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想再来一碗米饭。”沈未凉摸摸鼻子,坦然无畏地将空荡荡的陶瓷碗推了出去。
萧燃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沈未凉抬眼轻瞪着男人,“萧王爷笑什么?”
萧燃毫不客气地奚落她,“挺能吃。”
女人也不气恼,轻舔了下唇瓣,语气平静,“沈某是习武之人,自然吃的多。”
一旁的芝宜赶紧捧着瓷碗去将米饭盛来,而后摆到沈未凉跟前,笑道:“能吃是福,沈姑娘慢用。”
沈未凉朝芝宜露出个感激的笑容来,旁若无人的拿起筷箸进入了新一轮的战斗中。
一餐毕。沈未凉在解决了两碗米饭和一桌子菜肴后,终于感到了饱腹感。等到芝宜和翠浅二人将小桌撤下去后,屋里又只剩下了她同萧燃。
吃饱了饭,脑子终于开始正常运转的沈未凉这才意识到,自己不仅承蒙萧燃搭救,在他府中昏睡了几个月,甚至醒来后还不要脸地蹭吃蹭喝。
好像不太厚道的样子。
没等沈未凉准备说些什么,萧燃倒是先开了口,带了几分引诱的语气,“本王府中伙食怎么样?”
沈未凉闻言,当真回味似的细想了一下,赞不绝口,“人间美味。”
男人又低低地轻笑,再次引诱道:“既然如此,跟了本王如何?”
“……”
沈未凉刚要拒绝,听见萧燃突然一改之前的戏谑,正色道:“本王欠你一条命。”
女人眼里澄澈,不甚在意,“萧王爷言重了,即便没有我出手相救,王爷也不会有事的。”
萧燃却浑然未听入耳一般,自顾自地继续说着,“四国皆知东燕的沈小将军被燕帝当成了弃子,而本王却将你救了下来。你可想过,往后你该怎么办?”
沈未凉敛眸,神色颓靡,沉默了好一会,“我…还没有想好。”
萧燃手中把玩着白玉茶盏,目光却透过茶盏直直落在女人瘦削的肩上。从前她在战场上,明明鲜活的不像话。红缨枪,银叶甲,绚烂至极。可是现在,突然就枯萎了。
萧燃觉得心口闷闷的,思虑良久,还是冲她扬了扬唇,“你想要什么?你若想复仇,本王替你弑帝登基;你若想杀敌,本王替你出兵赤阳。你且想想,你要什么?”
男人张狂倨傲而又不可一世的语气让沈未凉怔了怔神,她绝对相信萧燃有足够的能力去做到上述这一切。但是她想要什么,杀了许怀衣?还是灭了赤阳?
不,她都不想。
她只觉得疲惫至极,光是这样承受着同袍之死而独活,就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已经厌倦了过去的一切,对许怀衣的一厢情愿,对狗屁东燕的赤忱衷心。现在别说复仇,就连想起许怀衣的样子,听见许怀衣的名字,她都觉得恶心。
沈未凉面上一派淡漠,“王爷,这些都不是我所想。”
萧燃对于她的回答仿佛早在意料之中,他放下茶盏,大步走到榻边,俯身逼近看向她,目光灼灼,满带着侵略性的口吻,“你若只求个安稳,本王娶你。”
第3章 养伤
沈未凉并不是从小就有着远大理想的孩子,相比温柔娴静的大姐和机敏过人的小妹,她怎么看都不像个名门闺秀。因为性格太像男孩,所以打小就和许怀衣混在一起,后来大家都长大了,少女情窦初开,她就天真的以为,许怀衣也和她一样,二人是情投意合的。
又或许那些浮在表面的情意,都是许怀衣假装出来的。
直到现在,沈未凉很清楚的知道,不管是许怀衣还是沙场,都不会欢迎一个废物回去的。哪怕这个废物曾经立下过赫赫战功,甚至刚刚死里逃生。
所幸重活一世,沈未凉看开了许多。她本就不是心思细腻容易郁结的人儿,再者说来,她同许怀衣也本就聚少离多,年少时的那些感情,消耗的早就差不多了。
只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害了那么多将士们跟她一起陪葬。
沈未凉睡了个午觉醒来,天色尚早。那天萧燃同她所说的一席话,叫她心神不宁了好几日。
这一觉睡醒后,又开始苦恼地思索起这事儿来。
虽说她确实救了萧燃一命,但男人在大战之中也救下了她,就算是报恩,早已仁至义尽,要娶她,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不过自私些想来,就她沈未凉如今这幅落魄不堪的德性,嫁给西景的摄政王,简直是麻雀变凤凰,高攀上的高攀了。
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见翠浅俏声在门外唤着,“王爷来了。”
沈未凉听见,随手抽了横木架上的外衫拢在身上,一掀被衾就要下榻。可她左手伤重,使不出力气,光是披个外衫就披了好一会儿。
等她再抬起脸来时,萧燃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男人似有话要说,面色不耐地等着她拾缀好自个。
沈未凉倒是皮厚惯了,不急不忙的样子,晃晃悠悠站起来想要汲着绣鞋,一个重心不稳下,人就要跌回床榻上。
萧燃等的烦了,躁脾气上头,长臂一捞就将狼狈的女人带进自己怀中,然后胳膊肘半夹着沈未凉,伸脚把绣鞋也踢到女人面前。
温香软玉在怀,萧燃蓦然觉得心中烦躁之气消减了大半,有些别扭地松开沈未凉,“若是行动不便,就让翠浅她们来服侍你。”
沈未凉慢悠悠穿好鞋子,毫不气馁地笑着摇头,“我不要。”
呵,看着好相与,性子还挺倔。
萧燃懒得再同她争辩,“行了,今日府中有客人来,待会要见你一面。”
沈未凉眨眨眼,不解,“见我?见我作甚?”
