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来就是我很久以前看的,细节都快忘记了, 如果你总是打断,我就讲不下去了。”
小公主如此说,虞琬立刻端正坐好, 屏气凝神,无声示意皎皎继续。
“医女尝试着给受伤的豹子治病。豹子并不信任她,龇着牙拒绝她靠近,可惜伤得太重,反抗不了,还是被医女包扎了伤口。”
“日子一天天过去,豹子的伤口慢慢长好,它对医女的态度,也渐渐变得亲近……”
皎皎讲到这里,看到虞琬一脸纠结,无奈道:“你想说什么,说吧。”
虞琬:“……我真不是故意打岔。医女躲进山洞是因为暴雨行路危险,第二天雨停了为什么还不下山?”
皎皎:……临时想出来的设定,没想到还有漏洞。
故事里的医女当然就是她自己。
至于她为什么不走,当然是因为她没法反穿。
“……第二天外面山崖崩塌,人再也出不去了,只有野兽才能行走。”
皎皎勉强把设定圆上,接着讲故事:“前面说到,豹子伤好了,医女也出不去了,所以她只能等着豹子捕食回来给她吃。偶尔有别的野兽闯进来,豹子也会保护她。”
“医女和豹子就这么一起生活下去,反正她也没有别的选择。”
“直到有一天,豹子为了保护她,又受了伤。与上次不同,这伤不重,甚至不影响它打猎——可医女这次给他治伤时,忍不住哭了。”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一开始对豹子好,只是因为别无选择,可后来看到他受了伤,她又为什么会那么担心难过?”
皎皎的故事讲完了。她捧着脸看虞琬,眨眨眼睛。
虞琬放下已经送到嘴边的荷花酥:“皎皎,你讲完了?”
“嗯。”
虞琬:就这?就这?
然而小公主一双圆眼睛清澄如水,满怀期待地看着她,显然是认真在等她的答案。
虞琬无法抵挡,清了清嗓子道:“这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呀。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别说养只活蹦乱跳的豹子了,就是揣块石头揣久了都能捂热。”
“先前看到那豹子受重伤给它治,或许只是迫于无奈,后来看到它受轻伤也难受,就是因为相处久了,产生了感情。”
皎皎轻声重复,“产生了……感情?”
虞琬点头。
皎皎有些着急了:“那这种,算是什么感情呢?”
虞琬奇怪地看着她:“人和野兽能有什么感情?养久了的话,也许算有点主仆情吧。”
她说完又自己摇头:“不对,皎皎你说是那豹子捕猎养她……嗯……这……这种事闻所未闻,我也不知该怎么说了。可惜那是头豹子,”她笑嘻嘻地,“若是能像志怪故事中一样化成人,最好是名英俊男子,那他和医女之间,自然就是宿命相逢,思恋倾慕可以发展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喽~”
虞琬说的起劲,浑然不觉皎皎脸颊上已蔓延开大片大片的绯红,从侧脸到耳根,渐渐地连脖子都红透。
她要怎么告诉虞琬,这豹子的原型,呃,就是名英俊少年呢?
虞琬说到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就停不住口,一连给皎皎讲了好几个她从话本里看来的鬼怪神狐一类故事。
见皎皎听得起劲,还表示下次要偷偷带几本进宫给她。
皎皎本来就喜欢看小说,当然点头称好。
她跟虞琬聊了两句,脸上的热度总算下去一点,可心头那纷乱的思绪却一点儿也没理清。
两人在窗边坐了会儿,皎皎听虞琬感叹天气晴好,忽地想起什么:“阿琬,你会放风筝吗?”
虞琬:“会会会!我还会翻跟斗呢!”
