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不得去观察安兰究竟过得如何,双杏陪着皇后娘娘,像以往的无数次宴会一样匆匆的来到,又匆匆的结束。
今夜安兰在双杏眼中最后的印象便是她娇娇娆娆陷在座位里。
而段荣春恰好站在安兰的身后。
双杏心中重要的几个人,在这一场上竟然就凑齐了。看着眼前的情景,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服丨侍着皇后娘娘,回了正殿又服了药。娘娘今日也累到了,连话都没说两句,便沉沉睡去。
可是双杏却心中还想着。
想着前几日的那个深夜,段荣春在中宫正殿门前拦下她所说的,“上元节那天”要给她的语焉不详的东西。
她与正殿服丨侍的小宫女顺利交过班后,迟疑了片刻。但在回厢房和去冷院的两条路的选择中,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到了冷院,果不其然并没有人。
这也是双向心中就想过的、可能发生的事情。毕竟在皇上身边侍丨候,总归是不好脱身。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等下去,可是若是不等,既荒废了走过来的精力,又有了与人失约的嫌疑。
想了片刻,双杏还是从柜中摸出一个蜡烛来,却没有点燃她,斜卧着那张让她既熟悉又陌生的榻,等着可能会来的人。
待到段荣春进到屋内时,他看到的便是如此的场景。
小小的双杏斜卧在床上,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的脸上。让她多了几分无害,少了几分戒备。
不过就是清醒了,她也不会戒备他。段荣春莫名其妙的在心里这么想着。
段荣春点了一根蜡烛,守在双杏旁边,默默的等她醒来。
可能是因为今天白天的见闻,双杏很敏锐的感觉到有人进来。从梦里醒过来便看见段荣春的脸在烛光后面明灭不定。
双杏一怔,从榻上翻起身来。
段荣春看见她醒了,眼神中的淡然也被,另外一种更有力量的期许所取代。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算是要给几天前那个夜晚中莫名其妙塞给双杏的荷包做解释。
他道:“若不是那天慎刑司门口的守卫太监把你的那枚玉环呈给了我,我还不知道……”顿了顿,又道“这宫里的人大多都是那样……”
可是“这宫里的人大多都是”中,“除你以外”这几个字是不发音的。
双杏还有些迷迷糊糊点了头,又伸手接过他要递过来的荷包。
她只听得段荣春的声音中带着几丝不常遇见的雀跃和期许:“打开看看吧。”
双杏抿着唇打开了那个紫色为底金线缝制的荷包。
里面竟然躺着另一枚和她之前从娘娘那里收到的有些相似的玉环。
只不过这一枚的颜色看起来更清澈一些。
双杏有些摸不着头脑,总觉得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段荣春犯不上给她这么珍贵的东西。
她从脖颈中扯出一条红线来。红线上打着络子,系着娘娘赏给她的那枚玉环。
“我本就有这么一个了,就不必要你手里的那个。”
可是面前段荣春的神色却疏忽的微微沉了下去。
双杏“啊……”了一声,道:“只不过是个元宵节罢了,又算不上是什么旁的节日。”( ?° ?? ?°)?最( ?° ?? ?°)?帅( ?°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段荣春却道:“既然接过了那便收下吧。”虽然言语中没有生气的样子,可是却更强横了两分。
他的声音一低,况且这毕竟是不同的。双杏没有听懂到底有什么不同,但是看他的样子还是收下了那门玉环。
段荣春却仿佛好像很认真的样子,道:“你要知道这世界上只有东西配不上人,是断断没有人配不上东西的。”
双杏不太明白今晚他格外认真的态度。但还是当着他的面郑重的收下了那枚玉环。
可是直到回去双杏也没觉得段荣春究竟跟她说了些什么重要的事情。
这边他们两个久久未曾安眠,那边又有两个人整夜的翻来覆去。
********
在中宫的皇后不禁想起过去。
少年夫妻,在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他们便结合,本也是许下了百年之好的。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子嗣的问题横亘在两个人之间,混合着百姓的流言议论臣子的上书,比刀还锋利地将那些缠绵的情意生生割断。
就这样,只是用了两年,就有了第一个被抬的宠嫔。接着,有了第二个,第三个……直到这后宫变得那么冷,那么挤!