男人似乎对来客也很厌烦的模样,哼声,“约莫是整日闲得慌,没事找事。”
沈未凉寻思着,这位客人的来头倒不小,竟能让政务缠身的萧王爷特地跑来通知她一声。
这边萧燃刚走,芝宜和翠浅便捧着一叠鲜艳的衣裳进了屋。芝宜瞧见沈未凉穿的单薄,急忙将手臂上搭着的一件花鸟纹珍珠镶挂的茶绿比甲罩在她的身上。
沈未凉同她笑了笑,眼瞥了瞥那堆锦衣华服,“该不会是要给我穿的吧?”
翠浅欢快地颔首,“正是,王爷吩咐了,要将您打扮成天仙一样。”
沈未凉苦笑,得了吧,做什么天仙,她这二十来年买过的衣裙还没今天一日瞧见的多。
虽然心里一万个不情愿,沈未凉仍是顺从地坐在梅花楠木凳上,一副任由她们“宰割”的无辜模样。
翠浅挑了件莹白的暗八仙绣纹对襟短袄搭配茶色方领半袖,芝宜则展开一条银红色底部绣着蝙蝠和云纹的马面褶裙笑着问,“姑娘,这条洪福齐天马面裙怎么样?”
沈未凉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好看!”
“那这条鹅黄的八宝流苏璎珞裙呢?”
沈未凉樱唇微张,“也好看!”
“还有这条松霜绿妆花裙怎么样?”
沈未凉已眼花缭乱,只是嘴上还积极地回应着,“都…好看!”
芝宜笑弯了眼,“那姑娘想穿哪一件?”还未等沈未凉做出选择,性子活泼的翠浅便开口接话,“姑娘容貌出众,自然要配这银红色才好看!”
沈未凉干笑着摆手,“不出众不出众…”
芝宜一听,当即不悦道:“银红色多俗气!姑娘气质高雅,还是穿这松霜绿才更清绝!”
沈未凉继续干笑着摆手,“不高雅不高雅…”
奈何两个小丫鬟根本没听进去沈未凉的自谦之词,反而为着裙子一事争执起来,逐渐争的面红耳赤起来。
沈未凉哑然失笑,心觉二人还真是心性稚嫩单纯,竟叫她想起自家的三妹来。
她那调皮机灵的三妹沈朝叶从前可没少给她和阿姐添麻烦。沈家三代将门,而到了沈剑英这一代,却一连生了三个女儿。沈母早逝,沈父长年征战在外,三妹向来都是由她和长姐看管着。往往都是长姐唱白脸给颗蜜枣,她便唱黑脸给一棍棒。
也不知此番她出了事,家中该乱成了什么样子。
沈未凉压下眸中的忧思,兀自拾了件鹅黄的八宝流苏璎珞裙,在手里晃了晃,冲她二人大声吆喝,“我穿这件!”
芝宜同翠浅这才停下争辩,双双回过头,像是约好似的也冲她笑,“姑娘穿什么都好看!”
第4章 贵客
萧燃一向自恃心性坚韧,沉潜刚克。位极人臣,想要拉他下马的人实在太多,下三滥的招数也见识了不少。莫说投怀送抱的女人一只手都数不过来,就是让他坐怀不乱也是不在话下的。
可沈未凉就只是换了身明亮的衣裳,云鬓乌黑,未簪任何发饰。腰段纤细,站在院中朗朗日光下,神态悠闲地弯唇笑了一笑。
竟叫他的心脏莫名一颤,像是要跳出嗓子眼一般。
“舅舅?你怎么不走了?”孟津翊伸出个小胖爪子,扯住男人的衣袖晃了一晃,奶声奶气地出口询问。
萧燃回过神,心下无解,就只好将火气撒到了一旁胖乎乎的孩童身上,“还不是因为陛下腿短走得慢,为了等您。”
孟津翊委屈地瘪下嘴巴,腮帮子变成了圆鼓鼓一团。才不是因为他呢!他方才都瞧见了,舅舅明明是看见了院里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后才停下脚步的!
小皇帝暗想着堂堂西景的威严可不能丢,于是踏着坚实的脚步飞快地走到了院中去。
孟津翊方年满八岁,个头小小一只,就算再怎么装作大人模样,身高上仍是与沈未凉差了一大截。
眼见面前虎头虎脑的胖小子悄悄垫起脚跟,仰着肉嘟嘟的小脸使劲够着要瞧她,沈未凉不由自主地曲膝,半蹲了下来,调笑,“这下可看清楚了?”
