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母仪天下了吗——肖沙冰
时间:2020-05-03 09:12:44

  娴妃坐了上座,却没什么人理。听说前几天陆丞相上奏要告老还乡,现在小皇帝还没给他答复,因为他似乎和户部案有牵扯。这群王公贵族经过薛殊十五年前的血洗和最近勋亲王的倒台,政治嗅觉敏感着呢,谁会立于将倾之树的荫下?
  我有空就跟她说几句话,敬她杯酒什么的,一方面是为了讨好小皇帝,一方面也是看这小孩可怜。
  我端庄地和娴妃谈了几句养蚕技术,碰了杯收回胳膊的时候,手肘和薛殊一撞。
  我下意识地向他看去,他也瞧向我。
  我莫名心虚,转开眼,往旁边挪了一点,准备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继续和娴妃说话,那厢却不再移开目光,问道:“你近来可好?”
  薛殊被敬了许多杯酒,似乎有些醉了,颜色浅淡的瞳仁上如结雾霭。
  我笑了笑:“谢父皇关心。臣妾很好。”
  乐队在奏乐演唱。他仍然看着我,问:“这是什么歌?”
  “《太平调》。”
  “不好听,”他移开眼去,又变回清醒冷峻的模样,却低声说,“不如《采莲》。”
  哈,给你唱的时候你嫌轻浮,现在知道我的好了。
  我:“采莲是什么?”
  他转过身去跟别人说话,不再理我。
  宴会进行到一半,薛殊要出去醒酒,小皇帝起身扶他,两人都不让侍从跟着。我总感觉他们要出去说悄悄话,一时没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过了一阵,看没人注意,也假装去方便,独自默默地溜了出去。
 
 
第58章 酒后
  果然,他们在宴会厅后头的小房间里吵架。
  小皇帝在说:“……我不懂事?只是一场小小的家宴,只是不值一提的座次,父皇就连这等小事也不肯她受半点委屈,为了这个跟我置气,还要说我不懂事吗?父皇也不曾因为顾及前朝而给哪个嫔妃荣宠,为何……”
  “林国公不一样。他不图荣华富贵,只要女儿好。林夫人更是如此。你不糊涂,为何屡次犯错?上次竟让她领兵出宫,你可曾想过,若她死了,等到叛党真的北上之时,靠谁替你带兵卖命?”
  我怔了一怔。心里刚才被那句《采莲》激起的粉红泡泡破碎了。
  当然了,难道他让我坐他旁边真是因为不肯让我受委屈吗?他听见我为他浴血死战,想的却是我若死了,我爹会不会继续为小皇帝卖命。他那天还说可以让我决定自己的人生,如果我决定要跟他,他真能舍得把我这个林家的软肋从儿子手里拿过来吗?
  “李将军,徐将军,方将军,能领禁军的多的是!再说林国公忠心耿耿,远不至于因为他女儿在区区一场宴会上没坐上首而生怨,父皇别再拿我当孩子了,”他哽了哽,忽道,“母后才走了多久,你就忘了她。你明明说要为她断绝红尘的!那个女人有什么好?如今她变了一个人完全忘了你,你还……”
  “住口。”
  我有些发愣,这些话全从耳边滑过去了,没有心思听,再回神的时候,只听见小皇帝在哭。他抽泣道:“上次家宴上你身边坐的还是母后。我想母后。我好想母后啊。”
  我没心思再回去喝酒了,转身去外头散步。
  此次家宴是在御花园内的储芳楼里举办的,宴厅不远处有一方观景台,拾阶而上,可以望见远处御池里盈盈的水,我到了观景台上,在月光下踱步,拍打栏杆,一副哀怨沉思的样子,但其实我什么都没有想。
  一阵清风吹过来,拂起我的衣角。
  我想道:真他妈冷。我要回去了。
  刚回头就看见薛殊正朝我走来。他往上走,我就从另一个方向往下。
  “站住。”他叫我。
  我只当没有听见,埋头走下台阶,然后绕过观景台向宴场去,结果刚绕到台前,就被他挡住。
  我暗暗捏了捏拳,谨记自己的小绵羊人设,抬头微笑道:“原来是父皇。”
  “为何躲我?”
  我沉默片刻,道:“臣妾以为,我们应当避嫌。”
  “我不会对你怎么样。”说着,他仍慢步登上观景台。我只得跟着:“那陛下是想?”