她不是没有怨,不是没有恨的。
做一个贤后,像无数先人藏在史书后流血流泪,她可以接受,因为本来就是她奢求过多。但在违背丈夫这个词后,他陷入温柔乡,求仙问道、丹药,长生。喜怒无常,枉为人君。
更可笑的是,后宫他宠幸万千,无一人怀孕。他们十余年纠缠,皇后苦苦喝了三四年汤药,渴求感动,又在后来心死停了五六年,终于怀上了唯一的子嗣。太医诊脉的那一天,她第一次不顾嘱托,又哭又笑,没人看见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头发散乱,状若封魔。
原来本就不是我的问题,那你为什么不能等一等?如果你等一等……
但这一切都没办法了,做错了太多,孩子身体弱,唯一的子嗣他也没有珍视。他已经彻底扶不起来了,腐烂到了根子里。
是她做错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会再修一修
第三十三章
那个晚上所发生的事情、每个人心中复杂难言的话终究还是随着日出湮没在了那个夜的尽头。而明面上能展现给别人的, 和真实不知道还有多少出入。
前前后后也不过是三四天而已,但运道总是在瞬息之间就能发生改变, ——宫中的人更是深谙此道。
段荣春比之前更加瘦弱,蓝灰色锦袍荡在身上,走得快时还可以窥得一丝跛态, 但纵使如此,也没有人敢在他失态的时候抬眼觑他,只恨不得自己没长这双眼睛来看、这张嘴来说那些“不体面”。再次行走在这宫里,他从滚落到泥地里的人又成了众小太监口中的“段爷爷”。
重新爬回来的人, 更是重新从众人所认为不可能之境爬回来的人, 自然带了些卷土重来的可怖之气,也较之当初,更危险、更不可捉摸。
至少之前, 宫中从未有过这样的人。
曾经或多或少冷眼旁观的宫人, 怕他眼中没有自己, 又怕他想起自己,一时之间更是拘谨难言。每每见他,只留下大片大片心惊胆战的寂静底色,衬托得段荣春越发冷冽。
除了双杏。
她从内而外对这一切仿若一无所知。从前段荣春高高在上时,她够不上他, 也从来不谈论他, 只在心中的某个角落埋下那些奢求;如今他坠落再升起,她也没觉得那全都是自己的功劳,想着凭这一份与众不同得来些什么好处。见到他的时候, 她该如何还是如何,默默将他当成一个复杂得无法下定义的重要之人。
也只有看见她的时候,段荣春身边冷冽的气氛能缓一缓。
段荣春到宁愿她是想要得来些什么好处,即使像其他苦苦哀求着要碰到他衣角的人一样,再虚伪些、再自私些,只要凑得他更近一些。
但也正是她不是这样的人,他的心才能被她凿开一个角,被她无意中填满了其他不属于他但更加温柔而软弱的东西。
这几日,段荣春好像挣脱了什么顾虑了一般,每天借着传话的名头来寻她。
皇后也不再令人拦他,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是即使皇后不下令,在面对段荣春和表面上段荣春背后的皇上时,段荣春出入中宫也没有那么困难。传话、传话,帝后之间,如今还有什么话可讲呢。
上元节过后第二日,陈皇后便又发热得起不来了。太医来看过后,只说思虑过重,这些年这些话双杏不知道听了能有多少,可也不能再如何难为他们,——这些总归都是找不出理由的理由。
双杏服侍着陈皇后又换了副药,断断续续吃了三四天,热是褪下了,但病没有什么起色。中宫的人也不恼,总归是习惯了皇后身体的反复,放在皇后身上,没有起色也算得上是不错的结果了。
身为这天下最最尊贵的女人,陈皇后想了整夜,也无法参破那么多谜题背后的真相。最终只能重新归于淡然、归于不在意,心中不无讽刺地想着同在宫中那个天底下顶顶尊贵的男人,不,他便是天,而她和其他所有人都要心服口服地臣服于这天下。
可万一有一日,底下的人不满意这天了,又该怎么办呢?
