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啊?”
“是周太妃。”
这是薛殊两个公主的妈。薛殊出宫之后,三个太妃盘踞宫中一个角落,不太和小辈来往。她们出身都一般,位份也算不上高,又没儿子,所以没有长辈的地位,存在感非常之弱,我在宫里这几个月,一次都没有见过。
她来太虚观干什么?
我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嘴上却说:“哎呀,太妃娘娘也在,那我等下得去请个安。”
小坤道面露尴尬:“周太妃……她来了之后惯是闭门不出,不喜人打搅。她明日一早就走,娘娘回宫后再拜会吧。”就这么一句话,竟说得她面红耳赤。
我有所察觉,但当下放过了她,没有向下追问,只是淡淡地将此题略过了。
一到院里,我立马拉起团儿的手:“团儿,有件事你一定要帮我打听!”
团儿吓一跳:“什么?”
“就是那个周太妃,你帮我去四处问问,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越详细越好。”
圆儿见我心情略为激动,抬袖给我扇风:“小姐怎么啦?”
我这才咳了两声,恢复正常:“你们不觉得她一个深宫女子出现在这里很奇怪吗?我现在升了一级,以后可是要当皇后的,皇后就要对宫里的一切不寻常了如指掌。”
团儿见我这么上进,一时充满士气,行李都没收拾,立马出去打听。
她辗转得到的答案是这样的:周太妃每月都有三天会来太虚观祈福。在这三天期间,她都会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踏出房门一步。她不准人打扰,连饭菜也要人放在门口,她自己出去拿。
团儿莫名其妙,说:“奇怪哦,难道有什么经书是要闭起门来修的吗?”
怎么没有?男女双修啊!
史书上写薛殊专心政事,清心寡欲,只和太后鹣鲽情深,很少踏进后宫,太后死后,更是断绝红尘,不再近女色了。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上次出去跟美女约会就算了,竟然每月把一个太妃弄过来,还不是避人耳目偷偷私会,而是明目张胆地关门大战三天。
上小号王富贵的时候都能全方位做好人设,以本来身份退位来当道士,结果外头的莺莺燕燕不够你染指的,还每月从宫里把小老婆接过来?
我高估了薛殊对自己下半身的管控能力。
圆儿摇了摇我的肩,将我从走神中唤了出来:“小姐,你怎么脸色这样难看?”
对啊,我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
因为薛殊毕竟是我的老板,他的事业就是我的事业,他现在既然要装出家,就不应该露出这种马脚啊。他要玩儿完了,我找谁要金牌去?
我摆摆手:“没事,你们把门守好,我练会儿剑。”
我这剑一练就是一天。练的时候眼神总是不自觉地瞟向门口。
直到深夜也没人来。我只好怅然若失地睡了。
第二天一早,我没等到接我去祈福大典的人,就遣团圆二人去问。
她们走后,我和被我拿来当剑靶的人形稻草人相对呆坐。
我昨天睡前想了很多,觉得身为员工,有指出老板错误的必要,只要注意方式方法,对方不一定听不进去。
昨晚我组织了很久语言,现在院子里就我一个人,我决定对着稻草人演习一下。
我岔开腿,微微弯腰把胳膊肘支在膝盖上,和这个只有真人一半高的稻草人视线保持平齐,清清嗓子说道:
“薛老板,我有一个不成熟的小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我粗声模仿薛殊。
“那我说了。首先,我知道你作为男人,有一定的生理需求,这很正常。但是呢,这种需求有时需要给大局让步,对吧?对对,我说的就是接周太妃过来这件事,我觉得稍有不妥。
您看,这第一,人家太虚观不让男女同住,历来连帝后过来祈福都要分居,你现在寄人篱下,上来就要破人规矩,是不是不太妥当?在这种玄乎的地方,搞不好就要被雷劈。啊,当然,你们真龙天子,可能天生避雷,这时就不得不说我的下一点了。
你退位出家,虽然我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经过我们这几次的相处,我隐约看出好像有更深层的目的。记得我们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你还恐吓我,如果我把你的秘密说出去,你就弄死我。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哈,但是,我感觉你自己就在泄露这个秘密?
什么?你没有?我不得不提醒你,你出家的官方理由是看破红尘。哪个看破红尘的人会每月把老婆接来共度良宵?这很难不让人怀疑呀。而且,我还要提醒你,某些避孕方式看似有效,其实很不科学,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万一有一天周太妃怀孕了怎么办?那不是活生生的打脸吗?
