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阑烟抬眼一瞥,冷漠道:“死不了。”
芝宜被她这么一堵,面色有些难看,奈何周阑烟是贵女,而她只是一介婢女,心中有气也只能受着。
可沈未凉不一样。除却那个暴躁凶胚萧燃,她这上下加起来两辈子就没受过谁的气。周阑烟浑身带刺儿,每一个毛细孔都散发着敌意,自然惹的沈未凉也不悦起来。
“沈某没什么大碍,就不劳烦姑娘了,请回吧。”沈未凉抬手撂下拎到腰间的裙摆,面上虽笑着开口,美目中却无丁点笑意。
周阑烟冷笑一声,语气鄙夷,“若不是萧哥哥拜托,就凭你也配让本姑娘亲自诊治?”
娇美的少女话说的太难听,叫芝宜温和的脸上升起一片怒意,无论如何,沈未凉都是王爷亲自带回来的人,就算心底里有什么旁的计较,明面上也不该对她不敬。
周阑烟其人,非蠢即坏。
“周姑娘失礼了。”芝宜出声制止少女,话音未落,脸上就狠狠地挨了一巴掌。
周阑烟下手极重,打完似觉得仍不解气,口中还骂骂咧咧,“一个下贱的婢子,何时轮到你来指指点点。”
芝宜挨了掌掴,面上生疼,却是不敢再开口了。周阑烟有太后做靠山,可以肆意妄为,哪怕杀了自己,也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而她什么都没有。
沈未凉见芝宜给自己出头却因此挨了一巴掌,登时想将周阑烟像杀敌般一刀劈了去。奈何她没有刀,周阑烟也不算敌。
她虽不像萧燃那般凶胚脾气易燃易暴,但毕竟在沙场上摸打滚爬这么些年,骨子里的血性还是留存着的。
沈未凉撑着床沿站起身,眼看着周阑烟张嘴在芝宜面前叭叭叭斥责个不停,晃晃悠悠走过去,拎着少女后衣领,不由分说就是一个过肩摔,重重将人摔出了屏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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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燃正盯着山水屏风出神。
霏霏渺渺,风花乱紫翠,雪外有烟林。
他好像突然知道,为什么看见沈未凉的时候,心跳会那般强烈了。
方才拿她同周阑烟一作比较,才知女人的容貌是哪种绝色。不同于少女的娇美动人,她已廿二,青涩褪去,剩下的却是骨子里的飒爽和清雅,兼并着刚柔两种截然不同的韵味,自成一体。
宛若这雪外烟林,沉淀之下,决绝的美。
正当萧燃出神之际,忽然听见孟津翊稚声稚气地唤他,“舅舅,你是不是不愿意娶母后身边的那些宫女姐姐们?”
男人几乎不做考虑,语气嘲弄,“太后巴不得本王早点归西,她身边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孟津翊转了转小眼珠,觉得甚是委屈,“舅舅,朕也是母后身边的人……”
萧燃被他苦着脸的丑模样给逗笑了,抬掌覆上男孩柔软的发顶,语气罕见的温柔,“陛下不一样,您可是本王的亲外甥,才不是那老太婆身边的人。”
孟津翊这才扯嘴笑起来,拍着胸脯保证,“舅舅放心,等朕回了宫,一定在宫里好好夸一番沈姐姐,叫大伙儿都知道您想娶的人是她。”
萧燃弯唇,眸中笑意更盛,如此便是甚好。他原意救下沈未凉只是为了报恩,现在沈未凉既然无处可去,而他又恰好需要个避开太后眼目的挡箭牌,娶她简直一举两得。
更况且这女人,又难得不让他生厌。
萧燃这么心想着,冷不丁看见周阑烟从屏风里被丢了出来。没错,正是被丢了出来。以面朝下的姿势,狼狈至极的,被沈未凉丢了出来。
小皇帝陡然吓了一跳,尾音发颤,“周姐姐?你怎么了?”
孟津翊边说着边伸手拽了拽萧燃的衣角,示意男人帮忙扶起地上的周阑烟。萧燃身形纹丝不动,就连面上淡淡的笑意也没散去。
男人挑眉盯着缓缓从屏风后走出来的沈未凉,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沈未凉甩了甩手腕子,讪笑着认错,“沈某一时大意动手伤了周姑娘,请萧王爷责罚。”
女人开口的时候眼里满是盈盈的笑,虽说着道歉的话儿,可表情却是一点没觉得做错了的样子。
萧燃暗自发笑,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打量她的眼神也逐渐锐利起来。
倒是周阑烟闷声打破了沉寂。
“臣女,臣女也知错了。”
男人懒洋洋瞥了眼伏在地上好似动弹不得的周阑烟,仍是口气悠闲道:“你也错了?你们二人到底谁做错了?”
第5章 重生II
本以为周阑烟挨了揍,定要恶人先告状一番,没想到那丫头却是装起可怜来,面上不知何时已经梨花带雨的模样,娇滴滴地啼哭着,“臣女失手教训了王爷府上的婢女,沈姐姐这才动手打了臣女,这一切都是臣女的错,请王爷责罚。”
萧燃闻言,抬眼瞧着面色淡然的沈未凉问,“事情可是这样?”
