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儿这才“哦”了一声,把我拉进屋子里,开启了讲述模式。
第17章 逆袭之路
我上次蹲在宫里看的那六十页薛殊传是这样的:
一切都要从二十五年前说起。
这一天阳光明媚,是皇家春狩的日子。
风华正茂的文帝带着几个皇子和一众王公贵族在伏羲围场驰骋。这一群人中间,有个小小的身影:那是五岁的薛殊。这天,是他人生第一次参加春狩。
狩猎一开始进行得很顺利,大家都猎到不少野兔,鹿之类,整个围场一片和谐。
可是,好死不死,林间出现了一头黑熊。太子——也就是薛殊他大哥见状,立马扬鞭追了上去,二皇子三皇子也紧随其后,三人赛跑似地狂追,侍卫赶都赶不上。
看着这仨不要命的儿子,文帝十分骄傲。结果没一会儿,那边传来几声惨叫,接着就见两个皇子屁滚尿流地从林间跑出来。薛殊眼尖,见状立马向那边赶去。
去了便看见黑熊正咬着太子的脚往后拖。太子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昏迷。
救驾的人还没来,薛殊当机立断,抽出羽箭,一箭射瞎了黑熊的左眼。
黑熊吃痛放开太子,大声咆哮。薛殊的马受惊,将他抛了下来,黑熊也转而奔向他。谁料这小不点儿毫不畏惧,将手中箭簇捏成一把,直直捅进它张开的大嘴中。
文帝和一干侍卫赶到的时候,黑熊已经惨死,太子的右腿血肉模糊,但命是暂时保住了。
这就是著名的四子春狩事件。
五岁小孩搏杀巨熊,这种画面只有在两个地方可以看到:电影和史书。
这段记录有史官夸大事实拍马屁的嫌疑,但刨去夸张的情节,想表达的意思大概是,薛殊这家伙,英勇果决,天生带杀气。
总之,太子捡回了条命,但好景不长,他伤口感染,缓缓下线了。
之所以说“缓缓下线”,是因为他整整在病榻挣扎了一年。
太子是文帝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最受疼爱的那个。其实他要是原地死亡,想必他爸也不会受到这么大的折磨,可他偏偏是时好时坏,让父亲体验尽了希望破灭的感觉,心生生给熬碎了。
倾了举国之力,没有救下自己的爱子。太子去世那天,文帝当场吐血,不到一月便郁郁而终。
临终前,他做了一个决定:传位给年仅六岁的薛殊。
二皇子和三皇子两个怂包就这样出局,被派到封地去,无诏不得回京。
薛殊匆忙继位,五臣辅政,太后垂帘。我外公就是五个辅政大臣之一。
纵观历史,幼年登基的皇帝,多无善终。薛殊虽然如今仍健在,但一开始也难免吃尽苦头。
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妈性格太怂了,说是垂帘听政,实际上任人摆布,孤儿寡母天天受人欺负。登基前几年,顾命大臣掌权,几个皇叔又势大,谁都能踩这个小皇帝一脚。
有关这个时期的记载很复杂,各种政事,我看得半懂不懂,但有一句话让我记忆犹新。这话是说,顾命大臣于春因为薛殊在朝堂上提出了不合适的意见,“怒斥”了他。
一个皇帝,被臣子当众指着鼻子骂,何其憋屈。
骂完了太后还领着他亲自上门给人道歉。
我外公因为这事和于春闹掰了,发文骂他“狎侮纲常”,问候他“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在这几个顾命大臣之中,我外公实在是一股清流。他虽没能完全保薛殊不受委屈,但好歹护住了他的皇位,没让他被哪个叔叔谋杀篡权。
但外公年事已高,在薛殊十二岁上也过世了。他一归西,我舅舅们迅速地被挤出了权力中心,薛殊的日子愈发不好过。
我看到我外公领了盒饭,而薛殊还在当受气包,就合上书本,没有再往下看。
这次圆儿给我讲的故事,刚好发生在这段时间之后。
她说的内容太玄乎,也太简略,听得我心里一堆疑点,到了后来,我索性拿来史书,叫她边看边给我讲解。
这个方法很好。我用了一个下午,终于结合着书中内容,推理出了一条薛殊逆袭之路。
话说文帝是个极其厌战,爱民如子的仁君。他讨好得寸进尺的北延,忍耐盘踞封地的诸侯,更不考虑开疆拓土,怕打仗劳民伤财,只想闷头发展经济。在这种努力之下,天下繁荣,国库殷实,这固然给薛殊日后的征战打好了经济基础,但也给他埋下了诸多隐患。
薛殊十二岁时,面临的是这样的政局:权臣把持朝政,指鹿为马;皇亲国戚里至少三派人对皇位虎视眈眈;皇帝无权,各地诸侯嚣张势大,随时准备造反搞独立;北延的胃口也越来越大。
真是一个内忧外患,凄风苦雨啊。
薛殊十三岁生辰的时候,带母亲去太庙祭拜先帝,说:“母后这些年辛苦了,接下来由孩儿替您操心吧。”
第二天,太后就不再垂帘听政。
他亲政这事儿,没有和任何人商量。第二天上朝,几个权臣都懵了,连问三天“你妈呢?”,连奏一个月“请让你妈上朝”。
薛殊不理会,表示,老子就要亲政。软柿子太后也一反常态,坚定要还政于子。
于春之流看见这场景,只当他小孩不自量力,成不了气候。他们故意刁难他,推给他一大堆难题,但薛殊颇有治国之才,总能想出好对策。
幼主羽翼渐丰,这还得了?