  他不回答,径自在台上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我很想念她。”薛殊好像喝醉了。
  “谁?”我瞪着无辜的大眼睛说。
  “曾附在你身上那个人。”
  我没说话。其实现在这种情况,我最好是不说话,等他酒劲过了,自然会放我走的。
  但是,怎么说。我是属于那种会每天在微博上搜自己的名字(然后切小号骂说我坏话的人)的人。虽然我经常对狗媒体说我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但其实谁能不想知道别人怎么看自己呢?
  尤其还是自己喜欢的人。
  我终于还是没憋住,问他:“其实臣妾一直很困惑,她是怎样的人?”
  如果他像圆儿一样得出我是王八精的结论,我就头也不回地走人。
  薛殊沉默了很久。正当我以为他不会再回答的时候,他望着远方开了口:“她……她很吵闹,很冲动,争强好胜,荒唐又狡猾,像只恼人的猴儿。”
  ……再见了您内!
  我刚抬腿打算撤退,却听他继续道:“她笑起来没眼睛,想装正经时,唇角总也摁不下去。还敢和我玩故作镇定的游戏,那天若不是我不想揭穿,她早就输了。
  她不爱好好走路,受了伤也要蹦蹦跳跳,牵动伤口,便咧一下嘴。
  她口无遮拦,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到什么便去做,开心就大笑,生气就叉腰,伤心就放声嚎啕。气过哭过就忘了。碰了壁,揉揉伤处还能继续往前冲。
  没心肝。不会痛。
  怎么也击不败。”
  “她明亮,灼热。像是一朵,永不熄灭的烟花。”
  薛殊微微笑了。
  “她好像胆子很小,总被我吓得眼神怯怯。一心喜欢我,又不敢说,只能守我整夜,偷偷亲我一下。
  但为了救我,她又敢只身犯险,挺身与穷凶极恶之徒对抗。我总在想,她连把沾血的匕首都要怕,又是如何杀入重围,斩杀敌将?”
  “我以为自己可以保护她,可以给她更好的,但事实并非如此。遇上危险,她会自己求生,想要什么,她会亲手去夺。
  即便爱上一个人,她也不属于他。她喜欢我,是将自愿将心给了我,随时可以收回。”
  说到这里,他沉默了须臾,眼神暗了下来。
  “她是个好剑手。果断,决绝。决定离开,便不会回头。
  她做得对,没有我,她一定会快乐得多。”
  我垂着眼问他:“那她为何会离开?”
  “我不值得她留下。她想必对我失望之极。”
  薛殊这一席话,听得我心情复杂,几欲泪下。但比起感动,我更多的是不解。
  你自己不要和我在一起,搞得像我抛弃你一样,这是什么道理?
  他是不是后悔了?要是现在后悔的话,我也可以……
  不行。我又想起刚才他对小皇帝说的话,连忙将自己从心软的边缘生生拉了回来。
  他喝醉了,难免忆起旧情。我现在露了馅,他酒醒不认人,我找谁说理去?
  “怎会有人敢对父皇失望呢?一定是她知道自己无福与陛下修成正果,所以离去的吧,”我轻轻笑了一声,站起来,“父皇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不必再怀想,无端伤了身子。斯人已去,请您留臣妾一个清白罢。”
  我朝他拜了拜,便要离去,却听他道:
  “林如珠,那天你说,我想要你好,却将你推给自己不爱的人。你说你想决定自己的人生,怪我不对你坦诚相待。现在,我可以对你坦白,我可以由你来选择……”
  “父皇,你醉了。”我径自往下走。
  他起身跟上,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拉停:“你想当皇后是吗?我可以为你重新登基,只要你想,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什么酒啊,劲儿这么大?
  “父皇,你醉了!”
  我略微一挣,他便松开手。
  “好,那就挑个清醒的日子来说。下次祈福,我去西殿找你。”
  “皇上祈福,我不会跟去的,”我再次朝他一拜,“我不是她,还请父皇自重。”
  说罢,便转身疾步离去。
 
 
第59章 一步之遥
  不出我所料,陆丞相凉了。
  勋亲王谋反没有他的份,但是他参与了一件事,那就是瞒报灾情。
  早在小皇帝一反常态,从劝课农桑忽然跳到敲诈富人的时候他就起了戒心。毕竟是一手主导庚辰科场案的人,他看到这个兆头,便敏锐地察觉到皇帝似乎要对某些人下手了。
  但这某些人,还不知道是谁。
  朝中没有非清扫不可的人。就算勋亲王也只是势大些罢了,罪不至死。
  小皇帝年纪尚小,薛殊又不理朝政已久,他不想让朝堂动荡,便做了不该做的事,以期让此事尽快平息。
  陆相出身底层,早年怀才不遇,四十几岁才抓住机遇平步青云,为相这十年多,他兢兢业业,鞠躬尽瘁,只这一个错误的选择,他晚节不保,穷尽此生建立起来的事业一夕倾塌。
  不可以说不令人惋惜。
  都怪薛殊没事找事,卸磨杀驴。
  薛殊大约也知道这事是自己做得不地道,所以免了他的刑,罚没一半家产,把他贬到南边去了。
  娴妃对这事倒没有大反应,因为她属于陆相老来得子,又是小妾生的,在家里本来就没什么地位,平时跟爹面也见不上,自然没什么感情。再说,小皇帝已经哄过她了。
  她偷偷告诉我她的太子哥哥已经叫人把她娘买出来送回舅舅家,现在她人在京城,日后要见也方便。
  我对这丫头真是不知从哪吐槽起。且不说这事该不该往出说了,自己的娘低贱到能被人买来买去,是件很光荣的事吗?
