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侧过头,圆眼睛慢吞吞眨了眨:“你不喜欢哥哥吗?我记得第一次见你,你就在沈依嵘面前帮哥哥说话来着。”
她的声音轻轻软软,带着几分试探。
虞琬迟疑着摇了摇头。
冬狩行围时,归衡连珠三箭救下皎皎,那天神般的英姿仍然烙在她心头,久久难以忘怀。但在那惊鸿一瞥后,她就再也没有机会接触这个人,对他的所有了解,都来自他人之口。
无论是曾经的低谷抑或炙手可热的如今,这年轻王爷的经历,异常传奇。
久而久之,归衡在她心目中越来越高冷遥远,不可触摸,慢慢变成了一尊神像般的存在。
反倒是面前的皎皎,比她的想象更为美好。
皎皎看着虞琬神色,轻轻咬住嘴巴。
要不要问问她对归衡到底是什么想法?
有没有……
有没有,“那种”想法。
“哥哥尚未娶亲”这句话在她喉头滚了滚,最后还是咽下。
哥哥现阶段最重要的事是搞事业,娶妻什么的……不着急吧。原作里暴君直到登基都没有娶妻呢。
皎皎心想,虞琬的年纪应该也不着急。
嗯,那就这样吧。
皎皎看着专心致志研究鲁班锁的虞琬,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莫名地有些心虚。
*
送走虞琬,皎皎想起有一段日子没去过暄妍殿,便叫软轿半路转了弯。
归衡一直在恒帝身边侍疾,妍贵人这边,她就帮忙尽尽孝吧。
“皎皎怎么来了?”妍贵人神色惊喜,放下手中绣花迎上来。
她笑了笑,温和地拉住她的手:“你来的正好。”
皎皎吃了一惊,下意识看向邱嬷嬷。
对方一反平日的热情,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皎皎心里咯噔一下。
邱嬷嬷前些日子求她在恒帝面前提点归衡,被她拒绝,之后就没再来过,她也没往心里去。现在想想,邱嬷嬷很有可能是替不能出宫的妍贵人来的。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她上次见到邱嬷嬷时,归衡还是个恒帝面前的小透明,不能参政的小可怜,如今却是炙手可热的宁王殿下。
参政什么的,不过是迟早的事。
思及此,皎皎定了定神:“妍娘娘找我什么事?”
妍贵人看了邱嬷嬷一眼。对方点了点头,转身退出,还带上了门。
皎皎眼神转来转去,最后,看向妍贵人。
这架势,明显就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对自己说。
然而屏退了宫人,妍贵人却只是问她,恒帝病体如何。
皎皎据实道:“已经大好。”
她看着妍贵人若有所思的表情,安慰道:“妍娘娘是担心哥哥侍疾,身子吃不消么?前些日子父皇病势来的凶,哥哥贴身照顾的确辛苦,近来已经好多了。”
妍贵人扯了扯唇角,柔和的眼眸轻轻下撇,似乎有些不以为然。
然而那神情稍纵即逝,妍贵人柔声道:“正是。那我就放心了。”
皎皎轻轻转了转眼珠,有些疑惑。
方才妍贵人的样子,莫名地让她想到柔嘉贵妃当日看到恒帝咳血的神情。
妍贵人道:“阿衡近来学业十分用功,还得蒙天恩,封了宁王,这都是皎皎的功劳。”
皎皎回过神,笑眯眯摆了摆手:“哪里哪里,是哥哥自己厉害。”
妍贵人轻轻叹息了一声:“阿衡他虽然自幼天资聪颖,但性情委实有些古怪。要不是你,他也不会这么早开窍。”
“开窍……?”
皎皎歪了歪脑袋,有些疑惑。
察觉自己失言,妍贵人一滞,含糊道:“嗯……他从前备受欺凌,却不知反抗,如今愿意为自己争取,是皎皎启发的好。”
皎皎明白过来,有些赧然,却又不想否认,于是偏移了话题开始讨伐归德等人。
青翳林一事,足以让她在心里将归衍、归德和归彻都扎上一百遍小人。
妍贵人听她气愤地数落半天,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他们也不过是孩子。有这样大的胆量,不过是因为……”
不过是因为有人撑腰。
那个人全然忘记了自己,也忘记了自己的孩子,任由他忍受这些,这么多年。
妍贵人只觉脑海中一阵疼痛,始终压在心头的郁气再度席卷而来,几乎要摧毁她所有神智。
她在宽大的衣袖下,死死掐住自己掌心:“皎皎。”
“嗯?”