几位权臣默默地把拥立亲王谋反的事提上了日程。但是王爷有三个,皇位却只有一个,薛殊这一亲政,本来斗争不是很激烈的几派顿时针锋相对。
他们忙着内斗,反倒给了薛殊一点喘息的空间。
十三和十四岁这两年,薛殊连开两届恩科。
此举正中权臣们下怀。如今朝政被三家权贵把持,每届科举后,能平步青云的人都是他们的子弟,平民出身的举人只有选边站队,乖乖听他们指挥,才有一点出头的指望。若不想同流合污,只会被打压迫害。
明知科举腐败,只会让朝中拉帮结党越来越严重,薛殊却全盘接受他们的安排,没有半点不满,恩科一届办完还办一届。
权臣们背地里笑他天真,竟想靠科举这种方式来培养自己的势力,却不知吏部是谁的天下?
在此期间,薛殊还做了一件看起来无足轻重的事:办家宴。他也不怕被叔叔们毒死,办了好几次。宴上,他天真烂漫地和各种青少年玩熟了,而后从这些人里选了一些伙伴进宫当他的侍卫。他们其中有一个叫薛奕,格外被他器重。
不论是读史书、听圆儿的讲述还是跟他本人的相处中,我都有种感觉:薛殊的决定,你得往后翻三页才能看懂。
史书记载,小薛殊沉静寡言,爱笑。他这些年人畜无害,委屈可爱,搞得大家都忘了他为什么能当上皇帝。
不过这个理由他们很快就会想起来了。
清和九年,薛殊十五岁。这一年,爆发了著名的庚辰科场案。
一位姓陆的监考上书皇帝,表示科举舞弊成风,各位权贵和主考官勾结,结党营私。这份奏折洋洋洒洒足有万字,附有极其翔实的证据。
权臣们谁也没把这奏章当回事,可薛殊第二天上朝时就着重讲了此案,还钦定了几个人彻查。
全是被这些权贵压了多年的寒门仕子。
放在平时,此类弹劾的小火苗几个大臣一脚就能踩灭。可是他们很快就发现,这次不一样:平素任他们使唤的手下,突然变得不听话了。
等到于春之流回过味来的时候,为时已晚。
事关重大,薛殊决定不再通过刑部定罪,而是由他成立的专案小组审案判刑。
薛殊说:杀无赦。
于是陆考官领导的专案小组夜以继日,三秒给一个斩立决。
科考作弊事件说到底只是个火星,由此牵出了不少任用亲信,以权谋私的事。弹劾的奏折争先恐后地飞进勤政殿,火越燃越旺,把贵胄们烧了个猝不及防。
短短一月,牵牵连连,一万人入狱,斩首三千。法场的血腥之气甚至引来大批兀鹫盘旋。
京里人因此传唱:三郎你,鸟粪污衣,何必咨嗟。焉知檐下贱雀,饮厌贵人血。
一声令下,就能执行到这个程度,这事要是他没谋划一年以上,我名字倒着写。
这些作威作福的权臣贵族以为自己掌控了整个朝野,却恐怕死也不会想到,薛殊会去拉拢那些早等着上位的寒门士子,旁支贵族吧。
当然,权贵们并没有躺平待宰。有两个亲王匆忙联手谋反逼宫,大部队还没到京城门口,有一半人被一个将军带着倒戈了,结果自己和自己在京郊打了一场表演赛。
于春和另一个亲王的兵倒是进了城,甚至做好了包围皇宫的部署。
结果被御前禁军打得妈都不认识。
毕竟那时的禁军总管是我爹。
京郊倒戈的将军,则是良贵人他爹,如今的大将军冯原。
名为御前侍卫,实际暗中联络旁支贵族,全力支持薛殊推倒三个王叔的薛奕,是我国现首富勋亲王。
至于那位举报作弊的陆大人,便是我大舅的著名门生,我妈口中那个在陇北乡下出身的陆丞相了。
一代天子一朝臣。十五岁的薛殊,就这样被这四人扶着,踩着三千颗头颅,坐稳了皇帝宝座。
至此,他的春狩完成了。
作者有话要说:
重修了一下~
第18章 周太妃
我本来只想知道勋亲王的上位史,没想到一发不可收拾,看完了薛殊的传记。
我越看越觉得,薛殊真不像他爸妈亲生的。
谁能想到,一个反战仁君,一个软弱皇后,能养出这种杀人狂魔呢?