综上所述,领导,我觉得,这件事,请你考虑一下。”
我声情并茂地说完这一长串话,自己咂摸了下,觉得有些地方还可以修改。
却听身后传来一句:“小建议?”
第19章 好的陛下
击剑运动员基本素质:临危不乱。
我被吓得大叫一声,一蹦三尺高,却立即抽剑摆好了实战姿势:“谁!”
发现来人是薛殊。
太虚观真他妈是个邪门的地方!
我艰难地挤出一个假笑:“陛下,您什么时候来的?”
经过长达三天的劳作,薛殊难得地略显疲惫。
他习惯性忽略我的问话,自顾自坐了下来:“哪来的这么多意见?”
我干笑了几声:“有感而发,有感而发。”
薛殊:“管好你自己。”
我:“好的陛下。”
他手肘放在桌子上,长指支着额头,也不说话,只是带着些微的倦意打量着我。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我、我今日不去祈福大典了吗?”
“你想去也可以。”
“我不想去,”我连连摆手,凑上前去,“有要我做的吗?”
“没有。”
“哦,对了,皇上那边……”
“我知道。”
确实没有什么新的进展,薛殊自己在民间有耳目,内司暗卫也有一队跟着他,他知道的定比我多多了。
“那……”
“只是无聊。”
祈福大典要严密封山,想不惹人耳目地出去绝不可能。他困在这山上,不能去大典上见儿子,前妻又走了,可不无聊吗。
我一拍手,向他发出邀请:“比剑吗?”
“好。”
“等一下,”我兴奋地跑去拿出在西市淘来的两幅软甲,“穿这个,免得误伤。”
他依言将软甲套上了。
我欢天喜地地热身——团儿圆儿朽木不可雕,这几个月没个活人跟我打,可是憋死我了。
当初我让工匠做了两把剑,终于可以派上用场。
在我对面,薛殊仔细地看手中的佩剑,说:“怪模怪样。这些东西你都随身携带吗?”
“当然了,练功怎可有一日松懈?”
他不置可否,说:“习武之人,上次遇到刺杀,竟如此失措。”
“击剑是高贵的运动,不是用来斗殴的,我又没真打过架。”
再说了,现代社会杀人何须用剑,机关枪它不好吗?
薛殊嗤笑了一声,忽然剑锋一动,向我发难。
我躲过:“等等等等,我还没说规则呢……”
“没有规则。”
我们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开始了交锋。
我只是短暂地被他的剑打懵了一秒,立马反守为攻。
佩剑手守则:先下手为强。
以攻为主,以我为主,在比赛开始的第一秒就逼向对手,强势夺取主动权。这是本人的秘诀。
薛殊也是攻击型。但他不紧不慢,先让你三招,摸清你的招数后才还击,出招干净利落,剑剑刺向心脏。
我一开始很不适应他毫无规则的步法以及随时变幻的身位,但后来竟然有一种放飞自我的快乐。
前进后退不必限于平移,可以随意转身跳跃,犯规的向前交叉步也用得欢畅。
没有眼瞎的裁判。没有窄短的剑道。没有点到为止。没有得分即停。
只有山间风,只有树下影。
我们你进我退,越来越快,旋转跳跃,两把剑舞得生风,时时碰撞。
完了,我领略到了打架的乐趣,我不高贵了。
这是我打得最久的一次比赛,好像一支漫长的双人舞。
比试最终以薛殊的胜利告终。他持剑抵着我脖颈,唇角扬着,眼里带有一点点的挑衅,气息仍然平顺。
我气喘吁吁:“这次我不熟悉你的规则,下次,我会赢你的!”
“恭候林小姐。”
他落剑。
我瞅准时机,突然抬剑扫向他的脖颈。他反应极快,迅速扔剑拽住我手腕,瞬间反守为攻,我还没来得及反抗,已经被自己的剑抵住颈侧。
他在我身后,右手紧握着我的右腕,引我做出自刎状。
他得了胜,却并未立即将我松开,反轻轻笑了声,带我将手臂伸直:“对面奇袭,不是不可以,但,”他左手将我下巴抬了抬,仿佛我们面前有个看不见的敌人,“要盯住他的双眼,而后,箭步上前,”他推着我走了一步,随即抬手猛刺并转腕,“近距取其腹。懂了吗?”