沈未凉眨了眨眼,而后颔首,“确是这样。沈某打人有错,她说的没错。”
萧燃扬唇,心里又是一阵发笑。之前以为她只会领兵打仗,倒是小看她了。原来这女人,虚心认错,死不悔改的本事也不赖。
“既然你二人都认了错,此事便一笔勾销了。”
男人没什么耐心地发了话,长腿一迈,就拎着糯米团子似的小皇帝离开了屋。
待萧燃走后,周阑烟才慢慢站起来,也没再说什么,径自抹了把晶莹的眼泪珠子,低眉顺眼地退了下去。
可若是沈未凉没看错的话,那丫头嘴边分明牵着不怀好意的浅笑,乍见之下,尤为阴怖。
沈未凉心头闪过一丝不太舒服的感觉,刚想打听一下这个周阑烟的来头,却听见翠浅毛毛躁躁闯进屋,“沈姑娘,芝宜姐,刚才发生什么了?那个周小姐怎么一瘸一拐地走了?”
沈未凉朝芝宜微微红肿的左脸处努努嘴。
翠浅又是一声惊呼,“天啊,该不会是周小姐打的吧?”
芝宜不愿多提似的轻摇了摇头,提醒她切莫多言。
沈未凉见翠浅手里捧着活血化瘀的几瓶药膏,伸手取来一瓶,在食指上蘸了少许,然后凑近芝宜,轻轻替她涂抹起来。
芝宜纤瘦的身子一僵,慌忙就要避开,却被沈未凉牢牢握住肩膀。女人力气并不很大,却足以让她无法退缩。
沈未凉给了她个温和而带着安抚意味的眼神,芝宜惊觉肩膀处传来的热量源源不断,似乎一直传到了她的内心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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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常时候沈未凉都是在屋里独自用膳的。萧燃太忙了,只偶尔来看看她,大多时候都是由翠浅和芝宜伺候着。
但今日小皇帝来了,午膳的时候,萧燃便喊上了沈未凉一道。
临坐下,沈未凉没看见周阑烟的身影,便歪着头小声冲翠浅嘀咕,“周小姐怎么没来?”
未等到翠浅回话,倒是萧燃听见了,而后戏弄般开了口,“你出手那么重,将人摔伤了还不自知?”
沈未凉品出男人话里只是揶揄,并无恶意,便讪笑着拿起筷箸,置若罔闻般开始用膳。
本是平静的一顿饭,沈未凉不知道自个到底怎么回事,上午腿脚抽筋后,现在手掌又开始抽筋。简直没一处利索了。
许是方才拎着周阑烟太过使劲了。
沈未凉这么想着,兀自将手缩回桌子底下,细眉蹙起,另一手想要按捏右手,却连抬都抬不起来。
萧燃坐在女人斜边,余光瞥见她停下了筷子,清丽的脸上神色凝重的模样。
“又怎么了?”萧燃转过脸正对着沈未凉,语气听起来有些烦躁,狭长的黑眸里却见不到丝毫恼意。
沈未凉瑟缩了下肩膀,笑得勉强,“不碍事,手抽筋了。”
萧燃一听,高大的身子向前倾着,眉宇间透着不耐烦,“让本王瞧瞧。”
男人话音未落,一旁的芝宜和翠浅纷纷上前挡在沈未凉身侧,面上均是一副“您别过来”的架势。
孟津翊在一旁看得“咯咯”直笑,“舅舅,她们怕你没轻没重的伤了沈姐姐。”
萧燃给了小胖子一记白眼,没好气地坐回原位。
他怎么就粗鲁成豺狼虎豹了?
最后还是沈未凉自个揉了揉腕子,只吃了小半碗米饭,便回屋里休息了。
说实话,沈未凉对于自己等同于废人的现状非常忧心。想当年她也是堂堂东燕扬武将军,四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女战神。
怎么就沦落到如今这幅蹲久了腿疼,打完人手疼的落魄凄惨境地呢。
沈未凉长叹一口气,抬脚踢开屋门,恰好见着周阑烟端着个小托盘立在屋子中央。
“周小姐在我屋里作甚?”