其实,他既然已经暗中地养了自己的势力,大可徐徐图之,一点点地夺回朝政。以他的智商,不至于做不到兵不血刃。
一次性杀光,可能单纯地为了爽吧。
史官说他“寡恩”。薛殊亦从未以仁君标榜自己,装都不屑装一下。他是一个明晃晃的独-裁者,脸两边时刻悬浮着一副对联:“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自娴妃跟我说过皇上不叫她陪侍办公之后,我就一直在琢磨:薛殊是不是想要对陆丞相或者勋亲王下手。
十五年前的功绩给了他们荣耀和权力,可如今新主登基,他们是否成了于春一类的人物?
四年前薛殊决定亲征的时候,正是前方战况最吃紧的时候,他北上不是去旅游,而是去历经九死一生的,很有可能一去不返。
他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君王,伴他如伴虎,总得战战兢兢。他这一走,陆丞相和勋亲王这两个顾命大臣,有没有动别的心思?是否有过不该有的打算?
陆丞相我说不准,但勋亲王很值得商榷。从他儿子结婚时那个嚣张样子,不难看出他平素怎样横行霸道,而且他又是求娶我,又是和冯将军联姻,有点拉帮结派的意思。
但,话说回来,钓鱼执法这种手段来对付这两尊大佛,怎么看都不够吧?
前朝那边没有别的新闻。后宫方面,娴妃“复宠”了。
因为小皇帝忙过了制定政策这一段,非常想念小伙伴,破天荒地去看了她。
娴妃兴冲冲地过来找我炫耀,小脸红扑扑地跟我说,皇上亲了她一口。
她刚要细说,我立马打断:“不感兴趣不想听。”
抵制儿童色情,从我做起。
她得意洋洋,觉得我嫉妒她。
这种事我才不羡慕,我和她走的又不是一条道。她靠恩宠上位,我则是靠给薛殊打工。色衰而爱驰,只有老板岿然不动。薛殊今年才三十,怎么也能再活个二十几年吧,有他罩着,皇后之位还怕坐不稳吗?
我全心全意地等去太虚观祈福的日子。
后宫太没意思了,我满心满脑子都是薛殊。
长日无事,我津津有味地品读了好几遍他的前半生,连做梦都会梦见那个逆风翻盘,成就霸业的君王。
从年少蛰伏,不动声色的幼主,到冷冷说出“杀无赦”的少年,再到犯我者,虽远必诛的年轻帝王。
多么强大的意志,才能支使一个人一路披荆斩棘,挺胸坐在王座之上?
一日三秋,盼来了出宫的那天。
马车上,小皇帝不耐烦地看着我:“你很吵。”
已经哼了半小时歌的我:“有吗?”
“你高兴什么?”
“好不容易见到皇上,当然开心呀。”
小皇帝思索一阵,说:“你是嫌朕去看娴妃,不去看你?”
嗨,我都从宫斗模式中解脱出来了,怎么这位还在里头呢?
我心情好,清了清嗓子跟他解释道:“不是的皇上,我呢,最近觉得娴妃妹妹也挺可爱的。她现在脾气收敛了不少,你没发现吗?这是因为我劝过她了,皇上很明显只喜欢她一个,她无须和别人争。其实这小女孩儿,闹来闹去,就是需要一点安全感,皇上多哄哄她,她开心了,脾气也会变好的。上次去看她就很好。”
小皇帝挑眉看我。
这个表情跟他爹简直一模一样。
我不由扬起唇角:“当然,这只是我的一点拙见,一点拙见哈。”
“你在假装大方吗?”
“绝非如此,”我狗腿得大义凛然,“皇上,我不是那种醉心小情小爱的女子,我想当的是皇上的贤内助,我的目标是帮助皇上成就一番事业。”
小皇帝嗤笑一声,扭过头去。
他说:“十二库已经开始征收税金。这一个月来,内司呈给朕好几份被压下的状书,还有一份没能被压下的,由刑部呈与朕处理。”
内司是薛殊建立的。他执政早期饱受重臣掌权,掩其耳目之苦,十五岁正式当政后,第一件事就是办了这个所谓的内务司掌处。所谓内司,实际是个直接向他汇报的特务组织和情报机构,经常为他办一些脏事。
我应了一声:“是告贪官的状书吗?”
“是。一些官员因为贿赂金额和富户们有了纠纷,导致他们报官。”
“皇上打算如何?”
“迄今为止,收到的密折都未牵涉重要的人。再等一月罢。”
我表示赞同。
到了太虚观,我们照例被领去了西殿,却没有去原来住的院子。
我随口跟领路的坤道问了一句,她说:“现下那里住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