欢心,转身也能要他的命。不怕爱如烈火,就怕静水流深。」
一语成谶。
……
元锦诗搬出湛庐公馆后,下榻在萧达集团旗下的酒店套房里,萧南山表示希望她回萧家住,被她果断拒绝了。
这天,白檬提着大包小包来酒店探望元锦诗。
元锦诗现在身份不同,住的房间是高端套房,白檬一进门就震住了,“哇塞……这大客厅!这大床!这大浴缸……住在这里也太爽了吧?”
元锦诗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微笑说:“这么羡慕?不如你搬来和我一起住?”
白檬连忙摆了摆手,“还是算了,最近齐霄来找我太频繁,我爸妈好像察觉了。我暂时还不想让他们知道,只能继续打游击战,这个时候搬出来,他们一定以为我和男友同居了!”
白檬的父母都是地质学家,一年365天,有300天都在鸟不拉屎的野外考察,现在退休在家,对白檬的管教非常严格。
房间里开着暖气,元锦诗穿着长袖长裤睡衣,她骨架纤细,本来就瘦瘦弱弱的,几天不见,整个人几乎瘦了一圈,白檬看了眼她瘦削的侧脸,歉疚地说,“齐霄本来要和我一起来看你的,但是明天就要商业谈判了,你知道的,齐霄出于立场问题,不方便过来。”
陆氏财团股东大会全票通过「收购萧达集团」的决议,萧达陷入被动地位,明天在洲际国际酒店召开商业谈判会议。
墙角里挂着一套熨烫好的高定连衣裙,明显是为明天的行程准备的。
白檬忐忑地拉住她,“锦诗,明天你就要和陆尔在谈判桌上见面了……紧张吗?”
元锦诗已经紧张的两天都睡不好了。
深夜失眠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想起他,可是越想他,越失眠,就这么周而复始,恶性循环下去。
他是她戒不掉的精神鸦片,从她搬出湛庐公馆的时候,她就遗失了最珍贵的宝藏。
元锦诗抿了抿粉色唇瓣,“明天会有谈判官和下属陪同我一起去,我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坐在那里就可以了。”
白檬看出她的故作坚强,轻轻抱住她,“你总是这么倔强嘴硬,要是扛不住就别硬抗。有什么话别憋在心里,和我说一说,也好受一点。”
元锦诗的心理防线顿时崩溃了,她趴在她肩膀,哭着说,“檬檬,我没得选。”
……
元锦诗打开两瓶气泡水,放在白檬面前,“你喜欢的桃子味。”
白檬接过,连珠炮一般发问,“你和陆尔到底什么情况?你怎么又变成萧南山的女儿了?”
她眼眶红红,裹着被子说:“这件事挺复杂的。”
“萧南山和我妈妈很早就认识,是彼此的初恋,但是萧南山的爸妈,也就是我名义上的爷爷奶奶,用妈妈的命作为威胁,逼萧南山答应商业联姻。萧南山和妈妈因此分手了,分手的时候,他并不知道妈妈怀了我。”
“我从小跟着妈妈生活,和萧南山感情很淡,之前没有和陆尔说明我的身世,是因为我不想要「萧南山女儿」这个身份。”
“可陆尔误会了,他以为我一直都在骗他。”
有湿意滑落在脸庞,温热又滚烫,她眼中噙着泪,左心房里藏着一颗不再跳动的心,早已溃不成伤。
“妈妈回光返照的时候,说她一直爱着爸爸,担心我一个人孤苦无依,留下了「让我回到父亲身边生活」的遗愿,我只能答应。”
“萧南山患了恶性肿瘤,萧达集团穷途末路,他想让我出面坐镇,稳定军心。”
她纤细的手臂环抱着自己,蜷缩成一团,“那天杨允把照片甩在我面前,我和陆尔冷战了,我对这段感情心灰意冷,下定决心要离开他,才会答应萧南山的请求。我本来想「好聚好散」的。没想到却以这种方式分手。”
“我对不起他。我真的伤了他的心。”
元锦诗垂下眼睛,脸上哭笑难辨,泪珠争先恐后滚落,无声说明「她还爱他」的事实。
白檬擦去她脸上的泪,无措地安慰道:“事情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如果陆尔知道真相,一定会体谅你的。”
她笑的残忍决绝,“他永远不会原谅我的,陆氏和萧达水火不容,他一定很憎恶我。”
她选择承担,鼓起勇气和他一刀两断,紧咬牙关,忍着痛继续往前走。
她装出铁石心肠,以为自己痛的多一点,他就会痛的少一点。
「爱情」两个字玄妙无解,令人跌跌撞撞满身伤痕,也令人耗尽酸涩的眼泪。
泪水淹没了眼睛,她的心被烈火炙烤,记忆混乱不堪,眼前无数镜头闪回,记忆开始倒带——
“我点头签下的女人,自然要保护周全。”
“元锦诗,你看不出来,我在吃醋吗?”