皎皎没太明白翻跟斗和放风筝有什么关系,但看虞琬一脸自信,便叫玉秋去取了前些天刚扎好的风筝,和虞琬一道去了御花园。
真的放起风筝来,皎皎才知道虞琬所言不虚。
手里握着风筝线,当然不能翻跟斗,但虞琬还是尽了自己最大努力在小公主面前炫技。
两人循着风的踪迹,跟着风筝,一路走到了莲池旁。
皎皎头一次知道,放风筝还能有那么多花样。
有意思归有意思,但看着虞琬面朝她倒着走路,一边扯线一边蹦跶,她还是忍不住有点担心:“阿琬,你还是转过来吧,小心掉水里……”
话音未落,噗呲一声。
皎皎脑子轰得一声,惊叫一声“阿琬!”,就要冲过去。
玉秋连忙拉住她:“公主莫慌。”
只听“哗啦”一声,水花四溅,虞琬从莲池中站了起来,脸上还粘着几缕水草。
皎皎这才发现,这莲池深度不过只到虞琬膝间。
她松了口气,整个人软软地靠在玉秋身上。
虞琬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不好意思地对着她笑。
*
“阿琬,你以后可千万要小心些。还好池子浅,不然……”
虞琬听着皎皎担心的叮嘱,低着头小声说:“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不会了。皎皎原谅我。”
几人正在回皎然殿的路上,虞琬长发和衣服都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
皎皎说:“也是我不好,不该带你去莲池边上的。我们快回去换衣服吧,免得吹了风着凉。”
虞琬“嗯”了一声,抬起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她:“皎皎,你能原谅我么?”
皎皎软声:“我本来就没有生你的气呀。”
玉秋低声提醒:“公主,虞小姐,咱们得走快些,叫人看到就不好了。”
虞琬衣服湿透,紧贴着身体,曲线毕露。
两人闻言,忙加快了脚步。
到了皎然殿,玉秋找出一套皎皎较为宽松的衣裳,让虞琬去梢间换上。
皎皎就坐在外边,慢慢翻看归衡给她的画册。
她又翻过一页,书页上优雅舒展的紫桐投上一层淡淡的阴影。
不用抬头,皎皎看着那阴影轮廓,就知道是谁。
她下意识弯起唇角,正要抬头 ——
梢间传来“叮”一声响,听上去似乎是有人粗心大意,不慎将耳铛或是手镯落在了地上。
皎皎眉心一跳,立刻站起身去推眼前清瘦少年,将人一路推出了屋子,才歇了口气站住脚。
她抬起头,猝不及防对上归衡的目光。
归衡瞳色很深,一抹深紫映着阳光却是瑰丽无比,像这样认真看着她,有种令人目眩的温柔和专注。
皎皎被那样的目光看着,只觉脸颊又开始冒烟:“哥、哥哥,我……”
她我我我了半天,还没我出个什么来,里头又传来“咚”的一声。
皎皎心里叹气,忍不住跺了跺脚。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就是莫名地不想让这两个人见到。
甚至,不想让哥哥知道有虞琬这个人。
只是现在,要怎么跟哥哥解释啊 ……
归衡不动声色扫了一眼,目光很快收回,落到小公主苦恼的脸上。
皎皎正咬着唇烦恼,便听归衡叹了口气,淡淡地说:“皎皎真的是长大了……”
皎皎不明所以抬起头。
归衡摸了摸她软嘟嘟的小脸,声音带着慨叹:“皎皎有了秘密,再也不愿什么事都告诉哥哥了。”
他薄薄的唇抿成一线,疏朗长睫轻轻垂下一点,像是故意要掩藏自己伤心的神色。
皎皎只觉得心脏都被人揪成一团:“我没有,我不是……”
“那么。”归衡看向她,“为什么要推我出来,你屋子里头有什么?”
皎皎神色为难:“是、是不太方便让哥哥看到的……”
归衡淡淡道:“刚及笄就这样。日后皎皎嫁了人,岂不要将哥哥丢到脑后?”
皎皎惊讶地张大眼睛。
嫁人什么的,她几乎从未考虑过。
活下来是她的第一个目标,让归衡不要成为孤独寂寞的暴君是第二个。
这两个目标要实现哪个也不容易,她哪有心思想什么嫁人不嫁人?
皎皎鼓了鼓腮,笃定地看着他:“我才不会。”
归衡垂眸看她一眼,随即摇头:“孩子气。”
“就是不会嘛!”皎皎着急之下拉住他的手,轻轻摇晃,“哥哥不相信我吗?”
归衡低下头。
小公主仰着脸自下而上凝视他,双眸亮晶晶,颊边被逼出一抹绯色,显然又认真又焦急。
归衡看了她一会儿,好像终于被说服。
他抬起手,食指如玉指节,轻轻沿着小公主侧脸线条描摹:“皎皎不会不理哥哥啊……那就好。”
他的手放在发烫的脸上,有些恰到好处的凉。
皎皎莫名有些口干舌燥。
“皎皎——小公主——”
里间忽然传来呼唤,是少女明朗的声音,有些焦急。
皎皎心头一跳,下意识扭过脸不敢看归衡,应了声:“我就来!”
