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直白到了危险的程度。但严三钉此人是个武痴,为了与天下最好的武师交手,才甘心抛下官家出身,留在宫廷校武场内为奴为婢。他是真的很好奇。
归衡慢慢地掀起唇笑了。
他手指微一用力,将锋芒闪耀的枪尖从枪身上卸下。
“严师傅一定知道,面圣不可携带利器,即使是比武。”归衡面容沉静,墨一般的双眸在月光辉映下隐隐浮现出一抹深紫。
“锋芒毕露未必一击制敌,也有可能招来祸患。这枪尖你替我收着,比武结束,我再来找你拿。”
归衡将枪尖放到严三钉手心,对方愣愣地接住。
“走了。”
……
归衡一退场,皎皎便一直心不在焉,听到比武开始才又来了兴致,眼巴巴地盯着场中间。
场中铺满硬砂,两侧立着红金二色装饰的箭靶,想来是有人要射箭。
皎皎盯着那箭靶,心跳逐渐快了起来。
说不期待是假的,这可是她第一次有机会见到传说中武艺绝世的龙傲天出手。
而且……她低下头喝了口甜滋滋的桃花酒,微微有些出神。
他会用她送的枪么?
“来啦来啦!”
周围一阵兴奋的低呼,皎皎连忙抬头去瞧,随即失望地垂下长睫。
先出场的是太子和四皇子,两人比试箭术,当然,所用的箭都磨钝了箭镞。两人比得兴起,从固定靶比到移动靶,要不是皇后拦着,还想比仰射。
两名英俊青年并肩比箭的画面颇具美感,然而皎皎心里存着事儿,听到脆雪兴奋地连连叫好,只抬眸敷衍地看了两眼:“啊,厉害厉害,好好好。”
脆雪嘟着嘴:“公主是嫌奴婢没见识。”
玉秋笑着说:“哪里是嫌你。是殿下想看的人还没来,对不对?”
她们要再看不出来小公主如今唯一在意的兄长是哪一位,绝对算是眼盲心瞎。
皎皎嘿嘿笑了两声,往她手里塞了一枚榛子:“好玉秋,就知道你最聪明了。”
快吃吧,可别说话了。
宫女随侍,论例不许进食,玉秋笑眯眯地替她将榛子剥了,把榛仁送到她手边。
约莫两刻钟后,比试接近尾声。
看箭靶情况,归彻射准的次数似乎要多一些。温皇后紧紧盯着比武场,神情僵硬,目光炯炯。
皎皎看着场上摆好姿势,准备射出最后一箭的两个人,想了想自己希望谁赢。
结论是——谁都不希望。
太子归衍和她年龄差距大,又看不惯柔嘉贵妃的做派,向来懒得与她多话;至于四皇子归彻……
虽然他生得俊美,人也殷勤有礼,但她就是不喜欢他看着她的样子。
要是归衡能打赢他们所有人就好了。
皎皎被自己心中突然浮现的念头吓了一跳,静下心来,又觉得自己想的很合理。虽说他以后很可能变成残暴的帝王,但截至现在,他只是个很知道知恩图报的美少年。
皎皎正在胡思乱想,场上两人已拉满弓弦,几乎同时松开了手——
“哎呀!”“啧!”
“好!”“妙啊!”
场上一阵凌乱的叹息和喝彩声。皎皎伸长了脖子一看,不由惊讶地张大眼睛。
两人最后比的是反手箭,也就是背对箭靶射箭,看不到箭靶,难度极高。太子的箭固然离靶心有一点距离,四皇子归彻的箭则直接没中。
他脱靶了。
这是绝大的失误,前面射得再好也无济于事,失败已成定局。
归彻脸上流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懊恼,随即温和地对着太子拱拱手:“皇兄箭术高超,四弟甘拜下风!”
皎皎不由自主看了台上一眼。恒帝表情欣慰,皇后脸上也终于挂上笑容。
而当她再看回场上,却正对上归彻的目光。避开反而奇怪,皎皎愣了一瞬,对他做了个不伦不类的抱拳手势。
算了,看他这么装模作样一通也不容易,权当鼓励他了。
归彻忍不住展颜一笑,深深地看了她两眼,这才与太子相携离场。
他们一退场,皎皎才真正兴奋起来。
四名皇子,成对比武,接下来上场的就该是归衡了吧?
还有那个讨厌鬼归德。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场地侧方,想要在第一时间确认他所用的兵器。
归衡一入场,就感到一股灼灼的目光,抬起头望去,果然见小公主慌乱移开了眼,却掩不住小脸上漾开的笑意,水红的唇畔两点梨涡,掬着一捧月色。
这么开心?
