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经意一瞥眼,看见皎皎,脑子里轰地一声,一片空白。
……今天这是什么日子。
唐南斋也看到了皎皎。他看着娇小静美、一脸纠结的小公主,不自觉闭上了嘴。
“张口闭口公主性情、公主心境,你跟公主很熟吗?你以为你是宁王殿下?公主都没正眼瞧过你一眼,你就在这胡编乱造,唐老国公他知道吗?”
虞琬背对着皎皎,一无所觉,继续叫骂:“怎么不说话了,你是不是心虚?没凭没据的话少说些,公主也是你能嚼舌的?”
皎皎听得脸发烫,拉住她的手臂:“阿琬……”
虞琬的声音戛然而止。
随即她慌乱的转过身,语速极快:“公主,我平时不是这样的——”
“我知道。”皎皎轻声打断她,仰起脸,弯起眼睛:“阿琬脾气一直都很好。”
得到了小公主的称赞,虞琬晕晕乎乎点头。
“阿琬最温柔了,我们不跟别人吵架了好不好?”
虞琬继续点头。
皎皎松了口气,侧脸看一眼“别人”,抱歉似的笑了笑,拉着虞琬快步离开。
直到看不见两人的背影,方琼才长长出了口气。
“吓死了,还以为会被直接降罪呢。”他后怕道。
谁不知道皎然公主最得圣宠,要收拾他一个侯爵次子,根本不用费什么力气。
他有些后悔自己为了取笑唐南斋,就跟他在这样亲贵聚集的日子说些有的没的了。
唐南斋没说话。
方琼又说:“不过我瞧公主性子,倒不似你说的那般。否则 ……”
否则他们俩现在,早该跪在各自的父兄面前给公主赔罪了。
唐南斋盯着皎皎消失的方向,喉头艰涩,好半天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两人出来也有些时候,便并肩往回走。
走了几步,方琼那股惶恐劲儿过了,嘴上又开始没把门儿的:“不过,方才你瞧见了吗?离得那样近,公主的肌肤仍旧毫无瑕疵……”
羊脂一般又嫩又白,像伸手碰一碰就会留下印子。
“方琼。”沉默良久的唐南斋忽然打断他,“方才的教训还没吃够?”
方琼见他黑着脸,神色不悦,只好缩了缩脖子,不再多言。
*
皎皎再也不敢借着难得出宫的机会到处乱跑。
她拉着虞琬跪在佛堂里,诚心诚意地祈求归衡将来一切顺利。
最好,能打动恒帝传位于他,不要再背上暴君的骂名。
最好,自己也能将身世隐瞒到归衡上位之后。
默默许下心愿,她虔诚地叩下去。
同一时间,皇宫太医院内。
陆颂手里拿着一张药方,对面是容色沉静的归衡。
“这么说,太医院已经钻研出了治愈父皇的方法。”归衡看着陆颂手中的药方,似是松了口气:“我这便派人传信给皇后娘娘。”
他刚要出门,陆颂却站起身,叫住他。
“宁王殿下。”老人的声音有些颤抖,意外地却很清晰:“你想好了,当真要这么做?”
归衡转过身,凝视他良久,慢慢皱起眉。
“陆大人。”他缓缓行了一礼,语声平静:“我很敬重您。但,我既为人子,便当竭力孝奉君上。”
陆颂看着他,眼中浮现出欣慰神色。
“宁王殿下,老臣还有个问题想问您。为人子,当孝,为天家子,又当如何?”
归衡沉吟。
陆颂静静等待。
良久,归衡轻吐一口气,抬眼望他,目光坚定:“为人子,当孝;为天家子,当为万姓谋。”
陆颂眯着眼睛瞧他,目光中几分掂量、几分端详,像要看出他这句话背后隐藏着的真正想法。
归衡无声与他对视。
两人对视良久,陆颂首先移开目光。
年买的老臣胡子抖了抖:“是否送出那张药方,端看宁王殿下。”
他取出另一张药方递给归衡:“这张药方……才是您真正需要的。”
归衡接过,低下头细细查看,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
西山祈福之后不久,恒帝的病终于渐渐痊愈。
据说是太医院在博学多识的陆颂陆大学士的帮助之下,终于钻研出了新的药方,第一服下去便很见效。为此,恒帝对太医院大加赏赐,又加封了陆颂的爵位。
这日皎皎去看望恒帝,归衡依然随侍在旁。
“父皇,皎皎给您带了粳米粥。文太医说粳米好克化,又养人。”
“父皇可要现在用吗?”
