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低头含胸,做贼一样地溜进自己的营帐坐下,弄得玉秋哭笑不得。
脆雪好容易搞明白她们这几天神神秘秘在搞什么,对最终效果好奇的不得了。皎皎既然不肯抬头,她便假装捡东西,蹲下去偷看。
皎皎蓦地看见一张脸自下而上盯着自己,惊得眼睛瞪得溜圆。
脆雪连请罪都忘了,只顾呆呆地盯着她看,被玉秋拽了一把,才神不守舍地站起身,低声道:“我可真服了你。等我出嫁那一日,你可得来给我上妆!”
玉秋笑:“手艺是一样,脸可不是一张脸。到时候效果不好,你可别怪我。”
脆雪翻了个白眼,小声:“我当然知道我跟公主不能比……不过,”
她环视一圈,“这些官家贵女,又有哪个能及得上我们公主万一?”
皎皎听得脸都要冒烟了:“你们快别说了!”
两人依言噤声,皎皎这才觉得心跳慢慢平静下来。
但,还是不敢抬头。
此时恒帝已经带着几名老将军上马。他虽上了年纪,也瞧不上这些猎物,不过是给小辈们做个榜样,随意射了一只孢子便勒马回帐。
接下来,就该是皇子们了,再往后便是宗亲,届时女子也可参与。
同万寿节结对比武不同,今日围猎,皇子们将一同上场,最后按猎物多寡论赏。
皎皎想起万寿节上归衍和归彻比箭一幕,心里直替归衡打鼓。她已经知道他枪法跟原作一样厉害了,可是,箭术呢?
她好想抬头,又不敢抬头,整个人纠结万分。
武官提起号角。
脆雪兴奋地:“公主快看哪,他们的马真好看!三殿下的弓好大,该有多少石哪!”
皎皎盯着案上的瓜果,抿紧嘴唇。
号角吹响,弓马齐发!
听着周围的欢呼和惊叫,皎皎再也忍不住,抬起头,倏然起身。
那一瞬阳光落在她的脸上,竟漫射出一片光芒,犹如神妃天降。
*
皎皎伸长脖子,努力寻找归衡的身影,而帷帐外却有数道目光,正悄悄朝她汇聚。
为了在冬狩时不要被争奇斗艳的贵女们压的太惨,皎皎冥思苦想许久,才想到以前曾看到过一些妆面,颇值得借鉴。
玉秋听她讲完,回去想了一夜,第二天顶着黑眼圈认真地说,她觉得可以一试。
小公主肤色柔白,眉睫又都浓黑,无需过多妆饰;只将云母与珍珠磨碎的细粉加到玉容粉中,细细涂抹在皎皎上下眼睑和唇珠。
阳光落在她娇美的脸上,一眨眼一颦眉都有微闪的细碎珠光。尤其一点珠贝,缀在眼尾,光耀夺目,如一滴将落未落的泪。
其实若是树胶够,那本该是由五片珠贝构成一朵桃花的。
只是此时皎皎已经顾不得这早上还让她难堪得要命的缺憾。场地颇大,她好容易找到归衡那抹玄色的身影,忍不住站起身来探着头去瞧。
她的姿态着实不算稳重,要是平时玉秋早已拦着了,但这是冬狩,激动起来拍桌子吹口哨的都有,也就不去劝她。
她一站起身,盯着她的人便能将那张娇美面孔看的更分明。反应快的贵女,已叫负责梳洗的丫鬟仔细观看,而盯着她的儿郎望向那皇家独有的紫色营帐,只有在心里深深叹气的份儿……
这样的美人,怎么偏偏是公主呢?
那样一张脸若非有这样的出身,他们哪怕拼了性命,也要将她收入府中,为所欲为。
……
场外众人目光各异,场内四匹骏马,追赶着猎物狂奔。
归德最享受这样的场面,他背着弓,手提一柄长马刀,追上鹿后向下一斩,鲜血四溅,惹得周围贵女尖叫起来。
归德哈哈大笑,对错马而过的归衍大笑道:“皇兄,这次可是我拔了头筹!”
归衍不语,盯着一只黑兔良久,倏然一箭将其死死钉在地上。
场上尘土飞扬,很快就连眼力最好的人也分不太清谁的猎物多,谁的猎物少,只能待负责收拾猎物的武官统计。
归彻心里却有数,他骑马跟在归衍身侧,保证自己的猎物数量始终落后于太子爷。
追赶着小狐狸时,他打马经过归衡身旁,与他并辔齐追,余光瞥见对方玄色的身影,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明明是极其激烈的狩猎,不说四周的欢呼和目光,耳畔的风声就足以让人热血沸腾——可笑的是,他却觉得,归衡根本没用心。
他那面无表情的姿态,就好像……他的心,放在别的地方。
正当这时,他们后方传来一片尖叫。
二人倏然回头,只见一只高大的雄鹿后背中箭未死,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疯了般地朝围场边缘冲去!