归衡挑眉,垂眼看了看自己手中银枪。
是因为他用了这把枪么。
归衡若有所思地用指尖轻敲枪柄,和提着两柄宽刀的归德一起,站上校武场。
*
怎么还可以用两把刀!这真的不算作弊吗!
皎皎不小心把腹诽说出了声,听得脆雪一笑:“双刀与单刀本就不是一路,算不得舞弊。”
玉秋道:“三殿下最擅双刀,今天看来是有备而来。五殿下怕是要吃亏了。”
归德显然也这么想,左手挽了个刀花,笑嘻嘻地看着归衡,从头到脚都透着得意洋洋。
皎皎忍不住生出一阵逆反情绪。
那可是拿着她千挑万选的武器的龙傲天啊,怎么会输!
绝对不能输!否则,她想都不用想归德会摆出一副怎样得意洋洋的嘴脸。
皎皎想到此处,不由涨红了脸,大喊一声:“五哥!”
四周的人纷纷朝她看过来,连皇帝都从高台上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归衡却没什么反应,似乎什么也没有听见。
下一瞬,枪出如龙,银光乍现!
*
为了助阵,乐师挥锤起鼓。雷雷鼓声伴随着金属相击的铿然,听起来格外惊心动魄。
皎皎紧紧握着小拳头,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两个在场上飞速交织的人影,整个人身体都在往前倾。玉秋紧张地虚扶着她,间或看一眼场上情况,不由也暗暗诧异:诸位皇子中,三殿下一向是最为勇武的,双刀又是他的拿手兵器。
怎么这个平时毫不起眼、事事都不出挑的五殿下,可以与他相搏那么久,甚至不落下风?
归德也在想这个问题。
他们两人身法迅捷轻灵,打起来几乎就是一团残影,外人看起来才仿佛有来有回。但身在局中,真实情形到底如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他原以为可以轻松取胜,可现在却在被归衡压着打!
归德完全是凭着一股“不想输给一个贱种”的傲气撑着,才没有跪倒在地。
但也相差不远了。他很不想承认,虽然他用的是没开锋的刀,好歹也是有刃的,而敌方几乎就是只靠着一根棍子就将自己打的手酸腿软。
两人越打时间越长,慢慢地,连围观的人也能发觉其中诡异之处。
的确不是势均力敌的战斗。
五皇子 ……归衡他看起来像是故意的。故意不彻底打败归德,故意看着他在自己的攻势下左支右绌。那样猛烈而圆滑的招式,雍然从容又步步紧逼,归德没法打赢他,甚至没法放弃。
到最后,连皎皎这样彻底的外行都看出不对来。
她抬头看向高台,皇后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连恒帝也慢慢地皱起了眉。
鼓声越来越急促。
皎皎一着急,“腾”地一声站了起来,带翻了面前小几,酒菜泼了一地。
杜姑姑请她稍往旁边站一站,皎皎赶紧乖乖走开,同时往场中望了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战阵中的归衡似乎也往她这边瞥了一眼。
宫人们忙跪下收拾,可能是动静太大,连柔嘉贵妃都人过来问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大鼓“咚——”地一声巨响。
没有人再留意得到小公主掀翻了桌几这样的小事了。
鼓声响起之时,场上变故陡生。
归衡以枪点地凌空一翻,灵活地跃到归德身侧,下一瞬,手中银枪已经牢牢压住归德后颈!而傲慢的三皇子被迫屈膝低头,竟是一个向他行跪拜大礼的姿势。
月华如水,夜风清凉,场中两人以极其诡异的姿势相峙。剧烈的打斗之中,归衡紧束的额发散开来,比夜色更黑的卷发拂动着他轮廓锋利的侧脸,而月光正为那轮廓镀上一层银边。
身边有人在说什么,可是皎皎听不到。那沐浴着月光的少年,叫人根本移不开眼。
就在这时,那人却侧过头,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看向她这边。
夜雾般的眼眸里,极深的紫色若隐若现。
薄薄的唇无声地瓮动着,他在说,我做到了。
“归衡……”
皎皎喃喃自语。
嘈杂人声如潮水退去,她耳边万籁俱寂,唯有心跳一声声敲在胸口,那么清晰。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是好喜欢这种啥也不在乎的男主为了女主拼尽全力的梗啊 !!!!