如今他想要她病,她作为一个贤后,那便必须是要病着给他看才好。她不甚在意自己用流水般金贵药材堆起来的身体究竟值几两钱,若非她岌岌可危的尊严强撑,和同样在这天下、在这地面上的她所在意之人,她能料到那样的自己早早便会撒手人寰,看也不看这搅得她人生一团乱的世间。
但答案不是如此,她还有必须要在意的人,还有事情值得她牵挂。陈皇后感觉自己的心早就飘忽不定地在这长空,只有这些人和事像是纸鸢的线,若是没有他们牵引,若是这线断了,她也会跟着风飘落无依,然后被错过、被碾碎。
娘娘还生着病,双杏明明是该忙碌起来的,但却莫名成了中宫最闲的人。
或许是出于陈皇后自己心中也没办法解释的原因,她刻意地想让双杏和段荣春的接触多一些,若是能够有一个更好一些的结局,也能让她心里没有那么的负疚。
就算双杏心里朦朦胧胧地有个令她赧然的影子,但因为她本就变成了中宫最闲之人,她也就没有了什么理由推脱段荣春。他屡次来找她,但见面所说的事情也并非什么要紧之事。重要和不重要、钟情或是假意,这样别样的反差和矛盾就更困惑了双杏。
“姑娘的那枚玉环呢?”又是下午当差的时候,他坦坦荡荡地站在中宫门口与她说话,却在除了她以外的任何地方放冷气。左左右右,他们之间只要是能聊到的事情都被他拿来说用了一遍。
分明也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人,但段荣春非要展现出一副将那枚玉环放在心上的样子。说是放在心上,其实指的不是物,更多时候是人。他只是看不得她将别人送的东西视若珍宝的样子,非得自己也拿出一个比一比,再将他人的比下去才好。
皇后娘娘赐的那玉被她丢过了一次,他替她收回之后双杏便日日夜夜带在身上,但直到上元节夜他将他的赠给她。
她从此便将娘娘所赐的放在荷包中,而却打了一个新的络子将他的那枚串上。新的络子、新的玉环,还有旧的人,却让她心中有了新的对来日的期待。
听闻他言,双杏神神秘秘地从胸|前掏出那枚他熟悉的玉环。
虽然没有贴身带着,但那玉置在她中衣外面,也仿佛沾染上了一些属于她的温暖。
在冬日难得的暖阳照射下,她将那玉塞进了他的手中。混合着阳光,那玉泛着温润的光,还有让他难得颤抖的温暖。络子精致与否进不了他的眼中,段荣春只能感觉到那隐隐约约的暖汇聚于一点,仿佛要烫穿他的手。
手中一松,那玉环就掉落下去,——但好在它还在双杏脖颈上系着,那玉环一荡,便荡回了双杏的胸|前,躺在大宫女淡蓝色的夹袄上,合贴着少女婷婷袅袅的身形,无辜地发着光。
坦坦荡荡不见了,段荣春脸上一瞬间闪现出红色,在他苍白的肤色映衬下更为明显。眼前的人却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情引发别人这么惊讶而难以自持,只是仍旧自顾自地冒着天真和傻气。
双杏站在中宫门口见他匆匆地走了,脚步显得比平时更匆忙些。
为什么而来,为谁而来,这些问题的答案更加明朗,如今已经昭然若揭到她不敢去想。生怕若是那个答案是错的,她就连她心中那个朦朦胧胧的影子都保不住了。
宫中太监和宫女是两个不同的世界,这几天,双杏发觉宫中的太监们对她全都格外敬重,与其说是敬重,更不如说是带了两分怕,就连平日里皇后宫中会说几句玩笑话的小太监见到她也少了活泼。
而到了宫女那边,与她交好的总是眼中带着欲言又止,而与她看不起的更是奇怪,面上复杂种种,不屑与羡慕轮番上阵,最终还是归于无言。
打破这接连几天胶着的诡异的是玉芳。双杏目送段荣春远去,转身进了宫门,却在外间遇上与两个宫女说嘴的玉芳。
玉芳见到她,刻意提高了些许声音:“……也没有甘愿和那没根的玩意儿厮混”,分明是意有所指的模样。
双杏脚步微滞,转过脸去问她:“你再说一遍。”
看着双杏的眼睛,玉芳咬咬牙又说了一遍:“至少我也没有甘愿和那没根的玩意儿厮混”,顿了顿,好像要给自己些勇气一样,“所以你又凭什么……”
双杏讶然,也终于明白了这几日身边人变化的缘故。
她不在意玉芳如何说自己,但她的话实在难听。还没等玉芳说完,她便开口顶回去,眼神是冷的:“那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劝你以后莫要再这么说他。”
其他的她也不愿意再说,只静静地继续看着她。玉芳只觉得双杏脸上一瞬间和那日吓她吓得紧的那个宦官如此相似,竟然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拉着另外两个宫女的手便快步进了内间。
双杏觉得无趣,玉芳平日如此横气,现在也是敢说不敢认。却没有想起自己方才只辩驳了玉芳对段荣春的称呼,却并没有在乎“厮混”二字。
夜深时,有人至。来人走进段荣春过去居所的书房,略有些拘谨地弓着背。
那日皇上降罪极快,也只是草草封上了段荣春的这间院子,里面的东西却没有人动。倒也是有人想动,但却没想到还没等到那一日,段荣春便又顺顺当当地回来了。
经历了这场起落,段荣春更不愿意别人轻易地接近自己。如今这方院子中,除了他每日要使的书房和卧房,其他地方都落了灰也无人理睬。
来人是段荣春使去中宫的小太监,记忆力极好,段荣春令他每日向他说双杏姑娘说了什么、干了什么、又遇见了些什么样的人,不要只挑要紧的说,而是每一件每一句都要讲。
那小太监站在书房错落的光与影之间,一字一句说完,眼前的人却久久没有发声。他眨眨眼睛,缓解冷汗落在眼睫的刺痛,偷偷抬头向前看,本以为会看到段荣春蒙受中宫那小宫女言语侮|辱之下的怒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