恒帝有些疲惫,半靠在床上,听到她的话,略抬一抬手。
皎皎没理会过来这是什么意思,归衡已经接过,低声道:“有劳妹妹。”
皎皎怔了怔,将手中托盘递给他。
只见归衡耐心地搅了搅,确认粥的温度适宜,又亲自尝了一勺,这才扶着恒帝坐起,另换了汤勺喂他喝下。
一碗粥的功夫,恒帝像是蓄起了精神,也能跟皎皎说说笑笑了。
皎皎同恒帝说着话,总觉得心思有些不安。
恒帝是弓马历练过来的,尽管上了年纪,整个人精气神还是很足,双目炯炯有神。这次生病后,虽然太医说已无大碍,但她觉得恒帝整个人老了很多。
跟她说话的时候,那种溺爱的笑容也少了。
皎皎留心下来,发觉恒帝尽管在跟她说话,大部分注意力却都放在一旁的归衡身上。
不多时,黎公公着人送了新煎的药进来。
照旧是归衡接过,尝了一口,伺候着恒帝服下。
等恒帝喝完了药,皎皎便起身告辞。
恒帝明显精神不济,她再留下来就是没有眼色了。
恒帝也没留她,只哑声对归衡道:“送送你妹妹。”
归衡淡声说好,放下碗,擦了擦手,站起身。
皎皎在一旁等他,目光无意识地落在他袖口,瞳孔微微一震。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也万更,耶
第54章 伤口
乾元殿外。
皎皎揪住归衡衣袖, 不由分说将人拉走。
她知道御前的人调|教的格外的好,不该看的总是假装没看见。
玉秋要跟上去,却见小公主回过头, 跺了跺脚,丢来一个眼神。
小公主眼眸清澈, 意思也很清楚。
玉秋叹了口气, 留在原地。
归衡没有说话,任由皎皎拉着他走。
他身高腿长,虽然小公主走得飞快、简直要跑起来,也不过是他迈开长腿两步的距离。
他只是低头看了一眼。
细白手指揪着墨蓝色衣袖, 两相映衬, 出奇般配。
直到两人站在无人的僻静角落, 皎皎轻轻喘了口气。
她刚站稳,一言不发,拉起归衡的衣袖就往上翻。
归衡反应过来,皱起眉用力抽回手。
然而来不及了。
墨蓝大袖被掀起一点, 露出少年手腕上包着的纱布。
皎皎扶着他的手颤了一下。
归衡心里一紧,抬起头,正对上皎皎含泪的双眸。
“你受伤了吗?”她手指轻轻颤抖, 刚碰到细纱布又收回:“太医看过了吗,严不严重?”
还有, 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嘴唇发抖,满心委屈。
心脏像被泡在酸水里,嘟嘟嘟冒着细细密密让人疼痛的气泡。
归衡伸出手, 习惯性地想要去抚她的脸。
皎皎蹙着眉躲开。
归衡以为她在生气,顿了顿,收回手。
“你别生气,我不是……”
“你别用手,小心扯到伤口……”
两个人同时开口说话,随即看着彼此的眼睛,都是一怔。
归衡摇了摇头,眼中漾开一丝笑意。
皎皎慢慢鼓起脸,低下头不看他:“我说过,我不会生哥哥的气。”
归衡抬起唇角,手指沿着她侧脸轮廓抚过去:“皎皎宽宏大量。”
“哥哥……”皎皎小心翼翼抬起眸,眼神清澈,声音柔软:“痛不痛?”
归衡凝视她良久,才淡淡说了句,不碍事。
“伤口已经在愈合了。”
皎皎抿了抿唇,轻声“伤到筋脉了吗?以后……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手腕这种地方受伤,那真是可大可小。
归衡摇头。他自己下的手,自己有分寸。
皎皎这才松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紧张到僵硬的脸颊:“究竟怎么弄伤的?”
