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宴在说老虎精生了两只小老虎精,卫章迷迷糊糊想,她果真是什么都纵着自己。
霍宴已经山穷水尽再也编不下去了,她感觉卫章一直没动不太对劲,垂眼一看,这家伙挨在自己肩窝处睡着了。
霍宴无奈地摇了下头,抄着他的腿弯把他抱了起来,朝他的房间走去。
房间里亮着烛火还有另一个人的动静,霍宴停在门口道,“卫章睡着了,我送他回来。”
谢云瓷穿上外衣过来开了门,看着霍宴把卫章抱到床上放下,给他除鞋袜。
谢云瓷本想说这他可以来,不过他看了眼霍宴,见她丝毫没有要掩饰的意思,干脆坐到自己床上,托着腮看稀奇一样看霍宴给卫章脱了外衣,掖好被子,这才离开。
第二天卫章醒过来捂着额头还在回想他昨天是怎么到床上来的,他看了眼自己的衣服,就听到谢云瓷道,“霍宴脱的。”
卫章这会反应了过来,他昨天直接在霍宴怀里睡着了,肯定是她把自己送回来还给自己脱到只剩下了这身里衣。
卫章第一反应先是摸了摸自己的腰,又摸了摸小腹,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希望霍宴只是单纯给他除了外衣,还是期待霍宴不是光光只脱衣服,还顺手摸了些别的,奈何摸自己摸不出手感好坏,他也不知道霍宴究竟顺手了没有,又满意与否。
谢云瓷托着腮,还是昨晚那副看稀奇的表情,“你和霍宴暗度陈仓了吗?”
“我的意思是,你们谈婚论嫁了吗?”
卫章想了想,“没有说过这个。”他总是更在乎霍宴的喜欢和霍宴的感情,还真没和霍宴讨论过这个问题,不过他低声道,“我觉得她会娶我的。”
毕竟是要靠自己凭本事追回来的妻主,这辈子不死不休,他一定不会放手。
谢云瓷想起昨晚从自己这个角度看过去,霍宴最后走之前看着卫章的侧脸,她当时的神情和平时判若两人,难以形容,如果一定要形容,大概就是一个人看着她此生最珍重的东西才会有的眼神,他点头道,“我也觉得。”
这天下午,一行人回到了眠山书院,晁远憋了一路还没来得及和书院其他人大肆渲染一波对战的激烈程度,就在山门口遇到人对她们道,“巡检官到了,就在书院里。”
众所周知,太学府的巡检官除了会检查书院的各种设施,夫子的授课情况,也会评判学生的操行评定,巡检官在书院这段时间,如果她觉得某个学生的操行评定不应该是上等,完全可以提出来要给人降等。
所以巡检官一来,女学生们全都绷紧了皮,晁远一听也没敢再去吹牛,这时那女学生又道,“对了霍少,那巡检官带了一个人同路从京都过来,说是来找你的。”
霍宴皱起了眉,一听见这句话身上就平添了几分戾气,那女学生没敢再说什么,突然前方传来了一道声音,“听说你回来了。”
卫章循着那声音看过去,发现是一个和霍宴年纪相仿的女人,锦袍宽袖玉身长立,周身贵气逼人。
她走上前了两步,“好久不见了,霍宴。”
卫章敏锐地发现霍宴周身的气息都变了,他极少在霍宴身上感觉到这种如有实质的敌意,顿时对那个看着风流俊秀的女人也涌起了最大的敌意。
霍宴很快收敛了身上的敌意,抬步往前走,经过那女人身边时对她道,“跟我来。”
两人离开后,卫章问道,“那是谁?”
先前的女学生摇头道,“和巡检官同来的人,是什么人就不知道了。”
“霍宸。”
卫章看向突然开口的顾允书,她又说了一遍,“那人叫霍宸。”
霍宴把霍宸带到了一个无人的地方,直截了当道,“说吧,你来做什么?”
霍宴问的直接,霍宸也没再废话,“月前那封着你随侍御驾冬狩的信你应该收到了,大姨让我走这趟,交代你务必前往东川。名单已上报天听,不去就是欺君罔上藐视皇恩,没人担待的起,你不考虑霍家,总不能不考虑自己。”
说罢,霍宸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笺,“这是大姨给你的。”
信上属于霍中廷的笔迹写着,过往种种,为母再三思虑确行事欠妥,大感愧疚,此次东川狩猎可在圣前露脸机会难得,此行过后,不论你如何行事,霍家再不干涉,往后种种,皆由你自行决断。
霍宴折起那封信,盯着霍宸的脸,沉声道,“那里到底有什么?东川平野山,霍中廷为何非要我去那里不可?”
