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们
翌日。
入了秋天气晴好,皎皎难得起了大早,用完早膳去了趟库房,带着玉秋快快乐乐地往暄妍殿去。
她满以为自己一定先到,没想到刚转过墙角,就看到红漆斑驳的院门前高挑的身影。
“哥哥!”皎皎笑了起来,提起裙子朝他跑过去,发钗上几只合欢红的蝴蝶连同蝶翼下坠着的长流苏在风中翩然起舞。
对方远远听见,侧过头来望向她。
皎皎很久没有这样奔跑,差点刹不住脚,被归衡拉住后领:“做什么跑的这样快。”
他双手习惯性地握住她发钗上长长的流苏,等小公主站稳、它们不再剧烈晃动方才松开。
皎皎笑着眨眨眼睛,在袖子里摸了半天,摸出一个丝帕包着的物件,欢欢喜喜双手托起:“送给哥哥。”
归衡伸手接过,拆开。
是一支青玉的发簪。
他抬起眼,看到小公主兴奋地微微发红的脸。
皎皎期待地望着他,只见归衡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便又将发簪重新收好。
皎皎呆住,失望地:“哥哥不用吗?”
归衡睨她一眼,似笑非笑:“这么心急?此处并无铜镜。”
他微一停顿,皎皎果然抿了抿唇,坚定点头:“我来帮忙。”
她接过发簪,小心翼翼踮起脚。
脆雪领着太医赶到暄妍殿时,看到的就是那个永远一脸冷漠的五皇子深深地弯着腰,而自家公主殿下扶着对方肩膀踮起脚,一手捏着一枚发簪,小心翼翼地插入他的发髻之中。
脆雪慢慢张大嘴巴。
脆雪和太医盯着看的功夫,皎皎已经调整好发髻和发冠的位置,满意地点了点头,放下脚尖,重又站好。
归衡直起腰,看到两人,从容道:“文太医。”
太医颤巍巍问好。
“太医何故这样看我。”归衡问,“可是有什么不对?”
皎皎也正好转头看到脆雪的脸,疑惑地歪了歪脑袋:“怎么了?”
怎么了?
没有怎么。
归衡的目光从几人脸上扫视而过,最后看向皎皎:“太医来了,我们进去吧。”
我们,他说了我们!跟这位暴君,终于算是一边儿的了!
皎皎一阵狂喜,眼睛笑成两弯月牙儿,梨涡深深:“嗯,我们走吧!”
宫女们极有眼色地往后退了几步,让两位殿下并肩,阿礼也去找文太医询问妍贵人近来的情况。
眼看拉开一段距离,玉秋低声说:“我瞧着五殿下对公主的态度,倒是比以往好多了。”
“谁说不是呢。”看到皎皎高兴,脆雪也很欢喜:“虽然不知道公主为什么唯独想和这位兄长交好,但总算是没白费一番苦心。”
玉雪想了片刻,轻声:“这就是公主的高明之处了。”
“怎么说?”
“五殿下与她年纪相仿,最易交心。他从前的境况……你也知道。”
脆雪连连点头。她们虽伺候皎皎的时间不长,可在宫里也有几年,都知道宫里流传着的五殿下性格冷淡古怪的传闻……以及,他不为其他几个兄弟所喜的事实。
“所以呀。”玉秋声音压得极低,“繁花著锦算什么,雪中送炭才是真情谊。太子殿下、三殿下和四殿下都是太子一脉,那必然都向着皇后娘娘。”
“可谁都知道皇后娘娘同贵妃娘娘不对付,那么其他几位爷对公主,怕也只是面儿上的关系。有些事情,皇子做起来毕竟要方便得多……公主殿下如今同五殿下交好,日后出嫁了,也好有个靠山。”
脆雪听完玉秋这一番分析,看向林皎皎娇小背影的眼神不由带上了几分崇敬:“原来公主这么聪明……”
玉秋点头,唇角也漾开一丝笑意:“杜姑姑说得对。咱们好好跟着公主,福气大着呢。”
*
如果这是一场游戏,通关奖励是能够保住自己的性命,通关的必要条件是与最终大boss归衡建立情谊,那让boss脱口而出一句“我们”,怎么也算是闯过了第一个小关卡。
闯关成功的皎皎心情好得不得了,看暄妍殿里的花草都觉得比以往鲜艳一些。
归衡也在默不作声地观察四周。他大概扫视一圈,看出已经有人清理过庭院里丛生的杂草,还摆了几盆大的花树,海棠与芙蓉正在开花,庭院中霎时就有了生气。坍塌的西偏殿也已经收拾干净,东偏殿门口挂上了宫灯,大门敞开,依稀可见有内侍正在其中往来洒扫。
皎皎送来的几个宫人,让冷僻败落的暄妍殿重新焕发出了光彩。
