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止带来了梁霁辰的一套衣服,还带了许多早点,有西式的咖啡配可颂,也有中式的灌汤鲜虾生煎包,皮蛋瘦肉粥,一碗炸酱面。
会客厅和易佳夕的卧室相隔甚远,她都能在睡梦中闻到香气。
她睁开眼,下床,汲着拖鞋循着香气,穿过走廊,找到了正坐在她家沙发上吃杂酱面的薛玮。
“你怎么在这儿。”易佳夕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薛玮忙站起来,刚要说话,看见易佳夕穿着吊带睡裙,皮肤白得刺眼,他连忙低下头不敢多看。
“我是来给阿辰……梁老师送换洗衣服的,”薛玮把早点盒往桌边一推,“顺便给你们带了点早餐。”
他没等到回音。
只听见脚步声一点点远去,薛玮这才抬起头,发现易佳夕已经不在原地了。
等到再次出现的时候,易佳夕已经梳洗完毕,穿戴整齐,头发简单的扎在脑后,耳朵上戴着几何图案的耳坠,晶莹摇曳。
她在沙发上坐下,薛玮自觉地往另一边挪了挪。
朋友妻不可欺,老板妻……最好看都别看。
易佳夕拆开灌汤生煎包的袋子,小口小口的吃着,速度虽慢,不知不觉也吃了一半下肚,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最近的食欲是真的好了太多。
“易小姐。”薛玮憋了许久,憋得抓心挠肝的,还是忍不住打破这在他看来十分安全的平静。
易佳夕脸稍稍一抬,意思是“有话快说。”
她嘴里还含着食物,从来没有边吃边说的习惯。
薛玮脸上陪着小心的笑,“你和我们梁老师在一起……还好吗?”
这问题问得莫名其妙,没头没尾,易佳夕撇过头看着他。
就这一眼,易佳夕差点被他挤眉弄眼的狗腿笑容震到。
易佳夕总觉得这笑容莫名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
“怎样叫好,怎样叫不好?”不如先给她一个标准。
“是这样的,我做梁老师的助理也有几年了,对他还是比较了解的,他这个人吧,有时候是挺固执,缺乏情调,不懂变通,真的!我有时候也挺烦他的。”
薛玮小心翼翼地铺垫了许多,如果不是发现易佳夕的表情开始不耐烦,他还得继续啰嗦。
“然后呢。”易佳夕站起来,打算去拿那碗粥。
“我来我来,”薛玮帮她把粥端过来,然后才说,“梁老师要是惹你生气了,吵吵架,骂一顿就好,但是千万千万不要动手。”
易佳夕停下咀嚼的动作,“动手?”
话都说到这份上,薛玮也不再遮掩,“梁老师是拉大提琴的,手真的很重要,一点磕碰都不行,万一伤到神经,演奏生涯也就结束了。”
尽管他的语气相当委婉,委婉到近乎诚恳的地步,易佳夕还是听出来,这是冲着自己来的。
易佳夕并不生气,只是徐徐地问,“你指的是,他上回手受伤,取消演奏会那件事?”
薛玮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看这意思,易佳夕听明白了,那回梁霁辰手受伤,薛玮以为是他们吵架,她给打出来的。
先不论自己在薛玮眼中的形象为何如此残暴,更重要的是,薛玮作为梁霁辰的助理,也不知道他的手是怎么伤的。
其实,要不是薛玮提起,易佳夕本来都忘了这事。
梁霁辰的手已经恢复了,下一次演奏会也提上了日程,她没有深究过他受伤的原因。
易佳夕放下筷子,笑盈盈地冲薛玮勾勾手指。
他缩了缩脖子,总觉得这易小姐一脸要把他骗去严刑拷问的样子,心里紧张极了,却不敢不凑过去。
别的不说,谁让她现在不止是老板的女朋友,而且还是女朋友的老板,薛玮实在得罪不起。
一个不小心,就是两头不讨好。
他竖着耳朵凑过去一点,“怎么啦?”
易佳夕声音柔柔的,“是你梁老师告诉你,他的手是被我打伤的吗?”
薛玮茫然摇头,“不是啊,梁老师什么也没说。”
易佳夕声音更柔了几分,“那,就是你自己认为,是我打的咯?”
她笑得挺瘆人,像是神话里的美女蛇。
薛玮疯狂摇头,“不是!必须不是!是梁老师告诉我的!”
重压之下,他毫不犹豫地选择把锅甩给梁霁辰。
薛玮坐如针毡,心想着梁霁辰去洗澡怎么能洗这么久,剩下的面也吃不下了,他起身要遛,却不经意地扫到易佳夕的脖子。
赫然几圈可疑的淤紫,星星点点往下延伸,看上去非常可疑。
他没管住自己的嘴,“易小姐,你脖子上是啥?”