归衡一贯谨慎,不像是会不注意自己身体的人。
归衡低头看着她。
小公主眼中还含着泪。浓长卷翘的上睫轻轻眨动,一点泪珠迎着阳光如碎钻闪烁,而同样纤长的下睫被濡湿了,紧紧贴着她薄嫩眼睑。
归衡盯着那一小块皮肤,喉头轻轻滚动。
皎皎等了片刻,有些着急:“哥哥……”
归衡默了默。
等他再开口时,皎皎心口咚地一跳。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皎皎下意识轻轻按住自己心口,不知道那种悸动是因为他说话时的声音,还是因为他看着她的眼神。
她嘴唇一颤,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哥哥不愿意瞒你,但这件事……的确有些特殊。”归衡看着小公主惶然神色,心下叹息,忍耐着弯腰抱住她的冲动。“皎皎等哥哥一段时间,好吗?等这件事过去后,哥哥一定原原本本,全部告诉你。”
这件事,是什么事?
能够让男主流血受伤的,应该是十分严重的大事。
可是皎皎发动脑筋想了半天,也不记得原著里无所不能的龙傲天有受过伤,哪怕在战场上。
看来她所身处的现实,离书里的剧情真的已经偏差很远。
皎皎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高兴。
原作剧情对她和归衡都算不上友好,剧情偏差本来应该是一件好事。
比如,有可能她和柔嘉的秘密不会那么快被发现,归衡也不一定会弑父成为暴君。
然而现状是,归衡因为某一件她未知的事,受了伤。
她吸了吸鼻子,看着归衡手腕上的纱布。理智告诉她,一点小伤比起原作的惨烈剧情不算什么,可那白色的纱布那么刺眼,她只是多看两眼就忍不住鼻子发酸。
胀痛的眼眶很快承受不住泪水的重量,眼泪如断线的碎珠,接二连三落下来。
“皎皎,宝宝。”归衡将衣袖翻下来遮住伤口,声音带着叹息。“别哭。这里是风口,仔细一会儿眼疼。”
皎皎抽抽搭搭反驳:“你自己都不注意身体,还来说我。”
归衡捧起她的脸,拇指揩去眼泪:“是哥哥的错。”
皎皎扁着嘴打掉他的手,捂着脸哭个不停。
泪水一路流下来落到唇上,水红湿润,闪着莹莹的光。
归衡盯着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皎皎……”
皎皎吸了吸鼻子,细白手指微微分开,从指缝里露出圆圆的眼睛。
归衡看了她一会儿,忍不住痛似的轻轻“嘶”了一声。
皎皎一惊,忙低头去看他的手。
手刚拿下来,就被人一手握住。
皎皎用力挣了一下,归衡却只是握着不放。
他手大,单手便握住她两只手腕:“皎皎,你想怎么生我的气都好,只是别让哥哥看不见你。”
归衡难得语速这样快,声音清沉,如互相击打的浮冰。
小公主茫然看了他一会儿,忽地肩膀一颤,打了个哭嗝。
倒是再没有新的眼泪掉下来。
归衡换了位置替她挡着风,握着她的手,好半天才劝她先回去。
至于他自己,仍旧要回乾元殿侍疾。
这一个多月来,他对恒帝性情的了解远远胜过之前十六年,现在即便朝夕相处,他也很少见咎于皇帝了。
皎皎依依不舍目送归衡的身影进了乾元殿,这才和不远处焦急等待着的玉秋一道回宫。
归衡身上的伤口仿佛开在她的心里,她一路上都没精打采,直到走进皎然殿,才忽然想起什么。
归、归衡他刚才,叫了自己什么?
*
虞琬再进宫找皎皎玩,就总觉得皎皎有些恹恹的,没精打采。
小公主还是乖巧静美,跟她说话也又温柔又耐心,还带她看她和宁王一起养的小猫。
小猫叫平平,通体雪白,还是异瞳,十分可爱。据说平日都是养在常晖宫,近日宁王殿下侍疾不得空,才送了过来。
不过。
猫都过来了,怎么不见人?
听说龙体已日渐康泰,宁王殿下该不会还需要衣不解带侍疾吧。
虞琬看着蔫答答的小公主,想着怎样打开她的话匣子,一不小心,就挑了个最不合宜的话题。
“公主。”她问,“听说您与宁王殿下最为亲近,我这几次来皎然殿,怎么都不见殿下来找您?”
不知是不是错觉。
如果说皎皎刚才只是心神恍惚,听完这句话再看向她的眼神,就几乎有些幽怨了。
“阿琬很想见哥哥吗?”
虞琬愣了愣。
小公主的每个问题都值得好好回答。
于是她认真想了想,摇头:“不想。”
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太对,她忙补充:“不是说宁王殿下不好……只是,我和公主同为女子,要更放松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