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完告示便有不少人凑上来看,看完不免讨论,卫章走出去的时候好些人都在谈论眠山书院又要开山门一事,不过他听见有两个人在说别的事,提到了劫匪的字眼,他拐到了一耳朵,听见其中一人感慨,“也是可怜人,做什么不好非要铤而走险,眼下没个十几二十年的是出不来了。”
卫章没再能听到其他,他去郑家看卫念的时候问了一句,是不是前些日子劫持肖家公子的案子已结有了结果,卫念倒是清楚,和他讲了前因后果。
当日那些劫匪审问下来发现都是金蟾河谷人士,这种巧合本就不寻常,牵扯下去,就发现肖家的云香被劫原只是一出戏,当时谢光施压,两县县丞首肯,要肖家将云香草收成全都赔给金蟾河谷无妄受了捞灾的百姓,肖家不愿出这笔赔偿,动了歪脑筋,上演了一出云香被劫的戏。
而那些云香,早就暗地里混在肖家的其他货物中,运往京都去了。
金蟾河谷的百姓上门要赔偿时,肖家便耍赖,说当初定的是用云香草收成来赔偿,如今肖家云香被劫一事人尽皆知,云香草并无收成,那自然也没有赔偿一说。
金蟾河谷属于安阳县境内,告官自然是告上安阳县县衙,晁显同肖家并无交情,倒不至于有什么偏私,只是当时掘堤一事肖家已经推了那表小姐出来伏法,案子已结,赔偿一事说白了是谢光施压后才有的,当时立下的字据也确实写明是用云香草的收成。
只是谁都清楚谢光的本意只是要肖家赔偿,因为赔偿总得有个具体数目,当时肖家掘堤既然是为了云香草就说了用云香草的收成,谁想肖家故意玩文字游戏偷换概念,肖家又是黎平县人士,不归晁显管,晁显也拿她没有办法。但晁显也确实怠政,没有再积极同黎平县县丞去商议此事。
导致金蟾河谷那些百姓觉得状告无门,便有偏激的一起劫了肖家公子,逼着肖家拿钱来赎人。
“那现在呢?”
“肖家赔了钱,劫匪进了牢,尘埃落定,还能怎么样?”卫念叹道,“虽然可怜,但偏要选了这么一条路,若不重罚,世人效仿岂不乱了套了。”
卫章听了也叹息,他想这大概就是书院法字科夫子偶尔给他们上小课时所说的法与情理的矛盾冲突了吧。
卫念用前些日子采的桂花做了些松子糖,卫章在他那里吃了一嘴桂花甜味,回了书院往器物房和马厩去都没找到霍宴,想着现在天色还早不如去趟养性阁,那日程夫子说的三楼孤本演段图都不能往外借,干脆去临摹抄录下来,回去慢慢看。
卫章往养性阁三楼去了,今天是旬假日,养性阁里人不多,一楼还有些人在书案那里读书,三楼都是些孤本藏本,这会一个人也没有,卫章便去找了演段图,在书案后盘腿坐下,一点点抄录。
卫章不知道他进了养性阁没多久,霍宴也走了进来,她在楼下呆了好一会,翻了几本算术书,垛积术中关于各形垛积的求和算式倒是有,但没有能看出来到底是如何推演出来的过程。
霍宴想了想,抬步上了楼,想看看能不能在三楼的藏本中找到答案。
霍宴走上三楼的时候,卫章刚抄录完一张演段图,他正在书架中间的过道里,蹲在那里从底层搁板上拿了一份卷轴打开。
他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回头一看,刚好霍宴走到过道的尽头,一眼看见卫章蹲着的背影,停在了那里。
卫章惊喜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卫章和她隔着过道四目相对,突然就想起了半年前的有天夜里,霍宴被谢光罚在养性阁抄夜书,他过来找她,也是这样在书架中间的过道尽头看见了霍宴,只是心情大不一样。
霍宴看见卫章就知道她今天来找答案的计划算是泡汤了,她走到卫章身后,低头看他手里打开的卷轴,“看什么呢?”
卫章起身递给她看,霍宴靠近看了眼,突然吸了下鼻子,“什么味道?”
卫章低头嗅了嗅自己身上,“没有什么味道啊。”
霍宴凑到他颈边嗅了嗅,啧了一声,“一股甜味。”
“要么是在我爹那里吃的桂花松子糖的味道?”卫章说完放下卷轴张嘴往自己手心呼了口气,“不过都这么会了还会有味道?”
霍宴看着他的动作,突然几不可见地勾了下嘴角,低声道,“我闻闻。”
卫章把手心递给她,但是霍宴按下了他的手,她俯身平视着卫章,两人的脸近得只剩一指的距离,互相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卫章已经反应过来她说的闻是要闻他嘴里的糖味,他呐呐了两声,视线不由自主落在了霍宴的嘴唇上。
霍宴唇色浅淡,而且有些薄,卫章想到很多人都说薄唇的人薄情,心里也不知道怎么就生了恶胆出来,凑上去在那嘴角咬了一下。
咬完他就后悔了,转头撒腿就要跑,不过霍宴不想让他跑走的时候,他通常都逃不掉,他被霍宴扣着腰往回一带,压在了背后的书架上。
“我都还没尝出味道来,你就想跑?”