易佳夕注意到他的目光,她低头看了眼,拿手一遮,“狗咬的,看什么看?”
这分明就是吃饱喝足,开始下逐客令。
他也不敢想,他也不敢问,火速溜之大吉。
主卧旁边的浴室里,水声止住,梁霁辰赤着上身,只围一条浴巾走出来,“说谁是狗?”
他刚巧听见那段对话。
易佳夕站在门外,微微歪着头看着他,也不作答。
那一瞬间,梁霁辰下意识地想要退回去,想到昨天晚上那些莽撞的荒唐,心里反而坦然了。
他迎着她的目光走出去,开始穿衣,易佳夕这会儿反而转过身不看,只默默地递过来一条领带和一根皮带。
“送你的,看看喜不喜欢。”她说。
梁霁辰接过来,简短地评价道,“还行。”
还行?
易佳夕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
她在巴黎,为了给梁霁辰挑礼物,几乎逛遍了香榭丽舍大道,她知道他的挑剔,也不想送他印着品牌logo的奢侈俗物,最后终于找到一间意大利私人手工店,才买到称心如意的东西。
既是配饰,重点在一个“配”字,要画龙点睛,却不能喧宾夺主,要低调,妥帖,还要衬得上梁霁辰的气质。
结果他现在告诉她,还行?
易佳夕忍不住回头,本想直接把东西抢回来,却在看见他脸的那一刻变了主意。
这个人,昨天晚上还巴巴地缠着她,跟只可怜的大狗似的,一口一句“他的奶昔”,这才一晚上过去,她就从奶昔变成了鱼眼珠,要放到地上踩一踩的那种。
什么人呐。
她见过最渣的渣男,也没像他翻脸这么快的,活脱脱一副冷酷薄幸的模样。
要么是精分,要么是闷骚。
薛玮竟还以为她会动手,昨天动手的那个……分明是他。
可比起现在,还是昨天那样子可爱一点。
易佳夕走到梁霁辰身边,从他手里取过领带。
绕一圈,手指有意无意地擦过他的后颈,喉结,胸膛,温柔地,丝丝入扣,照昨天他的方法慢悠悠地打好领结。
他面色从容,耳根却染上一层绯色。
“梁老师,是我的手稳,还是你的手稳?”她踮起脚,凑到他耳边,不住的撩拨。
“好玩吗?”梁霁辰极力忍耐,却无力地败下阵来,他捏住易佳夕的下巴,低头急切地寻求她的唇,她却躲开,这让他十分恼火。
她根本就是故意,要击溃他的理智。
一步步引他沉溺。
偏偏他对此无计可施,甘之如饴。
易佳夕这时却显得无比淡定,她问,“梁老师,你的手,到底是怎么弄的?”
他闭口不答。
“不说?”她笑了声,手渐渐往下,停在那最令他难堪之处,故作惊讶,“我就给你系个领带,你不至于吧?”
易佳夕没在装,她是真的讶异。
只是这样,就能令他动情至此吗?
梁霁辰咬紧了牙,脸微微侧向一边,闭上眼睛。
他惊诧于她大胆的举动,却深感无奈,似乎也没有立场指责:毕竟他昨天对易佳夕也不太客气。
最开始不说,只是不想小题大做,现在要是说了,显得他多没用,竟然为了这种事就破了原则。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这副失控,又死死隐忍的样子有多动人。
易佳夕本来是要撩拨他的。
结果自己的心都乱了,这让她不甘心,不服气,更加想要扳回一城。
她坏心眼地蹭了蹭,声音压低,“说出来,我帮你啊。”
那一刻,要不是易佳夕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起来,梁霁辰觉得自己几乎就要投降了。
她松开他的那一刻,梁霁辰心里松了口气。
但更多的是失望。
还有几分被戏弄的恼怒感。
易佳夕显然是丝毫没能察觉到梁霁辰的内心活动,因为给她打电话的这个人是刘春明。
她匆匆忙忙地到隔壁接电话,直到梁霁辰换好衣服离开,这个电话仍在继续。
这通电话似乎格外重要,梁霁辰在房间门口和易佳夕道别时,她也只是分给他一个敷衍的眼神。
刘春明打开的电话,无关私情,无关秘密,其实根本没必要躲着梁霁辰。
可易佳夕依然莫名地不想让他知道。
听到梁霁辰走时,大门关上的电子提示音,易佳夕心中有一瞬间的茫然。
电话里,刘春明叫了她一声,“小易,我跟你说的你听见没有?”