妍贵人眼睛异常明亮,含着殷殷的期待:“你以后,会一直在阿衡身边吗?像现在一样,陪着他、帮助他……”
皎皎毫不犹豫点头:“当然。”
妍贵人放心地笑了笑,随即紧紧蹙起眉头。
皎皎看着她异常苍白的脸色,担心地问:“妍娘娘,您身子没事吧?看起来好像很不舒服……”
“是有些头晕。”妍贵人顺势道:“我就不留你了,邱嬷嬷——”她唤门外的宫人进来,“替我送送公主。”
皎皎看她额头都沁出细细的汗珠,忙站起身:“不用不用,外头有人跟着我的。邱嬷嬷,您快帮娘娘叫太医吧。”
妍贵人勉强扬起一个笑容,点点头。
直到看着皎皎的身影完全消失,她才脱力般伏在桌上。
邱嬷嬷连忙跪下去,握住她的手:“娘娘,娘娘!”
妍贵人全身都在发抖,咬牙切齿:“我没事……只是那个人,他竟然真的好起来了……他将我们母子害的那么惨,这样的祸害,上天怎么不能就收了他去!”
邱嬷嬷含泪道:“娘娘慎言啊……”
“怎么样?!我就是要咒他死,有本事他来杀了我啊!好过让我活着受折磨!”
妍贵人抬高声音,整个人已经是完全听不进话的状态,眼睛亮的吓人。
“要他死,倒也不难。”
次间里传出来一道慵懒的声音。
邱嬷嬷转过头,又气又无奈:“娑罗姑娘,娘娘现在在气头上,您就别说这样的话刺激她了吧。”
名为娑罗的美貌女子一挑眉:“刺激?”
“你家娘娘不是生气,是生病。她被狗皇帝气病了,现在正需要听这样的话才能平复情绪。”
邱嬷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妍贵人的眼神果然清明些许。
娑罗走过来,俯下身,伸出一根纤长手指,挑起妍贵人的脸瞧了瞧:“狗皇帝再不死,我看你家娘娘先要发疯了。”
她使力扶妍贵人坐好,语气忽然认真起来:“你想好了吗?要不要与我们合作,给你的儿子最强的助力。”
“正如你说,他天资过人,如果是皇后所出,现在的太子就是他而不是归衍那个蠢货。可惜他身上带着我们弋兰的血脉,不得不使些非常手段。”
邱嬷嬷到底是邕朝人,闻言便嗫嚅道:“那、那也不能……”
也不能弑君啊。
只是听这个美貌女子谈论弑君像谈论杀鸡,她就怕得要死。
“你的话好多。”娑罗冷冷扫她一眼,“不如我先杀你?”
妍贵人猛然醒悟过来,抓着她的手:“不要!”
“我开玩笑的。”娑罗转过脸,笑容妩媚。“不过,我警告你,如果你敢将我说的话说出去,我保证要你生不如死。”
邱嬷嬷嘴唇发抖:“老 、老奴不敢……”
“这才像话。”
妍贵人冷静片刻,低声道:“不过……你打算怎么帮他?”
“这你不用操心。”娑罗道:“你只要让我见到他就行了,剩下的我自己来。”
“对了,你要是有闲心,可以没事帮我吹吹耳边风,告诉他做人就得有野心才行。”
……
娑罗和妍贵人长谈许久。
邱嬷嬷越听越心惊肉跳,忍不住早早告退。
再听下去,她也要发疯了。
如今暄妍殿宫人虽然多了起来,但妍贵人有些怕见生人,平日里还是邱嬷嬷伺候得多,此时见她独自在前院打转,便有小宫女有些奇怪地凑上去。
“邱嬷嬷?”
她轻轻叫道。
对方猛一转身,将她吓了一跳。
“哦,是小莹啊。”邱嬷嬷看清眼前小宫女的面容,这才松了口气:“三殿下身边的侍妾来寻娘娘说话,我在里头也碍事,就先出来了。”
小莹愣了愣。
谁、谁在里面?
她好像并没有开口问?