归衡已经不太记得幼时在这座宫殿中嬉笑来去时的模样,不知什么时候起,暄妍殿就已经是宫中最为荒凉的所在。他从未想象过暄妍殿的院中还会开花,甚至没想过自己还有踏进这里的一天。
而这一切,都要从那个被天下纵宠,却独独想要讨自己欢心的小公主说起。
归衡垂眸盯着皎皎看了两眼,又在对方察觉之前移开目光。
“两位殿下快请进,贵人等你们好久了。”邱嬷嬷就在内殿门口迎接。
两人带着太医进去,先给妍贵人诊了脉。
“风邪已除,贵人无需忧虑。只是贵人身子虚弱,不甚强健,微臣再给贵人开一剂调养身体的药方,按时服用便是。”
“有劳太医。”归衡淡淡点头,邱嬷嬷连忙领太医去了外间。
妍贵人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一旁的小宫女连忙去扶。
皎皎觉得那绿褂子的小宫女有点眼熟:“你是……”
“奴婢滴翠。”小宫女乖巧地回答,同时给妍贵人腰后垫了几个软枕。
玉秋微笑道:“她是和垂丹一同派过来的。姑姑说她们二人手脚利落,必能照顾好娘娘。”
归衡端详母妃气色,点点头:“的确照顾得不错。”
“谢五殿下夸奖。”滴翠羞红了脸,含羞带怯地抬头望向归衡。
然而归衡已经侧过脸,目光落在皎然公主身上,那小公主便喜滋滋小声道:“没挑错人就好。”
滴翠抿了唇,眼眸暗淡下来。
“你派过来的宫人啊,都照顾得极好。”妍贵人笑容柔和,招手叫两人再坐近些,慈爱地看着归衡:“阿衡……”
归衡默然。
皎皎偷偷看他一眼,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
归衡手一动,隔袖扣住她手腕,轻声叫了句:“母妃。”
皎皎一惊,怕被妍贵人发觉,只好带着满脸笑容,小幅度地挣扎。
“见你一切都好,母妃也就放心了。”妍贵人轻声叹息,细细打量着儿子,眼中渐渐涌出泪来:“这支玉簪极衬你……”
挣扎忽然停了。归衡感觉到少女隔着衣袖,在他手心里一笔一划写字。
「夸、我」
归衡垂眸,遮住眼中一点笑意,一本正经地回答母妃:“既然母妃喜欢,儿臣以后一直戴着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我好蠢!!!第九章 从本地文档粘进来的时候结尾少了些内容,已经补上了QAQ被自己蠢哭了
第18章 我不及她
瞧着两位殿下要同贵人说体己话,宫人们便默不作声退下。
玉秋和脆雪在外间沏茶,滴翠无事可做,去东偏殿寻与她一起派来暄妍殿的宫女垂丹。
垂丹正准备拆洗偏殿里挂着的几幅床帏。那床帏挂了有些年头,结满灰尘蛛网,又大又重,她正发愁,看到滴翠,喜出望外:“滴翠快来,帮我把这副床帏拆下来。这也太沉了……”
她解开一边,一回头,发觉滴翠还站在原地,疑惑道:“滴翠,你做什么呢?”
只见滴翠恨恨地跺了跺脚:“咱们原是在皎然殿伺候公主的,虽说不如玉姐姐和雪姐姐,可也不必做这些脏活累活。自从来了这里,就没休息过一日!”
垂丹举着沉重的床帏苦笑:“好好地说这些做什么,快来帮我一把。”
滴翠这才不情不愿地走过去:“我就是不平……论理,咱们也不比玉秋脆雪差什么。”
垂丹听这话像是认了真,瞅她一眼,丢开手中床幔往,语气严肃:“滴翠,这些话你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可别让旁人听了去。你忘了杜姑姑说的?咱们最要紧的,无非勤恳、忠心四个字,就像玉秋姐姐,也是在太妃宫里伺候得好,才有机会调来公主身边。现下暄妍殿人这样少,咱们好好伺候,何愁没有升做贴身大宫女的一天?”
滴翠冷哼:“冷宫贵人的贴身大宫女,不做也罢。”
垂丹见与她说不通,叹了口气不再理会,自己抱了床幔准备出去清洗。
她刚要出门,滴翠又叫住她,期期艾艾地:“垂丹,你瞧我今日怎样?”
垂丹莫名其妙地打量她一眼:“与往日一样啊。”
滴翠气得跺脚:“哎呀!亏得我们还同住一间屋,你没发觉我今日特特地早起了吗?”