*这里列一下几个皇子,方便大家看,不用记:
大皇子-太子-归衍
二皇子-已故-归徇
三皇子-归德
四皇子-归彻
五皇子-男主-归衡
我写小白莲的时候还说再也不写兄弟来着,名字太容易混淆了,但宫廷背景它没办法哇_(:з」∠)_
第14章 相约
“老五,快放开他!”太子怒喝一声。
皎皎下意识看过去。归衍显然气得不轻,霍然起身走过去,归彻顿了顿,也跟上他的步伐。
归衡淡淡地看了太子一眼,收回银枪抱在怀中,朝高台上的帝后遥施一礼,便转身欲走。
“慢着!”归衍伸手去按他的肩膀,“你当众羞辱老三,这就想走?”
也不见他如何闪避,归衍的手便落了空。
归衡漫不经心睨他一眼:“技不如人,输了便是输了。皇兄若真想让我说点什么,也可以。”
“ 你!”归衍怒视他,但听了这话,还真有几分踌躇。这小子是个疯子,归德也不是好相与的,他要是逼他跟老三道歉、让他再说出些什么难听的,两人真闹起来,到时候谁脸上都不好看。
归德已经爬了起来,顾不上整理自己衣冠,冲上前怒道:“我就知道你擅使枪,上次在父皇面前还装模作样!”
归衡唇角笑意更深:“三皇兄承让。”
“你得意什么!”归德牙都要咬碎了。“你别以为这样父皇就会高看你一眼。听说你那异族母妃风邪入体,怎么,还没有一命呜呼?我告诉你,别说你会使枪,你就算文韬武略样样强过我,那又怎样?洗的掉你这一身蛮子血吗?”
他越说越冲动,甚至冲上去,一把抓掉归衡的发冠。
银冠当一声落地,浓密发丝流水般倾泻,垂在暗龙胆紫的衣襟上。月华如练,承月台上灯火璀璨,唯有归衡整个人都是暗色,愈发显得面色苍白,嘴唇殷红,似笑非笑望着面前三人。
“三哥!”归彻大惊,抓住归德的手。“你太乱来了!”
他抬头飞速扫视,果然恒帝已经皱起眉头,对身边的黎公公说了些什么。老宦侍听完,弯了弯腰,下场朝几人走来。
再看归衡,全无被人当众脱簪的难堪,扬手将头发随意地向后一拢,意态说不出的不羁。他甚至没有争辩什么,只用那双夜雾般的眸子,讥讽地看着他们——那一瞬间归彻有种错觉,在这场对峙里,仿佛并肩而立的他们三个,才是弱者。
归德被归彻钳制无法挣脱,突然伸手指着归衡,哈哈大笑起来:“你们看,你们看他的头发,他的眼睛!四弟你拦我做什么,我说错了吗?他本来就是个贱种啊,不配与我们兄弟平起平坐,相提并论!”
“老三!”太子归衍也察觉出不对,叫着他的名字尽力阻拦,却已经来不及了。
黎公公走到几人面前,行了礼,接着看向归德。
他的姿态很恭谨,语气却不容置疑:“三殿下。”
“皇上说,宴席还未开始,您就已经醉了,请您即刻落座休息。”
“凭什么?”归德瞪大了眼睛,手指着一脸漠然的归衡。“明明他才是先闹事的,他才是贱——”
“三殿下!”黎公公抬高了声调。
直到归德不情不愿地闭上嘴,他才笑眯眯地继续说:“您说的这是哪里话。任何一位殿下都是皇上的血脉,永远都是最为尊贵的龙裔。”
“皇上还说,若您不愿意落座,那便是醉得狠了,请直接回宫休息。”
归德脸色霎时惨白一片。
“你可快走吧。”太子受不了了,招手让归德的内侍过来,“扶你家殿下去坐好。快点!”
归彻在他耳边低语一句“父皇那里,我们会为你说和”,便无视归德恳求的眼神,眼睁睁看着他被人连推带劝地带走。
……
一场闹剧好不容易收场,宴会如期举行。
像是为了掩盖什么,丝竹之声愈大,连舞女跳得比早上要卖力。皎皎的注意力却无法再被歌舞吸引,她牢牢注视着归衡下去更衣,重新束发返回宴会的全过程,当看到他被叫去皇帝身边时,一颗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
暴君就是暴君,未完成态就这么能搞事,以后可怎么好哦。
归衡低着头听皇帝说些什么,皎皎就食不知味,手在桌下紧紧攥着裙摆,恨不得自己有顺风耳。好在恒帝的表情看着并不像是生气,归衡则是一贯的面无表情。
只是,怎么说了这样久呢?
杜姑姑见皎皎盘中的燕窝鸭条都已经凉了她都还没动筷,心中一叹,低声说:“公主不必着急。依奴婢看,皇上非但没有生五殿下的气,反而还有几分高兴呢。”
皎皎转过头望着她,满眼都是依赖:“怎么说?”
“公主还记得方才五殿下是如何一击制胜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