“我住书房,把主卧腾出来给你住,不许拒绝。”
“你不在家,不在DN,白檬也说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元锦诗,我找你了很久。”
“你昨晚刚睡了我,现在就想跑?”
“darling,都听你的。”
“等明天录节目,我对着镜头讲,让全世界都听见。”
“想分手,你做梦。”
“元锦诗,你说我是「一场华丽的意外」,可是你知不知道——你是我「最盛大的一场欢喜」。”
“当时光顾着想你了,没注意到有芥末。”
“我眼里只有一个小姑娘,蜜蜂蝴蝶都不要。”
“她说我们姻缘天定,会终成眷属。”
……
巨大的悲痛如潮水一般扑面而来,几乎灭顶,元锦诗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整个人都手足无措起来。
她是脱离地心引地的小行星,偏离轨道,朝着黑洞漂移,宇宙漫无边际,再也找不到他在哪里。
今夜无眠,回忆肆虐,信仰崩盘。
作者有话要说: 记得撒花、评论哦~
第44章 第四十四首诗
第二天早晨, S市洲际酒店被采访车堵得水泄不通。
今天上午有一场商业谈判在这里举行,陆氏财团总裁和萧达集团新任继承人双双出席会议, 财经记者们带着长|枪短炮齐齐上阵, 为九点的谈判做好充足准备。
陆氏财团铁了心要收购萧达集团,购入萧达集团36%股份。除去几位大股东,William一共持有22%股份,已经和元锦诗手中的股份持平。
会议厅视野开阔, 两方人马进入会场,不需要过多言语交流,锐利的眼神交汇,气氛立刻剑拔弩张,变成没有硝烟的战场。
九点整, 商业谈判准时开始,
投影仪打出PPT,投资部总监滔滔不绝, 介绍陆氏财团的雄厚实力,脸上写满「胜券在握」四个大字。
元锦诗穿一袭高定连衣裙, 气质温婉出众, 目光看向对面男人的时候,却透出一丝不合时宜的温软。
即使她把谈判的情形演练过很多遍, 仍然没有藏好心底最真实的情绪。
这一点应该学习对面的陆总, 他同她面对面坐,手中机械钢笔转出惹眼弧度,眼神冰冷彻骨, 只有杀伐,没有任何温度。
元锦诗维持着淑女仪态,胸腔里的一颗心却被揉成团、搓成线。
以前他给她太多温柔宠爱,以至于她忘记了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狠厉决绝,杀伐果断,一双翻云覆雨手,英俊眉眼写满矜贵,值得万众仰望跪拜。
陆尔的语气沉着冷静,全程没有看对面的女人一眼,三言两语完成一场厮杀。
会议结束,萧达董事会进行实时投票,投票结果五比五——虽然陆氏财团收购的步伐暂时搁置,萧达改姓陆,是早晚的事。
……
一场惊心动魄的谈判结束,冷汗已经打湿后背,元锦诗扶着办公桌站起来,胃里突然一阵翻涌,顾不得和秘书打招呼,立刻奔向VIP盥洗室。
这几天她压力太大,晚上又频繁失眠,作息时间混乱,
她趴在在洗手台边干呕不止,眼泪开了闸一般,不住的往外流。
胸口血液倒流,脑海中嗡嗡作响,耳畔不断回荡着男人沉着冷漠的嗓音。
直到今天,她才认识到真正的陆尔——
私下里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到了真正的战场,才露出凶煞本色。不带一丝个人情绪,字字凌厉地与对方厮杀。
迷人又陌生。
元锦诗吐了很久,仿佛要把胸中郁结的情绪都倾倒出来,她捧起凉水,轻轻覆在微红的眼眶上,冰冷温度浇灭心头烈焰,才觉得好受了一点。
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有人姗姗来迟。
陆尔穿一件白衬衫,配黑色缎面窄领带,单手插兜,薄唇噙着一丝冷笑。
没有助理和下属跟随,他撕开虚假外壳,坦露出一身复杂情绪。
他冷眼看她吐完,俯身握住她精巧的下巴,把人抵在冰冷墙壁上,“你哭什么?这不就是你要的吗?”
她光洁白净的额头沁着一层冷汗,被他压制住,也只会瞪大黑白分明的杏眼,两片樱粉唇瓣嗫嚅着,颤了又颤,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元锦诗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森寒眉眼,颤粟着,划下两行透明滚烫的泪,“对不起。”
他锐利目光上上下下审视她片刻,嗤笑一声,松开手,语气温柔阴狠,“元锦诗,从前我最看不得你哭。”
“但现在觉得,哭就哭了,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