“畜生就是畜生。”归彻停了马,笑吟吟地,“往哪儿冲不好,偏往咱们营帐去——”
皇家营帐,守卫最为森严。
他话音未落,只听一声凌厉的鞭响,归衡驾马,如离弦之箭从他身边冲了过去。
归彻这才反应过来。
那里虽然驻守士兵最多,但那里有个最娇贵的小公主。
皎皎就在那个方向!
归彻心头一凛,连忙打马跟上。
……
皎皎已经完全傻了。
她半个身子还在帐外,眼睁睁看着那头疯鹿走投无路地撞过来。
那头鹿极为高大,头顶的树枝状鹿角一看就很坚硬,背上的伤口迸裂开,一路淋淋漓漓洒着血。
为着避忌公主,卫兵都在皇子营帐那边,一时援救不及。有内侍哆哆嗦嗦去拦,雄鹿迸发出濒死的力量,一头将他顶翻。
玉秋和脆雪咬着牙,要挡在她身前,却眼看着要来不及了。
皎皎凝视着朝自己狂奔而来的疯鹿,剧烈的心跳一瞬间几乎静止了下来。
她没想到自己重活一次,为了自救好不容易抱住那根金大腿,还不知道抱牢了没有,却要被一只发疯的鹿踩死。
濒死之际,她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真想再看那“暴君”一眼。
“皎皎!”
一声厉喝破空而来。
皎皎双瞳微缩,抬起双眸——那一瞬有若神临,千钧一发之际,高大的玄色身影跃入眼帘。
眼泪汹涌而出,她无声地呼唤着他……
哥哥,哥哥。
归衡——
马上的少年黑瞳中泛起骇人的厉色,对着她毫不犹豫举起弓箭。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归衡弯弓搭建,三箭连珠,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分别射中疯鹿的侧颈和两只前腿。
雄鹿仰头长嘶,颈动脉被那一箭完全撕裂,红色血泉向天空喷射,前腿以诡异的姿势扭曲,身死之后仍旧凭借惯性前冲,跪在了皎皎身前。
皎皎望着它一动不动,好像突然失去了控制自己身体的能力。
直到那鹿不甘地抽搐一下,倒下来压住她裙边,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嘴唇一颤,抬起头看向归衡。
皎皎半边脸被血覆盖,渍出眼尾一点闪亮珠贝,宛如她将要落下却被他阻止的泪。那最娇气、最爱哭的小公主瞪大了圆眼睛,像忘记了怎么哭,清澈的眼睛里映着他的影子……
归衡看着她,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那种突如其来的剧烈痛苦让他忍不住弯下腰用力按了按自己的心脏,直到抬起头确认她还安好,蔓延四肢百骸的凉意才一点点散去。
他翻身下马,双手捧住皎皎脸颊,以近乎粗鲁的力道为她擦去脸上的血。
滚烫的脸颊接触到熟悉的清凉,皎皎眼眶蓦地一热。
“对不起。”眼泪掉下来之前,她听到那人微微有些颤抖的声音,“皎皎……别哭啊。”
作者有话要说: 皎皎的妆面大致就是清透底妆+神仙亮片
我已经记不清自己上次化妆是什么时候了(:з」∠)_
第35章 愿嫁
太子归衍获得了最多猎物, 却没能收获荣光。
雄鹿背上的那一箭是他射的,没能一箭毙命,反而让那鹿濒死时差点冲撞了皎皎, 恒帝大发雷霆。温皇后替他求情,然而归衍梗着脖子说自己没错, 恒帝愈发生气, 不但当众怒斥太子,还重赏了救下公主的归衡。
光看皇帝对两人的表现,实在看不出其中一个是降生之日便立储、已做了多年太子,而另一个身为罪妃之子, 至今还未进六部观政。
康平伯虞闻江围观了全程, 回到账内, 忍不住啧啧称奇。
他夫人胆子小,一听就吓得了不得,吸了两口鼻烟才缓过来,连连说道:“这样危险的场合, 下次可别再带女儿去了!不能被贵人看上事小,万一受了伤可怎么办?”
康平伯之女虞琬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我才不怕呢!今日的围猎精彩极了,父亲, 您说是不是?”
虞闻江示意下人扶夫人出去。
待帐幔落下,他才苦笑一声:“你这丫头, 真是唯恐天下不乱。方才我看太子殿下脸色极差,只怕心中对五殿下……”
虞琬抢白道:“他自己箭术不精,还要怪罪旁人?”