  她讲得眉飞色舞,我故意打击她一下:“你爹成了罪臣,日后,你便别想当皇后了。”
  “你,”她指着我的鼻子,“真是俗人一个。”
  “我又怎么了?”
  “你想当皇后,对不对?”
  “没、没有啊。”
  “令哥哥早告诉过我了。他说了,他虽会让你当皇后,但只爱我一个。皇后之位我才不稀罕,我只要令哥哥。”
  呵,初中生。等年老色衰时再说这话吧。
  慢着……小皇帝要让我当皇后?!
  我的耳边响起了国歌。
  感谢爹!感谢娘!感谢教练!感谢国家!
  我的今天,离不开你们的栽培!
  娴妃后来说的话,我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
  祈福的日子如期而至。出发前一天小皇帝遣人通知我随行,我毫不犹豫地以生病的名义推辞了。
  薛殊上次酒后失言,搞不好现在自己都已经后悔,我现在去了一定会得不偿失。
  而且这老狐狸还不知道打着什么样的算盘呢。说不定他深情告白一通,其实还是为了试探我到底是不是真的穿回去了。让他发现我在骗他,搞不好他还有什么招儿在等着我。
  上次小皇帝似乎已经发现他对我有意思。我要是再不避嫌,只会给自己造成更大的麻烦。现在这孩子还小,一心跟青梅竹马早恋,等到他长大了回过味来,难免要有心结,后宫里长江后浪推前浪,万一我爹廉颇老矣不能再战,再进来个貌美如花后台坚硬的,到时候我的皇后之位还能稳固吗?
  现在,金牌已经在向我招手,我只要在景和宫稳住,做好最后的冲刺,就万事大吉了。我不能冒任何险。
  这夜,我再次做了那个梦。
  座无虚席的体育场。飘舞的国旗,尖叫声,喝彩声。沸腾的场上,所有人都起立呼喊我的名字。
  最后十秒。
  我志在必得,向对手攻去。
  他闪过,先刺中我。
  比赛时间结束了。
  对面的人摘下面罩。竟是薛殊。
  这个画面循环了一整晚,搞得我四点钟就再也睡不着。我揉揉眼,起来穿衣洗漱,告诫自己:“要坚定决绝,不能功亏一篑。”
  这次,我再也不要当第二名了。
  我要拿金牌。我要母仪天下。
  绝对不能让薛殊这个臭男人阻挡我夺冠的道路。
  他到底要坦白什么,我根本不想知道。
  七点钟了,是小皇帝即将动身的时刻。我梳妆完毕,指挥团儿圆儿:“传膳,我要吃饭。吃完饭,我就练绣工。我今天哪儿也不去。”
  团儿:“那小姐现在是?”
  我低头,看见自己不听指挥往门口走的腿。
  这该死的运动员的诚实身体!
  “我不走,我们吃饭。”
  该死,我怎么提起了裙摆?
  扭头奔向了出宫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短短的,明天长更!
  珠珠:国家一级口是心非·身体诚实运动员
  @嫌我更新慢从头二刷的人,解放你的眼睛,快去喜马拉雅听有声版吧,读得超级超级,绝对不会失望的!搜书名就行。
 
 
第60章 小红花与长眠草
  我把小皇帝的马车半道拦截了。
  护驾的沈昭眉头一皱,止住了手下防卫的动作。对我这种神经举动,他已经习以为常。
  马车缓缓停下来。小皇帝掀开车帘,有些意外道:“贤妃?”
  “是、是臣妾。臣妾的病又好了。”我不争气地爬了上去。
  坐在车里,我想哭。
  这次我再也不怪裁判,不怪场地,也不怪对手了。我知道,是我自己不争气,我就是天上地下第一大蠢货。
  小皇帝见我脸色这么难看,问道:“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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