第36章 脱靶
卫章被霍宴困在了她和书架之间,霍宴一只手扣着他的腰,一只手用食指卷着卫章耳侧的头发,还故意贴着他的耳垂用询问的口气对他道,“我尝尝?”
卫章下意识合上了双眼,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下重得像是要蹦出胸腔来,不过他很快就无暇再顾及自己过速的心跳,他感觉到霍宴的呼吸落在他人中的位置,温热的唇瓣覆上他因为过于紧张有些发干的嘴唇,轻轻厮磨。
霍宴的动作一点也不像她的为人,舌尖舔着他的唇缝,温柔地不可思议,卫章怕自己站不住,把自己身体的份量都靠在了她身上,微微仰起头,隙开双唇任由霍宴舔过他的牙龈牙尖,毫不设防。
霍宴显然没什么经验可言,但在这件事上她有的是耐心,她逡巡完领地,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刚才时不时碰到的小舌头上,她勾缠着那条又软又甜的小舌头,直到对方学会了回应她。
卫章抬手揪着霍宴胸前的衣服,他这会全身发软,一点力气也没有,全身所有的感知都在唇舌之间,这种感觉太舒服,舒服到他根本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直到霍宴退出去安抚一般亲他面颊和耳根的时候,他才感觉到自己的舌根都有些酸麻。卫章耳根处的皮肤特别敏感,霍宴一亲他就瑟缩了一下,霍宴附耳对他说话,也不知道在说他嘴里的糖味还是别的什么,“真甜。”
卫章一直没动,他脚麻腿软,还是靠着霍宴在稳住自己的身体,整个人就像是趴在了霍宴怀里,过了好一会,他才喊了一声,“霍宴。”
霍宴一直站着没动,承受着卫章的份量让他揪着她的衣服把自己埋进她怀里,“嗯?”
过了会,霍宴感觉到卫章把脸往她怀里埋得更深了一些,倒是莫名有种在害臊的感觉,传出来的声音也闷闷的,“霍姐姐。”
霍宴发出了一声短促的轻笑,她低头贴在卫章耳边,说话时候嘴唇时不时碰到他的耳垂,“不用这么见外,口水都吃过了,叫情姐姐吧。”
卫章没理她,他又喊了声宴姐姐,像是要把他能想到的亲密称呼全都喊一遍一样,然后,他又喊,“霍、狗头。”
霍宴被他气笑了,按着他的肩膀把人从怀里推出来,卫章的嘴唇被她亲得充了血,红得厉害,眼角也泛着一点生理性的红,霍宴用食指的指腹摩擦了一下他的嘴唇,威胁道,“再敢这么喊,我就让你说不出话来。”
卫章品了一下霍宴话里的意思,这种时候这种动作说让他说不出话来的意思不就是,用嘴堵住他的嘴?
于是他试探着又喊了声,“霍狗头?”
霍宴愣了一下,随即把卫章按回身上低头靠着他的脖子发出了难以抑制的笑声,卫章感觉到她胸腔的起伏,体会到她此刻发自内心的愉悦,正想再说什么,就被霍宴凑过来含着舌头又亲了会,这次结束的时候,他嘴唇发麻都快没了知觉。
卫章缓了好一会才重新拿起卷轴走到了书案后坐下,霍宴坐在他对面撑着额头看他下笔,看了会,她没忍住道,“你在…画什么?”
卫章道,“这是梯法七乘方图,《九章算术》中的开方本源图是五乘方,这是七乘方。”
他又给霍宴看了他之前抄录的几张演段图,还有他在抄录时自己冒出来的想法,他说这些时双眸发亮,眼中都像是有光在闪烁。
霍宴突然就有些释然地笑了,她从怀里掏出了那张卫章给她的垛积术算题,背面写了几笔,但是只有算式,并没有推演的过程,霍宴将纸递到了卫章面前,“我等你教我。”
她喜欢卫章看向自己时眼中容不下其他的专注,也喜欢此刻他说起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时眼中的光,那是属于他自己的光,耀眼夺目,和他一样满是生机与活力。
她愿意让那道光变得越来越耀眼,永远也不会熄灭。
傍晚,卫章抱着他自己抄录的纸和霍宴一起下楼离开养性阁,卫章和她不往一个方向走,走之前,霍宴突然道,“如果有人问…你就说今天下山吃了辣椒。”
卫章一开始没明白,直到他回到息夜轩遇到谢云瓷,谢云瓷看了他两眼奇怪道,“你的嘴怎么看着有点红肿?”