霍宸在她淬了阴冷冰霜的视线中恍惚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堂妹多虑了,难得可以在陛下跟前露脸的机会,大姨自然想给了堂妹,若能入了陛下的眼,往后平步青云不在话下,毕竟,你可是我们霍家的长房嫡女。”
长房嫡女四个字让霍宴发出了一声讽刺的冷笑。
这四个字,从头到尾,就是缠在她身上倒刺横生的一片荆棘。
幼年时,霍中廷曾想养废了她,没有成功后发现了她更好用的地方,一个可以给霍宸,给霍家挡下明枪暗箭的靶子,直到霍宴年纪越长,霍中廷发现她变得日益难以控制。
明面上,她仍是霍家,是霍中廷最重视的嫡长女,霍中廷仍然需要她背着这个身份,所以要打着是冲谢光谢大儒不世之才而来的名义将她送来眠山书院,让她远离京都权贵圈,为的不过是怕她羽翼渐丰,怕越发无法控制她。
若非踏尽遍地寒凉,又怎么会被逼出如今厌世孤戾的性子。
霍宴也没真指望霍宸说出什么实话来,她清楚霍中廷越是非她去不可,这一行的问题就越大,一个最怕她羽翼丰满的人怎么可能会想让她去圣上跟前露脸,但她终究避不开走这一趟。
霍宴担不起欺君的责任,也想要脱离霍家的这份自由,不管霍中廷能否说到做到,但她知道这个诱惑对霍宴来说足够大,大到在纸上看见都能让她心悸。
威逼加上利诱,霍中廷不愧是玩弄人心的个中好手,招招打在她七寸上。
作者有话要说: 四舍五入我觉得我双更了
第43章 屠马
霍宸没在书院内多留,隔天就从渡口离开了安阳,有些话没有办法让外人来传达,霍宴此次东川之行又万不可有闪失,霍中廷才会让霍宸走了这趟。
这些日子有巡检官在书院内,卫章中午都没敢去器物房找霍宴,怕被神出鬼没的巡检官撞见,平白给霍宴添麻烦。
这天上午课后,卫章和谢云瓷、唐玥还有其他几个男孩都收到了一份红封报喜帖,是宋小小送来的请帖,他的喜宴就定在了这个月里,特地给书院里关系好的男孩们和两位夫子都送了请帖。
卫章想着既然是喜宴总不能空手而去,他囊中羞涩也拿不出多大的礼来,便打算去刻一对印章。
帖上就有新人的名字,不过刻章需要拓字,他知道自己字丑拿不出去,打算找霍宴帮忙写几个字。
这天他见巡检官和谢光一起进了见悟堂谈事,想来一时半会也不会出来,便顶风作案,找了霍宴去养性阁三楼写名字。
三楼没有其他人,卫章伺候着霍宴坐在书案后给她磨墨,嘴上道,“写要刻在印章上的那种回文字,从右往左‘宋小小印’这样子,就按这个帖上的名字写。”
卫章一边磨着墨,视线落在请帖上并列的那两个名字上,眼中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欣羡。
报喜帖有很多种,宋小小这封是十分正式的那种,若是娶侧纳小显然是不会用这种正式报喜帖的,不过一笔带过点出叫客赴宴之意,便是许多娶正夫时的报喜帖也未必会如此郑重的将夫郎的名字写在上面。
卫章刚看了没两眼,突然眼前一黑,霍宴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卫章不解地微微抬头,霍宴没太合拢的指缝中渗透进来了一些光,不过还是什么都看不见,只听见她说,“不用羡慕。”
卫章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霍宴收回了手,看着他道,“别人有的,你都会有。”
卫章一怔,手里磨墨的动作顿在了那里,霍宴抬起笔,在纸上写下了卫章要的那两个回文名字,然后将笔架回笔山,还是用刚才那种没什么波动的语气,说出口的话却让卫章伸手狠狠揪住了自己心口的衣服,“别人没有的,你也会有。”
“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卫章鼻腔一酸,声音都带上了颤意,他一点点靠近霍宴,“你知道我想要什么的。”
霍宴低低笑了一声,她用手指轻触卫章的面颊,下一句话说出口时,心口竟是难以抑制地一震,有些承诺太沉太重,她从不敢轻易许下,此时才发现自己内心的渴望希冀究竟有多深,“一起寿终正寝,可好?”
卫章这会压根顾不上会不会有巡检官突然出现在楼梯口了,他把自己扑进霍宴怀里抱着她的脖子,用力点头,吸着鼻子蹭在她肩头,声音带上了哽咽。
霍宴没想到会把他招哭,凑在他耳边逗他道,“我在想,你穿上嫁衣那天夜里,我要怎么剥了那件衣服。”
卫章埋着脸,好一会闷闷道,“那我就撕了你的衣服。”
霍宴的手在他颈侧抚摸着,闻言失笑,“我等着。”
卫章缓了好一会终于压下了鼻间的涩意,他正想要从霍宴怀里出来,就听见她说,“我要离开一阵,不会太久,年前就回来。”
霍宴向谢光告了假,离开前一天,她告诉了卫章她第二天走,但没告诉他具体的时辰,本来是不想和他面对面的道别,结果天没亮透她离开时就在山门口见到了也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的卫章,霍宴伸手一摸,果然手和脸都是冰凉的。
若非霍宴不肯松口,他怕是都想跟着走。
霍宴心疼又无奈,替卫章捂热了手,拢了拢他身上披着的那件本来属于她的大氅,问他,“你会去郑家过年吗?”