我走了个神,想,以前教练这样教我的时候,我的心从来不是这样跳法。
可能是因为今天薛殊做道士打扮,一袭不食人间烟火的雪白道袍,头上的莲花玉冠晶莹。在他面不改色,云淡风轻地教你取人性命时,给人一种菩萨杀生的见鬼感。
“懂了,谢谢!”我大声笑答,掩住了心头的一点乱。
他放开手。我转身收剑,近距离地和他眼神一撞。
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同时转头把目光移开了。
我们在院子里坐着歇了许久,畅谈剑术攻防之道。打完之后,他方才的疲态反而消失了,整个人又恢复了平素神采奕奕的模样。
看来他今天是真的无聊,不仅和我一起吃了午饭,还又应我的邀去风景优美的后山游了一遭。
我们踏着暮色走回太虚观,分开前,我问他:“周太妃是怎样的女人?”
他说:“管好你自己。”
*
我实在是太好奇了。回宫后,我简直想立马去周太妃那里拜望。
但,想到她每个月都要和薛殊在一起三天,我又没敢去,怕她告诉薛殊。
我忍了两天,实在无法管好我自己,把景和宫年纪大的嬷嬷们召来聊天。
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说到薛殊的后宫,只有一个词:乏善可陈。
作为一个合格的暴君,薛殊择偶时偏爱小绵羊类的女人,要唯命是从,要逆来顺受,要楚楚可怜。
娴妃这一款,放在他的后宫,活不过三天。
他六岁登基就纳了两个皇妃,周太妃就是其中的一个。这两个妃子都十五岁,皆是权臣安插进来的。庚辰科场案时,另一个妃子为自己母家说话,薛殊不肯听,她在殿前长跪,说皇上不肯答应就不肯起。
薛殊当即派了两个侍卫看着她,不准她起身,也不给她吃喝。她在大庭广众下连跪了三天,双膝都跪废了。其实她第二天就磕头服软,但薛殊不答应,说人不可以无信。直到她奄奄一息,才叫人把她扔到了冷宫。
周太妃就很聪明。她安分守己,一句求情的话都不说,去见薛殊时都一定要擦去泪痕,化好掩饰憔悴的妆容才去。后来她家只是被抄,父母幼弟的性命都被保下,她这才去找他扣头,扣得额头都出了血。
话说回来了,要是周太妃掩饰得那么好,那为什么我们现在聊起都能说到她擦泪化妆的事,要说她当时没有暗暗放出风声给薛殊知道,我可不信。但她算得很对,薛殊这样的直男最吃这一套。
亲政收权后,薛殊打算要孩子了,所以扩充了后宫。小皇帝他妈就是在这一批进的宫。
前朝事多,薛殊又是个工作狂,点灯批奏折到天亮都是常事,经常大半夜还急召大臣进宫骂人。那时候的大臣频频上奏,让他宠幸后妃,繁衍后嗣,我高度怀疑他们的潜台词是:皇上请你有自己的性生活,放过我们吧。
结果薛殊要孩子的办法是:一个月抽出一个夜晚流窜于各宫播种。他提前让太医观测众妃的身体状况,算出大家都适合的时间,定好日子,然后给妃子们灌各种药物调理,调理好了,躺平轮流待宠。
这是人干的事吗?
十五六岁的薛殊显然还没有开窍,把男欢女爱当成公事公办。而且他对人类的生殖系统不太了解:他一个月就去那么一天,人家怀不上他还生气,怪妃子没用,骂太医庸医,搞得整个后宫都很焦虑。据说霍太妃的头就是在那段时间秃的:每个月皇上要来的前几天,她焦虑得吃不下饭,成把地掉头发。
薛殊的后宫里,人人敬他,怕他,没人爱他。除了皇后。
皇后是第一个怀孕的。十六岁的薛殊高兴坏了,每个月擢她一级。胎儿才三个月,她已经是贵妃了。他暂停宠幸其他妃子,不时把批奏折的场地转移到她宫里。皇后温柔如水,夏天给他画扇子,冬天给他煮参汤,将他伺候得妥妥帖帖。
第二年,小皇帝薛令出生了。他龙颜大悦,当即封她为后。
有了这个儿子之后,薛殊的繁殖压力小了很多,终于不再丧心病狂地实行每月一宠制度了,他稍有空闲时间就去看儿子,他小时候,抱着他会见大臣,大一点了,就亲自教他写字念书。五岁就把他封为太子。
周太妃次年也怀孕,生下了大公主,大公主一岁上,又生了一个二公主。赵太妃也怀了一次,流产了。
薛殊亲征回来后,和皇后小别胜新婚,很快又有了一个二皇子。生二皇子时,皇后难产,大耗元气,从此落下了病根。更惨的是,二皇子身子也不好,没长到两岁就夭折。皇后又哀又病,很快也香消玉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