卫章摸了下嘴唇,他就觉得有些发麻,没想到居然都发肿了,他想起了霍宴的话,硬着头皮道,“吃、吃辣椒吃的。”
好在谢云瓷不懂,也没纠结这个问题,他对卫章道,“过几天书院开山门招新学生,那天不上课,爹喊我们去帮忙。”
“需要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可能就记记名字收收束脩之类吧。”
几天后,到了告示上所说开山门的日子,叶晗带着谢云瓷和卫章在山门口收人,这次一天下来来了十几人,和上回差不多的时候,叶晗关了山门,照例带着新来的学生拜了先贤祠,便让谢云瓷和卫章带着他们在书院熟悉一下各个地方,最后回息夜轩抽签分房间。
谢云瓷坐了一个多月轮椅,只要不是门槛台阶,他可以自己推着轮椅行动自如,不过这会卫章在他身后帮他推着轮椅,带着新来的男孩一一走过养性阁、见悟堂、明志堂、食堂、医庐等地方,大部分时候都是谢云瓷在讲,最后来到了骑射场。
这会正是骑射课的时候,场上许多靶子还没有撤下来,马背上的女人全都穿着书生服,只有一个穿的衣服不同,谢云瓷道,“那是射字科的司马夫子。”
他们在场边看了会,有个新来的男孩问,“她们的射字科考的到底是射箭还是骑马?”
卫章道,“射字科包括了步射和马射,不过开考时大部分项目都是马射相关,对于马射来说,骑射不分家,骑术考查项目包括平地驰逐、障碍穿行等等,马射的项目也有很多,除了常规的射靶,还有移动靶、射铁帘…”
谢云瓷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像是在问,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毕竟射字科是和男孩们最没什么关系的一科,不会有射字科夫子来给他们上小课,自然也不会有人和他们提到这些内容。
卫章会知道当然是因为他曾问过霍宴,他解释完,这些新来的男孩互相都还很生疏,也没再多问什么,卫章推着谢云瓷的轮椅,正准备离开,骑射场上突然传来好几声暴喝,“小心。”
“快跑。”
一支射偏的箭朝着男孩们的方向飞来,惊叫声中那些男孩们如鸟兽四散。卫章在第一时间老远就看到了那支脱靶飞来的箭矢,他估计按这个飞行路线箭不会射到他,但安稳起见,电光火石间他抬着轮椅和谢云瓷往反方向冲了两步。
其他男孩都跑散了,离骑射场最近的地方就剩了卫章和谢云瓷。
不过那支箭还没飞出场外就被另外两支箭矢截断了路,箭头撞击互相卸了力落在地上,那两支箭几乎是同时追过来,为了追上前面那支脱靶的箭,射箭之人用足了力气,这两支箭飞行速度极快,发出了响亮的破空声。
霍宴手中的弓还没有放下,旁边马背上一个女人已经滑下马背抱住了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霍少,我一个走神手滑了,真不是故意的。”
霍宴从箭袋里又抽了两支箭出来,对准那女人拉满了弓,在那女人惊恐的眼神中,嗖嗖两声,一支贴着脚尖射在那女人脚前地上,一支从她腿间飞了过去。
霍宴这回放下了弓,面无表情道,“手滑。”
霍宴知道那女人没说谎,大庭广众之下,她没胆子也没动机故意往场边人群处射箭,骑射场边上通常都不会有人,这些射术不精的人脱靶是常有的事,刚才她让那女人自己体会了一下利箭临门的感觉,看她双腿筛糠委顿在地,本来不再打算追究。
旁边顾允书缓缓放下了手里的弓,她不像霍宴从小就是惯常不得不演武动手的命,刚才那一箭用力过度有些勉强,她的右手臂这会在袖子里还有些抖,她对地上那女人道,“你的对不起应该去那边说。”
作者有话要说: 霍宴:有你什么事你凑热闹几个意思?
第37章 六钧社
那三支箭撞击落地的时候,卫章和谢云瓷一起看了过去,谢云瓷感慨道,“看来以后这个时辰不能来骑射场。”
卫章点头觉得确实如此,如果这些女学生里多几个射术这种水平的,这时辰这地方还真是不能来。
随着危机解除,那些跑散的男孩又回到了两人身后,有的拍着胸脯想起早先一幕还是惊魂未定,好些人大概从此都对骑射场产生了心理阴影。
一行人正要离开这里,就听到有人喊了两声,“等等,等一下。”
一个穿着书生服的年轻女人踉跄着跑过来,为刚才走神脱靶惊吓到他们的事连连道歉,她一边说话一边低头作揖的模样诚恳到都快冲他们合掌跪拜了,谢云瓷见后面的男孩们都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摆了摆手表示没伤到人便算了。
这会骑射课差不多也要散了,场上的女学生陆续或骑着马或牵着马在出来,见着一群男孩还有人停步调侃,“哟,又来新人了。”
“叶夫子怎么也不搞一场接风宴。”
顾允书也骑着马来到了骑射场外,下马的时候她似乎还朝这边看了一眼,不过很快就往马厩去了。
谢云瓷对其他人道,“我们走吧。”
后面那些男孩里不知道谁小声念叨了一句,“刚才我好像看到了…顾允书?她还朝我们这看了一眼。”
顾允书的大名对于安阳县的部分年轻男孩来说一点都不陌生,听过的不止一个,之前在息夜轩的小院里也有人谈论过,这会便有人在说,“年节前她连着几天来我们那发福字,没两天大家都知道来了个特别俊的书生,脾气还特别好,会写各种字体的福字,好多人都故意带着红纸去找她帮忙写福字写春联,其实就是为了去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