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要是肯去,奴婢还用来这里吗?”邱嬷嬷绞着手,急得打转儿,膝盖都发软。
她老眼一闭,干脆要给看门的侍卫跪下去。
她是从妍贵人刚嫁过来就伺候着的老人,哪怕豁出这条命不要,也不能看着贵人活活病死!
就在这时,一双有力的手搀住了她:“你说什么,母妃病了?”
“殿下!”邱嬷嬷嘶哑地叫,眼泪夺眶而出。
*
“你说什么,妍贵人病了?”虽然不明所以,但自打上次送东西后,杜姑姑便晓得了主子心意,早教人留意着暄妍殿的动静,见到里面一派人仰马翻,立刻便来回禀。
皎皎急的了不得,居家衣裳都没换,急匆匆就要过去。
杜姑姑好说歹方才拦住:“殿下,您去不去其实不打紧,此时最要紧的是赶紧请个得力太医。”
皎皎双眼浮起一层水汽,满是依赖地看着她。
杜姑姑拍拍她手臂安慰,又叫:“玉秋,你去请今天当值的太医,要他速速前往暄妍殿。你也同往,免得他们糊弄。”
玉秋应了一声,忙不迭地去了。
“脆雪,你来替我换衣裳。”皎皎也站起来,脆雪忙抱了衣服来替她更换。
杜姑姑低声劝道:“殿下,暄妍殿那位身子一向不好 ,您是千金之躯,不易接近病体。若是过了病气,那可……”
“姑姑。”皎皎抿着唇,双眸雾气蒙蒙,“我一定要去。”
……
归衡带着阿礼,向暄妍殿一路狂奔。
还未至殿前,便隐约看到院内明亮的灯光与摇晃的人影。
阿礼惊讶道:“暄妍殿何时有了这样多的人?”
归衡心里隐隐有了预感,直到走近,看见院门口站着的娇小少女,他才不自觉地缓缓展开眉宇。
皎皎披着件蜜黄披风站在煌煌灯火里,如一朵还未全开的橙花,圆眼睛中蕴着焦急的光。看到他过来,二话不说抓住他的手臂:“太医说是风邪入体,病势很急,你快跟我进来看看!”
暄妍殿门口本应阻拦的侍卫仿佛什么也没看到,垂着头一言不发。
此时不是深思的时候。归衡深深看了皎皎一眼,随她大步迈入院中。
*
一踏入暄妍殿,归衡几有恍如隔世之感。
年幼之时,这是他最常来也最爱来之所,偌大宫廷,似乎只有母妃在的暄妍殿才能称得上是家。
陈年往事,一时间如海潮般汹涌而来。归衡越走越快,皎皎腿短拉着归衡的手臂往前急走了几步,很快就几乎跟不上他的步伐,这才反应过来,红着脸松开手。
真是的,怎么一时情急就……希望暴君没有生气。
皎皎忐忑不安地跟在归衡身后,两人逐渐走近内殿,听到一阵用力的咳嗽,像是要将心肺都咳出来一般。
归衡眉头一紧,立刻便要推开殿门。
“咳、咳!不行,不见!”
里间传来女人嘶哑的声音,刺耳得要命。
皎皎被吓得一愣,下意识站在阶下,不敢上前。
过了一瞬,她才反应过来这是谁的声音,心头一跳,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高大的少年就站在殿前,一只手已经放在门上——但此时此刻他所有的动作都顿住了,甚至连背影都极僵硬,像被那几句支离破碎的话风干,变成一尊石像。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看着他的背影,皎皎就觉得心里难过。眼前不知不觉模糊起来,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五哥……”她小声叫他,声音弱弱的。
石像动了动,像被这声音唤醒。
归衡收回手,冷着脸转过身大步离去。闷青大袖拂过皎皎身侧,像一阵凛冽的风。
皎皎咬了咬唇,几步走上台阶,不顾脆雪阻拦推开了门。
殿内烛光摇曳,少女娇小的身影进入殿中,霎时融入一片灿烂光芒。
……
听到身后声音,归衡顿住脚步。
半晌,他转过头看向殿门,神情说不出的复杂。
作者有话要说: 见婆婆↑
其实吧,换一本文,四哥也阔以有男主的待遇。
第9章 病气
太医正伏案写药方,见到皎皎进来连忙起身:“公主殿下安。”
“免礼。”皎皎看那太医帽子都未戴正,显然是被玉秋催来的,软声道谢,“多谢太医跑一趟。”
“不敢不敢。”太医诚惶诚恐。
皎皎无心多言,弯唇笑了笑,步入内室。
妍贵人方才经太医用了针,恢复了些力气,看她进来,立刻让邱嬷嬷扶她起身:“多谢公主殿下……”
“娘娘身体不适,咱们躺着说话。”
妍贵人看起来十分不安,却也不能拂了她的好意,惴惴不安地躺了下去。
皎皎坐在床边看着这憔悴而不掩美貌的女子。在这样的地方过了十年,即使人憔悴了,浑身透着股郁郁的气息,她依然是美丽的,高鼻深目,紫瞳雪肤,深碧色的柔滑发丝弯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勾勒着消瘦的脸庞,好一个楚楚可怜的异域美人。
恒帝好美色,后宫充盈。看她自己的生母柔嘉就知道,既无强大的母族,也无出众的才情,连性情都算不上和婉,还不是凭借一张脸当上了贵妃,荣宠不断。
这样的美人,皇上怎么就舍得让她幽居禁宫,一关就是十年呢?