卫章摇头,霍宴道,“我会回来陪你,给你红封压岁,陪你守岁。”
霍宴低头吻在他眉心,“等我回来。”
卫章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突然没来由地心慌,他撒腿追了上去,喊着霍宴,抬手用力扯断了自己束发带上的那根红绳,在霍宴回头时,将那枚有了年份的包浆铜板放到了她手里。
他说,“我等你回来。”
霍宴走了半个月,巡检官也离开了,卫章刻好了一对印章装在盒子里,这天正好是个旬假日,他和其他男孩一起带着两位夫子的一份贺礼,去县城赴宋小小的喜宴。
宴到一半,卫章突然一阵心悸,手下一个没分寸捏碎了一只杯盏,碎瓷嵌进了手掌心的肉里,艳红的鲜血顿时大滴大滴落在了桌上。
东川平野山,浓烈的烟雾正从林间和发红的火光一起腾空,今日西北风大作,山林间的地面上铺满了干燥易燃的落叶,山火蔓延起来的速度快得像是被点燃的引线,如巨兽一般吞噬着山林间的一切。
承乾帝此次离京冬狩是冲着麒兽而来,轻装简行,没有带后宫君卿和成年皇女同行,只有侍卫和数名臣子,连当地的地方官都没有惊动。
此时随她入林二十多个身着猎装的侍卫,除了霍宴和其他几个随行陪驾的官家女,都是宫内功夫最顶尖的禁军侍卫,时时贴身护驾。
但是再一等一的高手,脚程再快的骏马,也跑不过在狂风大作中一起席卷而来的山火。
在那样漫天蔽日的火光和浓烟中,哪怕是九五之尊,也无法不心生恐惧,叹人渺小而无力。
霍宴想起那日眠山起火时谢光说过的话,人力根本无法扑灭山火,人被困于山火中,所能做的,只有听天由命。
她们坐下的马匹也感觉到了危险,开始焦躁地抬蹄嘶鸣,霍宴突然翻身下马,在承乾帝跟前单膝跪地,“陛下,事态紧急,得罪了。”
她扶了承乾帝下马,拔出腰际侍卫猎装的佩刀,一刀斩向了马脖子。
那匹高大的骏马发出了一道刺耳的长声嘶鸣,倒下地去抽搐了一下再也不动了,周围的禁军侍卫接连拔刀对准了霍宴,被承乾帝抬手阻了,霍宴仍然紧握着那把刀,一刀插进马肚子,剖开了马腹,她的脸上身上都溅满了鲜血,扭头看向承乾帝,“陛下。”
承乾帝在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也不废话,脱下身上此时显得累赘的猎装,伏进了马腹。
其他侍卫见状,也全都屠马掏了马腹躲进了马腹中,这些马都是战马的品种,高大身长,才能堪堪伏进一个成年女人,片刻之间满地伏尸血流成河,地上都是丢弃的猎装和从马腹中掏出的内脏。
山火已经近在咫尺,一个正要躲进马腹的侍卫见霍宴还没动,高声喊她,“你还在等什么?”
霍宴手里那匹马听见周围一声声的惨烈嘶鸣,一直都想要挣脱被她拉住的缰绳逃走,霍宴合了下眼,一刀断了马脖子。
她蜷缩起身体伏在马腹之中,身上没有一个地方不是沾满了血污,从山火开始烧起到现在也不过片刻功夫,耳边已经能听到林木被燃烧的炸裂声,霍宴在一个瞬间,串起了所有因果。
这场山火不可能是一个意外,麒兽乃盛世之兆,获麒之君,足以名震青史千秋,承乾帝被这个麒兽之局骗来了平野山,所以才有了这场山火。
承乾帝最后是生是死,霍中廷都会是其中的得利者。
若死,则新帝上位,霍中廷得了她的从凤之功。
若生,则帝心生疑,势必清扫朝堂。但不论承乾帝如何生疑,谁都可能是那个幕后黑手,只有霍家不可能,因为霍中廷唯一的嫡女,霍家唯一的长房嫡女都在大火里面,身为宰执又毫无嫌疑的霍中廷必然会被委任彻查此事,还能趁此机会拔了几个眼中钉。
霍宴一直都知道自己只是霍家的一枚弃子,却没想到,她竟被放弃地如此彻底。
连命,都压根没打算给她留下。
大火烧过了这满地马尸,哪怕伏于马腹中逃过了火烧,也挡不住浑身仿佛置于火中被灼烧带来的强烈窒息和晕眩。
霍宴的脸上全是无法分辨的汗水和血污,她伸手扯下了她挂在脖子里的那枚铜钱,紧紧握在手里。
她想起了那天横塘渡前少年合掌望着天灯的模样,也想起了自己写在天灯上的心愿。
他说,我想和你一起寿终正寝。
霍宴将那枚铜钱死死压在手掌心里,她用了太大的力气,以至于铜钱那么圆钝的边都在她手掌心里压出了血来。
身体发肤,血脉亲缘,她改变不了她是霍家人这个事实,她在一个死局之中,进也是死,退也是死,若是没有遇上过卫章,也许,她根本不会想去破开这个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