邱嬷嬷匆匆说了这么一句便转身离开,好像后头有野兽要吃人似的。
留下小莹在原地,看看她又看了看大门紧锁的内殿,一脸茫然。
作者有话要说: 五哥真的不行,冷酷人设在皎皎的眼泪面前维持不过三秒
PS,南北朝宋武帝时期就有医用纱布啦。
下一章已更,请往下翻~
第55章 殷红
自从发现归衡受伤, 皎皎去乾元殿就去得越发的勤。
她知道恒帝的病一定会好,每次去就随便瞧瞧,十分心思倒有七分在归衡手腕上。
两人约好不再问此事, 皎皎只能自己努力观察他伤情如何。
可惜自从被她发现过一次,归衡就格外注意, 每次端茶端药都格外小心, 再未叫她再发现什么端倪。
春末,恒帝终于病愈,阖宫气氛都为之一松。
对皎皎来说,恒帝病愈则意味着, 归衡终于不用每天侍疾了。
春风拂过, 窗外碧桃簌簌而动, 花瓣在空中悠然飘落,如一场缠绵红雨。
皎皎搁下笔,长长出了口气。
书案上铺开一张素馨纸,纸上碧桃盛放, 比窗外桃花更多了几分云霞般灼灼的娇艳。
脆雪一叠声地称赞:“公主的画技真是越来越好了。”
皎皎抿唇一笑。
片刻,她像想起什么:“脆雪,替我去趟常晖宫。就说……我新画了画, 请哥哥指正。”
当归衡踏进皎然殿时,看到的便是小公主亮闪闪的眼瞳, 满脸期待的模样。
少年淡如霜雪的眉目渐渐舒缓,迎着她走过去:“皎皎这次画了什么?”
皎皎笑眯眯指给他窗外斜逸的桃花枝:“这个。好不好看?”
归衡点头:“好看。”
皎皎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碧桃花期太短,杜姑姑说这些花再有不到十日便要谢了。所以我才要将它画下来。”
她握住归衡的手, 软声道:“多谢哥哥一直教我画画,否则在你侍疾的这段时间里,如果我想留住碧桃盛开的美景,还真是没有办法。”
小公主手指纤细温软,不动声色地沿着他手背向上摸去。
归衡一挑眉:“是皎皎自己天分好。我来看看你的画。”
他按着小公主的手指抽出手,平静而自然地背过去,俯身细细鉴赏。
皎皎瘪了瘪嘴,眼神依然在对方袖口打转。
归衡的点评轻飘飘地,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整体有进步。只是还有几个地方,你看……”
归衡侧头扫她一眼,见小公主显然心不在焉,不由轻叹口气:“罢了,我替你改,改完你再看。”
他说着,伸手去笔架上取了狼毫,俯下身去。
皎皎这才收回目光,站直了观摩。
一边看,一边惊叹。
龙傲天就是龙傲天。她本来觉得自己画的挺好的,也不见归衡怎么改,但经他改过一道,画面立时变得更有灵气,更活灵活现。
庸俗点来说,如果皎皎那副画也能卖个几两银子,归衡改动之后,就足以被书画行奉为绝不售卖的镇店之宝。
渐渐地,皎皎连叫人来做什么的也忘了,只顾着看画。
她蹙起眉头。
碧桃的颜色重了些,本该是娇粉,却缀上一滴殷红。
皎皎伸手去指,手还没碰到颜料,忽然发现什么不对。
这红……好像也太红了。
皎皎看着纸上湮开的红,忽然握牢了归衡小臂不许他退,将他的衣袖一口气挽上去。
只见少年手腕上包着的纱布已经被鲜血浸透,鲜血沿着笔杆流淌,淋淋漓漓落下细小血珠。
皎皎睁大了眼睛。
旁边伺候笔墨的玉秋倒吸一口凉气,颤声说了句“奴婢去拿伤药”,慌忙跑出去。
归衡无奈地低下头,轻声:“皎皎不要生气。”
怎么又让她不要生气。
他很怕她生气么?
不用怕啊。
皎皎看着归衡有些苍白的脸,想说我答应过不会生你的气,可是开了口,呼吸都在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终,她自暴自弃地轻轻勾了勾归衡的手指,抬起雾蒙蒙的眼睛看着他。
哥哥能明白吗?她不是生气,只是……伤心。
归衡看着她,一语不发。
玉秋拿来了伤药。
皎皎轻轻替他拆开纱布,拿手巾清理干净血迹,重新敷上药粉。
做这些事的时候,她的手一直在抖,要很努力很努力死死咬着嘴唇才能勉强继续。
直到她口中也渐渐弥漫开血腥气,她的手才终于稳定下来。
污血被慢慢擦去,露出归衡手腕上寸许长的伤口,皮肉外翻,衬着归衡苍白的肤色,格外触目惊心。
皎皎在最后一瞬扭开脸,避免自己的眼泪直接砸在他伤口上:“怎……怎么回事,哥哥,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