“送些安神汤来给沈姑娘赔礼道歉。”
周阑烟这么说着,自顾自将托盘放在桌案上,垂首站到一旁。
沈未凉又不傻,周阑烟这明显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哪。遂面上扯出个敷衍的笑容来,“那就多谢周小姐了。”
周阑烟见状,也不再多言,行了个礼,嘴角噙着阴翳的笑容,幽幽离开。
沈未凉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这么触霉头的少女,怎么连笑起来,都让人浑身不自在呢。
她端起汤碗,凑到鼻下嗅了嗅,一股浓烈的中药味扑面而来,激得她赶忙又放了下来。
可没过一会,沈未凉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头脑昏胀着出现重影不说,体内更是有什么气息四处乱窜。
女人扶住案几,大口大口喘着气,忽然瞧见案几下摆着的香炉不知何时焚了香。那是一种极轻极浅的味道,若不挨近几乎难以发现。
沈未凉脸色煞白,暗骂中招了。
她喜无味,且中过毒,从不焚香。
原来桌上的汤药只是个幌子,真正要她命的东西,藏在熏香里。
沈未凉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嘴唇由白变紫,哆嗦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的肌肤开始慢慢紧绷起来,胸口像是插了一把刀子,甚至有一双无形地手捏着刀柄在她体内搅动个不停。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体验濒临死亡的感受,但这种溺水般痛苦的慢性死亡,倒不如上一世直接给她一剑来的痛快。
沈未凉也不知自己熬了有多久,终是支撑不住一般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又来了又来了。
熟悉的灵魂抽离,飘出体外,升到半空中时,似乎还瞧见了萧燃暴戾的面容。
说来真是对不起他,尸山血海地救她回来,倒变成白忙活一场。
沈未凉这么想着,眼前刺目的白光劈头盖脸照射而来。她的身子猛然一轻,好像落回了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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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未凉睁开眼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大约是又重生了。虽然极其匪夷所思,但她还算镇定地四处张望了一番。
可是这回,好像有点不对劲啊,这周遭,怎么越看越像她的将军府呢?
傻站在原地足足有好几分钟,直到耳畔传来三妹沈朝叶清脆的呼唤,“二姐!你猜外面谁来了?”
沈未凉循声回过头,瞧见沈朝叶穿着桃色襦裙,双髻系流苏,容色俏丽,如花树堆雪一般,明媚可人。
沈未凉大惊。她同小妹相差了六岁,而沈朝叶此刻这幅样子,显然只有十二三岁左右,那莫非,自己是回到了两年前?
“叶儿,你今年多大了?”沈未凉蹙着眉头,张口便问。
沈朝叶始料未及,似嗔怒般瞪她,“二姐真是让人寒心,我可是前几日才过了十二岁生辰!”
沈未凉一听,总算捋清了时间,这才上前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轻声细语地哄着,“二姐近日很想你。”
沈朝叶小脸一红,本想避开阿姐的抚摸,生怕她弄乱了自个精心梳好的发髻,可听了沈未凉的话,心里却暖洋洋的。沈未凉向来繁忙,且战场刀枪无眼,见一面都是奢侈,又怎么会计较旁的小事。
沈朝叶念此,便软软糯糯地伸着手,环住阿姐地腰身,撒娇道:“叶儿也很想二姐姐。”
沈未凉鼻子一酸,强忍着心头的难过,朗声问,“叶儿方才说,谁在外面找我?”
沈朝叶从她怀里探出个脑袋来,笑嘻嘻地回答,“皇帝哥哥来找你了。”言罢,小姑娘又想到哪里不对,连连改口,“皇帝哥哥说了不能声张,要叫他许家哥哥。”
沈未凉浑身不可抑制地微微一僵。
什么狗屁皇帝哥哥。
沈朝叶察觉阿姐的脸色不对劲,像是带了些深仇大恨似的,眼神也淬了冰般,凌厉的紧。
小姑娘以为是二人吵架了,轻轻牵了阿姐的手掌,边晃边劝慰,“二姐姐不要同许家哥哥吵架,大姐姐以前说过,相爱的人要互相包容!”
沈未凉不欲将坏情绪都带给她,遂勉强弯了弯唇,食指轻轻点了点沈朝叶的额头,“你又知道了!行了,自己去玩吧,阿姐去找他谈谈。”
沈朝叶听话地颔首,拎着小裙子跑开,临跑远了还不忘大声嚷嚷,“二姐姐要好好说话,不能动手哦!”
沈未凉莞尔,心里却暗暗想着,若是现在就能宰了许怀衣该多好。那她也不必枉受这些折磨,将士们也不会白白牺牲了。
女人敛眸,掩下万般思绪,握紧了拳头,朝府外走去。
通向许怀衣的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漫长而痛苦,就像是踏在无数兄弟们的鲜血之上。
巷子中第三棵柳树下。这是他们自小就约定好的见面地点。
许怀衣白衫簪玉冠,宽肩窄腰,革带系翡翠色宫绦,面容温润俊朗,长身挺拔地站在树下,少年天子不怒自威,却是一瞧见她就浮出笑意来。
伪君子!大骗子!
沈未凉兀自在心里骂了一通,恨的牙痒痒,奈何许怀衣身边暗卫高手太多,保不准她刚出手,还未碰着男人,自家脑袋就被削开了花。
“阿凉,你瞧着又瘦了些。”
许怀衣见她隔了些距离,停下脚步,倒是温情脉脉地主动上前,牵住她的手。
沈未凉却指尖一片冰凉,连同心脏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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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周末双更奉上,食用愉快~
第6章 毒酒
沈未凉从未思考过是否是自己对许怀衣的爱意太多了,以至于满溢了出来,她还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