垂丹一阵无语:“我哪日起的不比你早。今早我出去扫院子时,还听见你打鼾呢。”
滴翠假装没听见这句,伸手拨了拨自己头上的头发,又转了个圈儿:“你再看看?”
垂丹只想赶紧去洗床幔,如今日头短,再晚些便没什么太阳了。可看滴翠的架势显然不能轻易打发,她只好叹了口气,上上下下认真打量她,试探道:“你换了口脂的颜色?”
滴翠满意地点头。
“发式也换了。还有这支压鬓,这是从前玉秋姐姐赏你的吧?的确精致,我还是第一次见你戴……”
垂丹说着说着,忽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你是有意的?”
滴翠轻抚自己乌鸦鸦的鬓发,抿嘴一笑。
“我说呢,昨晚皎然殿派人说今天五殿下同公主殿下要来看贵人,你就坐立不安的。”垂丹冷了脸,沉声道:“勾引皇子这等事……我劝你趁早打消主意。”
滴翠横她一眼:“说什么勾引,这么难听。我爹娘好容易将我生得这样漂亮,我若是什么也不做,岂不辜负了?”
垂丹叹了口气。滴翠的容色确称得上清秀娇艳,比一些位份低的主子也不差什么,可能就是这样,才让她生出了妄念。
她无力道:“五殿下不是那等人……”
望着滴翠志在必得的眼神,垂丹灵机一动,“你便是生的再好,又比的了皎然公主万一么?五殿下日日看着公主殿下的容颜,眼光想必高的很,岂会轻易动心。”
滴翠犹不服气,恨恨地:“公主是美,我不及她。可五殿下看公主,是哥哥看妹妹,那怎么一样!?”
垂丹懒得多言:“一不一样的,我只问你一句,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干活?”
“当然。”
垂丹刚一喜,只见滴翠转了转眼睛,目光瞄准桌上的一个花瓶,走过去拿起掸子装模作样地扫了扫:“这些陈设都落了灰……”
垂丹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抱着床帏走出去清洗。
*
皎皎从暄妍殿回来,带着一脸梦幻般的笑容。没跟去的杜姑姑问她何事欢喜,皎皎笑出一排小白牙,告诉她妍贵人身子已经大好了。
皎皎快乐地宣布:“我还能吃两碗珍珠圆子汤!”
杜姑姑连忙去吩咐小厨房,同时暗暗嘱咐,要少放圆子多放汤。
回到内院,她隔着窗户看到皎皎正坐在高椅上临画,唇角噙笑,心情十分复杂。
公主自从摔伤痊愈后,性情变了很多,不但听得进去劝,甚至还会主动去对什么人示好——
过去阖宫上下包括皇帝,能得到皎然公主的一个好脸色都不容易。
可在表面的静美与乖顺之下,她不是感觉不到,公主似乎一直在担忧什么。她心里像压着块石头,无法被富贵与恩宠化解,伤刚好的那几天,她推门进去都会吓公主一跳。
杜姑姑从小看着她长大,忍不住暗暗地想,她宁可公主像从前那样动辄作威作福、给她没脸,也不愿看公主这样如惊弓之鸟的模样。
直到最近,她终于渐渐活泼起来。
杜姑姑不知道公主的隐忧究竟是什么,但她看得出来,从公主第一次去暄妍殿开始,那块大石头似乎慢慢消失了。
因为什么呢?
脆雪刚修完海棠树,提着柄长剪刀经过,笑着问:“姑姑怎么不进去?”
杜姑姑眼神微闪,将她拉到一边:“脆雪,上午你和玉秋一起陪着公主过去的吧,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我瞧着殿下回来后,心情甚佳。”
“也没什么呀。殿下在殿门口见到了五殿下,两人一同进去的。许是太医说妍娘娘身子大好,所以公主高兴吧 。”脆雪想了想,补充:“还有,公主早起不是去库房挑了根簪子么?说是要送给五殿下。”
“嗯。”皎然殿私库的钥匙一直在杜姑姑手上。
脆雪一笑:“五殿下很是喜欢,还让公主亲手给他戴上了呢。”
这么说,皎皎那样高兴,只怕更多的是因为这件事。
杜姑姑眯着眼睛,暗暗思索。
脆雪忽然想到什么:“对了,今天玉秋还说……”
她将玉秋对皎皎为何要对归衡示好的一番分析一五一十地转述给杜姑姑,叹服道:“咱们殿下别看年纪小,可聪明呢。”
杜姑姑听了这番话,愁容稍展:“玉秋说的是。公主从前是任性了些,如今也该晓得为自己打算了。”
虽然在她看来,与一个不得宠的皇子交好,还不如去讨未来天子的欢心。但玉秋分析得也有道理,太子是皇后所出,要讨他欢心,难度颇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