近看之下,女人的眉目并不细弱,杏眸潋滟,仿若藏着万里天光。孟津翊默默咽了一下口水,心里不情不愿地想着,长得还真的挺好看的。
小皇帝心虚地别开脸,强装镇定,“看是看清楚了,不过也没什么好看的。”
沈未凉抿唇笑得更欢,眼尾微微翘起,浓密的睫毛忽闪忽闪着,像是要盛开出一朵花儿来。
见她笑意盈盈,孟津翊的窘迫之情就更深几分,瓷白的小胖脸上染了抹绯红,一直蜿蜒到耳后根。
待到萧燃走近了两人后,看见的就是这幅其乐融融的景象。男人居高临下地眯着眼,冲害羞的小皇帝发话,“人您也看过了,可还满意微臣的眼光?”
孟津翊撅着嘴巴,又是不情不愿地颔首,“朕觉得,还凑合吧。”
萧燃瞧他满脸别扭的小大人样,不客气地嗤笑一声,然后伸出大掌在孟津翊圆润的小脸上狠狠揉捏了几下。
小皇帝生的娇气,哪经得起男人这般蛮力,很快便吃痛着挣扎开来,顺势躲到了沈未凉的身后。
少了小胖子的阻隔,沈未凉面前就只剩下了身形高大的萧燃,而她还保持着半蹲的姿势,与他四目相对着。
许是在东燕的时候听多了男人的传闻,沈未凉与他对视了一小会,竟觉得静态的萧燃甚至比动态的时候还要可怕许多。
就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下一秒的未知永远最吓人。
“蹲久起不来了?”沉不住气的萧燃又是率先开口,脸上虽没表现出什么,可语气明显透着股心烦意冗。
沈未凉闻言,知道他耐性差,赶忙直着腰想要站起来,可偏偏腿伤未愈,她剧烈的动作又牵动了伤口,瞬间疼得她唇瓣一哆嗦,瞳孔都瞪大了几分。
沈未凉今日穿了鹅黄的褶裙,半蹲着的时候,裙摆散开,呈花朵盛放之姿,却也掩盖住她腿脚的不适。此刻她愣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模样,落在萧燃眼里,倒叫他暴躁的性子又添了三把火。
萧燃并未依着脾气冲她喝斥,只是走到女人跟前倾身,抬手拽住她的手臂,不由分说往自己身前一拉。
“咯噔”一声,沈未凉额间霎时冒出了冷汗,她恍惚间觉得自己的腿骨都要碎了。
萧燃这才发现沈未凉根本站不住,直直地就要往后仰去,孟津翊站在她身后也是一惊,妄想伸出小胖手扶她,却见男人眼疾手快,已将沈未凉搂进臂弯中。
“来人!”
萧燃高喝一声,剑眉紧皱着,眼中浮现出一丝悔意。他这倒霉脾气,方才差点折损了沈未凉。
循声赶来的芝宜和翠浅慌慌张张扶着沈未凉朝屋里走去,孟津翊也迈着两条小短腿跟在后面。
萧燃刚才瞥了眼沈未凉,女人珠白的齿贝紧咬着下唇瓣,清丽的脸上丝毫痛楚都没流露出来。
当真是能忍。
他刚想进屋,听见身后传来一道莺啼般脆亮的女声,“萧哥哥!”
萧燃心头刚压下去的不快登时又冒了出来,扭头冷着脸问,“你叫本王什么?”
周阑烟娇媚的脸庞上笑意全无,垂眸恭敬地改口,“臣女知错,请萧王爷恕罪。”
萧燃面色仍带着怒,压根不关心神情委屈的少女,只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命令道:“有人正巧受了伤,你进屋去替她瞧瞧。”
周阑烟是太后宫里的贴身宫女,出身世家且精通医术,在宫中,就连小皇帝也要给她几分颜面,可独独这男人,每每对她恶声恶气,还使唤来使唤去。
念此,周阑烟忙不迭解释,“萧王爷,太后娘娘吩咐臣女来是要……”
少女一席话未说完,就被萧燃打断了去,男人额间几欲冒火,一字一顿咬牙切齿,“让你治病去。”
周阑烟觉得自己若是硬要把话说完,可能会被暴怒的男人一巴掌拍死,遂憋屈着不敢再废话,低头进了屋。
隔着一道山水屏风,沈未凉靠在床榻雕花木柱上,腰间垫着软垫。周阑烟则面无表情地正在替她揉捏着按摩膝盖骨。
方才把了脉,周阑烟就发现她的脉象很奇怪,好像体内中了什么毒,而且年代还很久远。可周阑烟并没有告知众人。
倒是一旁的翠浅瞧见沈未凉腿脚上明显的几处伤疤,小脸顿时一白,几乎无法想象这些伤痕的来源,也无法猜测女人在疆场之上,到底受过多少伤。
过了好一会,周阑烟没什么感情地吩咐,“去取些活血化瘀的药膏来。”翠浅应声去取药,芝宜倒是担忧地问,“沈姑娘这伤势,可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