易佳夕回过神,她的声音有些沉闷,“听见了。”
“那你重复一遍。”刘春明明显感觉到她心不在焉,像是上课走神的小学生。
易佳夕从前和他说话,惯常逆反,这回竟意外的顺从。
她说,“出入要警惕有人尾随,尽量不晚归,开车要当心,如果收到来路不明的包裹,先不要拆开,第一时间联系你,完了。”
刘春明点点头,吸了口烟,在电话里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易佳夕挺烦抽烟的人,姚金玲抽烟,易嘉泽抽烟,又或者说,她讨厌的人恰好都抽烟。
“你少抽点,多活几年不好吗?”易佳夕不觉又想起梁霁辰昨晚说的,酒精是一级致癌物,能免则免。
这话听起来啰嗦无趣,但易佳夕却忍不住在心里回味了好几遍。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又走神了。
易佳夕也想不起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思路总会无意识地跳到梁霁辰的频道。
总会记得他说过的某句话。
会不知不觉哼出他演奏过的曲子,哪怕易佳夕是拿他的音乐当催眠曲来听的。
会想起他拥抱的力度,亲吻时错乱的呼吸,还有他身上的味道。
网络上说,培养一个新习惯需要二十八天。
而她和梁霁辰认识,早已经超过这个数字。
易佳夕从不是个长情的人,她从小就不像其他女孩子,会对某一只洋娃娃产生依赖,她的房间里永远都是新东西。
长大后,她从一个城市换到另一个城市,一种环境到另一种环境,从没有不适应,也不留恋。
从来没试过去习惯什么东西。
直到现在,她不受控制地习惯了一个人,这让易佳夕感到很不习惯。
刘春明嘿嘿一笑,嘴上答应着,把烟头给灭了。
老烟枪如刘春明,一天两包,这毛病是改不了了,估计得跟着他进墓里,但刘春明喜欢听易佳夕这么说他,虽然语气挺嫌弃的,但刘春明乐意听。
刘春明习惯了把这个初恋唯一的女儿当成自己女儿看待。
“对了,我得提醒你,”刘春明有些犹豫,但还是觉得告诉易佳夕比较好,“易嘉泽,和你住在同一个小区。”
他知道这“姐弟俩”关系有多差劲,如果易佳夕知道这件事,未必会愿意住在滨江丽屿。
以防万一,知会易佳夕一声理所应当。
易佳夕在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你怎么知道?”
刘春明干笑了声,他说,“我有啥不知道的?最近跟经侦科合作办案,少不得查查他。”
上回刘春明跟易佳夕提过这件事。
她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所以,集团的帐确实有问题?”
“我就提醒你一下,至于案件的其他细节就不方便跟你透露了嘛,这也跟你没关系。”刘春明跟易佳夕打起了官腔。
熟归熟,但案情需要保密,刘春明不可能透露给易佳夕。
她也没有追问,说了两句,就准备挂电话。
刘春明又嘱咐了她几句,最后像是自言自语地感叹道,“其实你离你们家远点儿也好,越远越好,免得被些乱七八糟的事搅进去……”
易佳夕没说什么。
这些年她都把自己置身于整个家族之外,大事小事一概不理,集团的事更是与她无关。
虽然不清楚集团内部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但经侦科肯定不会无缘无故调查易嘉泽,他刚刚接手集团,各方面行事又那么高调,一点不收敛,内外四处树敌,也合该他出事。
无论如何,这些都和她易佳夕无关。
一周过后,易佳夕和宋丛筠在钱之航的邀请下,参加一场慈善晚宴。
这场慈善晚宴意在为阿兹海默症患者筹集善款,主办方是赫赫有名的明善公益基金会,钱之航的母亲是这个基金会的会长。
易佳夕记得,姑妈易文珊也是明善基金会的负责人之一。
她原本以为会在这里碰见易文珊,在来之前心里有些犹豫,不想碰见了又听她说那些关于易嘉泽的话题,却没想到,今天易文珊根本没来。
“我听说她最近很少参加这类公众活动。”宋丛芸告诉易佳夕。
看来最近这场针对万金集团的调查已经牵涉到易文珊夫妇,她不出风头,也是明哲保身。
出乎意料的是,易佳夕竟然在这里碰见了何洛。
是他先跟易佳夕打的招呼。
一个多月不见,易佳夕没有特意关注他,但何洛能现身在这样隆重的场合,穿着借来的高定西装,身边跟着一位助理,满面春风,不用问也知道,他近来的身价一定水涨船高。
看来,钱之航许诺给他的好处都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