“他们抬那鹿出去的时候我见着了, 那伤口位置明显偏了,没射中心脏。这箭法连我都不如……”
虞闻江忙打断她,掀帘看了看,折返回来严肃道:“琬琬,谨言慎行。太子殿下也是我们能议论的?”
“不能我们也议论半天了。”
虞琬眨眨眼,在父亲发怒之前话锋一转:“好好好,不让说他,那我们说说五殿下吧。父亲,他救下公主的那三箭您看到了吧?真是厉害!”
虞闻江瞅着自家女儿兴奋的双眼发亮,感觉不对劲:“琬琬,你不是——”
“就是。”虞琬果断地往老父亲心上插了一刀,“你不是要我好好表现,嫁入皇家吗?那我就选五殿下!”
虞闻江大惊:“你说什么?他可是罪妃之子,妍贵人——”
“我知道。”虞琬满脸梦幻的笑容,“可我就是喜欢他。你看这些皇子们,长得倒是个顶个的英俊,但有的庸懦有的残忍,有的呢,只会假意奉承;只有五殿下跟他们不一样。”
虞闻江还要说什么,虞琬用力一跺脚:“爹爹,是你要我嫁入皇家,可皇家也有四名皇子,我总得选最好的吧?”
“最英俊、最厉害的就是五殿下。我要嫁给他!”
*
虞琬自幼便性子果决,不听人劝,虞闻江没想到她会一眼看中归衡,被她闹得头都大了一圈。
唯有一点他所料不错:皇帝的一褒一贬,让被申斥的归衍心中大为不满。
恒帝申斥归衍时他脸上几乎已经挂不住,勉强听完,拂袖就走。
归德见他脸色不对,给归彻使了个眼神,说了句“儿臣去劝劝皇兄”,便急急忙忙追了出去。
他说不来好听话哄父皇开心,还不如去陪太子消解,免得心里有气以后再惹出天威。
太子触怒皇帝后,总是由归彻留下来劝慰皇上,而归德负责安抚太子那边,已成这兄弟三人的惯例。
归彻随恒帝回到幔城,笑着分解了几句,见恒帝仍旧阴着脸,也就不劝了,话锋一转:“皎皎今日只怕是吓得狠了。不知太医怎么说?”
恒帝皱眉:“人倒没伤着,只是心神受扰,忧思惊惧,只怕这几日都睡不踏实。”
归彻目露忧色,温声道:“父皇,儿臣稍后想去瞧瞧皎皎。虽说没受伤,但不亲眼看看,心里总是不踏实。”
恒帝这才气顺了些,点头应允,又道:“为人兄长,这才像话。”
再看老三,整天光知道围着归衍转。归衍他不过是太子,还未登基呢!
皇帝呷了口茶,未说出剩余的话。
他望着满面忧色的归彻,倒是又想起一事:“朕看今日靖国公府,似乎只来了世子一人?”
归彻知道他是想问谁,笑道:“南斋路上耽搁了,此时恐怕才刚刚入京,今年是来不得了。”
“无妨。”恒帝微一闭眼,“皎皎年纪还小……”
归彻唇角轻抬,默不作声地听着,眼中神色变幻莫测。
半晌,恒帝道:“你且去瞧瞧皎皎吧。”
……
太子营帐内,美酒摆了一桌,归衍正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酒。
那种速度根本不能算是喝,而只是靠辛辣的刺激来麻痹自己。
“这算、算什么……这算什么!”
归衍喝大了,眼前发晕,好几次都没能拿起酒壶,烦躁地将手中酒杯一摔,大着舌头,喃喃自语。
“孤、我不就没射中那一箭吗……不就吓着他那宝贝公主了吗?!当着宗亲朝臣的面,训斥孤?孤是谁啊,孤可是太子!是太子!”
一旁伺候的良媛战战兢兢地重新给他倒上酒,刚送到他手中就被砸了。
归德见不得美人受罪,挥手示意她们都下去,自己倒了一大杯酒,硬是塞给兄长:“皇兄,别说这些了,喝酒,喝酒!喝醉了睡一觉,醒来就什么都忘啦!”
归衍将酒杯掼到桌上,“当”一声巨响。
“孤就不明白了,那个——那个罪妃生的——”
“贱种。”归德补充。
“对,贱种!”归衍当真是上了头 ,平时自恃身份不愿出口的字句接二连三脱口而出:“他凭什么得赏,还要孤衬得他威风赫赫!他配吗?父皇他——”
“他不配!”
归德斩钉截铁,“皇兄,你不觉得老五这几个月都有些古怪吗?万寿节上羞辱于我,今儿又给你难堪,谁知道以后还会如何?咱们可不能让他就这么放肆下去!”
“对,没错,不能……”太子含糊地,“要给他个教训……告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