随即转过脸,小声:“哥哥,我、我有个朋友在里面,你没见过。我怕她第一次见你会紧张,所以才……”
“没有关系。”归衡像是浑不在意,沉静地:“既然不方便,今日我便先走了。皎皎……”
他轻轻捏了捏小公主的手,皎皎连忙松开。
归衡对她笑了笑,低头亲昵地用额头蹭了蹭她的,这才转身离去。
皎皎眼巴巴看着他清隽背影消失在院外。
虞琬在屋里又叫起来,声音已经哀怨的不像话。
皎皎哭笑不得,拎起裙子冲进去救她。
原来是虞琬的长发挂在了衣服上,她一时解不开,衣服才穿了一半,不当不正地挂在腰上。
还好哥哥已经走了,还好自己方才在外面看着。
要知道归衡来皎然殿是从来不用通报的,他用轻功直接来她卧房看她的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皎皎看着眼前少女光洁的肩背,莫名松了一口气。
*
离开皎然殿一段路,阿礼回头看了一眼,有些莫名:“殿下,您跟公主……没事儿吧?”
怎么这么早就回去,他还看到公主推了殿下。
归衡避而不答,淡淡道:“你说皎皎最近跟康平伯之女走得近,今日进宫的就是她吧。”
阿礼点了点头。
归衡若有所思,想起小妤曾说过,公主是在御花园中撞见虞小姐和人吵架,忍不住替虞琬说话,两人才熟络起来。
至于吵架的内容,小妤也听玉秋提起过。
阿礼给了小妤不少好处,小宫女当然原原本本都告诉归衡。
康平伯的立场并不分明,虞琬当然不会无缘无故替他说好话。归衡前后串起来一想,就明白了虞琬的心思,止不住慢慢扬起唇角。
一脸慌乱地将他直接推出屋子,完全不想让他见到虞琬。
他的皎皎,究竟明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归衡瞳中神色变化,唇角上扬幅度止不住越来越大。
阿礼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家殿下。
殿下有多重视小公主他是知道的,可明明被小公主推了出来,殿下看起来却心情很好的样子。
阿礼百思不得其解。
两人走到路口,归衡顿住脚步:“去暄妍殿。”
春光正好,既然都出来了,正好去见见母妃。
*
妍贵人见到归衡,喜出望外。
阿礼却觉得她有些奇怪。
妍贵人被关着见不到儿子的十年里,病容憔悴,后来因着皎然公主多方照拂,她的病也好了起来,整个人气色尚可。
今日一见,却仿佛又苍白许多。
而当妍贵人开口,要他们都退下,阿礼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就更明显了。
算了,也许只是有什么母子悄悄话要说吧。
阿礼甩了甩头,自去后院找暄妍殿的宫女垂丹说话,邱嬷嬷也去忙了。
他们退下不久,宫女小莹探头探脑,见四下无人,偷偷凑了上去。
……
门扉紧闭的房间中。
归衡听了妍贵人含着泪的一席话,霍然起身。
他深吸口气,面无表情:“母妃。”
“是谁教你对我说这些?”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公主的私心啊
第57章 流言
暄妍殿紧闭的门扉后, 归衡对着妍贵人疾言厉色,质问究竟是谁让她劝告自己,一定要不惜任何代价夺取大宝。
同一时刻, 乾元殿中,温皇后正在伺候久病初愈的恒帝用膳。
恒帝病中性情阴晴不定, 难得今日看着脾气还和缓些。
温皇后看了会儿, 试探着问:“皇上……”
“嗯?”恒帝低着头,专心瞧自己手上因暴瘦凸起来的青筋。
“前些日子,阿衍他不太懂事,臣妾已训斥过他了。”
听到太子的名字, 恒帝眼神冷了下来, 不动声色地又“嗯”了一声。
温皇后听不出他的态度, 又小声道:“这孩子就是心软。臣妾教训他时,他哭着说父皇龙体有恙,他身为嫡长子应当贴身侍疾,可一看到皇上您病容憔悴, 他就心里难受,这才少来乾元殿……”
“他虽有些过于心软,但也是一片拳拳之心, 还望皇上体谅……”
温皇后一边说,一边看皇帝脸色。
恒帝这次有了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