皎皎心里有事,清凌凌的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看得妍贵人一阵忐忑。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这位公主的出手相救,是其中最意想不到的一件。
无论如何,道谢总是没错的。妍贵人缓了缓神,再度道谢:“多谢公主殿下挂念……”
她的声音很细,带着些讨好的意味,听得人心里发酸。
邱嬷嬷直接跪了下去:“多谢公主,多谢公主!万幸今天有公主在,不然我们娘娘,只怕,只怕……”
玉秋连忙去扶她。
皎皎想着殿外的那个人,抿了抿唇,看着妍贵人软声道:“娘娘,五哥就在外面。”
对方脸色一僵,移开目光。
皎皎声音轻软,态度却难得坚定:“他听说娘娘病了,很是担心……他想见您。”
妍贵人僵硬着不肯与她对视,哑声道:“我这病容易传人。阿衡年纪还小,怕给他过了病气。”
皎皎无语。年纪还小?归衡已经高她一个头了。这还是未完成态,成年态的暴君大概单手就能把她拎起来。
大概在亲娘眼中 ,无论几岁都是小孩吧。
皎皎腹诽完,盯着美人忧郁的侧脸看了一会儿,轻声说:“娘娘方才谢我。”
妍贵人一愣:“公主救我一命,自然要谢你……”
“那么。”皎皎打断她,“妍娘娘知道风邪容易传人,怎么倒不怕将病气过给我?”
她的声音低柔而清晰,一语出,室内霎时静了下去。妍贵人呆呆地看着她,像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究竟说了什么。
一瞬之后,刚站起身的邱嬷嬷反应过来,又跪了下去:“公主恕罪!娘娘,娘娘是病糊涂了,她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皎皎腼腆地弯起嘴唇,起身亲自去扶她,待人站稳,才又坐到妍贵人塌边,笑眯眯地:“我都知道。妍娘娘,没关系的……我在这里。您可以见一见他,不用担心违反皇命。”
妍贵人像是被吓呆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一双烟水晶似的紫眸无助地看着她。
“邱嬷嬷,去请五哥进来吧。”皎皎低声吩咐,轻轻握了握妍贵人冰冷的手:“妍娘娘,您千万保重身体。以后,我都会带他来见您的。”
*
皎皎在殿外和归衡擦肩而过。
经过她时,归衡似乎看了她一眼。皎皎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很怕自己马屁拍到马腿上。还好归衡终究没说什么,略顿了顿,便最近内殿。
皎皎没留在明间偷听母子谈话,连太医写完药方也被玉秋送回太医院,叫人尽快抓药过来。
暮色已褪,夜色深浓。脆雪替她裹紧披风,一边叹气:“都怪我,没给殿下带顶风帽。这样冷的天……”
皎皎就笑:“不能怪脆雪呀,你也不知道会弄到这样晚。”
“也是暄妍殿不好。”脆雪扫视一周,忍不住抱怨,“这样大的地方,怎地只有寝殿能进人?偏殿塌了一座还有一座呢,怎么也黑洞洞的……”
皎皎失笑:“你也看到了,统共就邱嬷嬷一个人,能照顾好妍贵人已经很了不起了,哪里还管的了正殿和偏殿呢?”
她往廊下凑了凑,软绵绵地伸手招呼脆雪:“皎皎不冷。这里能挡点风,暖和些,你也过来吧。”
脆雪笑嘻嘻地凑过去,两人在灯下挤做一团。
不一会儿,跟着去抓药的内侍回来了,只是不见玉秋。
两人正在纳闷,不多时便看到玉秋急忙忙走过来,怀里抱着一大兜东西:“奴婢见夜深风凉,便回了趟咱们宫里拿了些东西。”
她一边说,一边抖开大氅将皎皎严严实实裹起来。皎皎本就头小脸小,白兔毛镶边的风帽一围,几乎只露出两只扑闪闪的圆眼睛。
脆雪心疼地看着她冻得煞白的小脸:“我们殿下哪里吃过这样的苦……”
玉秋老成些,话在喉咙里打了个转儿,到底咽了回去。
为个不受宠的皇兄,何至于此。
“不苦不苦。”皎皎眉眼弯弯,露出一个娇憨的笑容。
玉秋更想叹气了,皎皎说得却是真心话。以前被关在病房里,接触不到哪怕一丝新鲜空气,如今哪怕是吹一会儿冷风,也让人觉得神清气爽。
“太医也请了,人也送进去了,咱们就赶紧回宫吧。”玉秋又劝。
皎皎轻轻地说:“没事的。”
玉秋同脆雪没有办法,只好在廊下陪她。
皎皎看着两人,有些抱歉地抿着唇。
她其实并没有什么明确的打算,只是看到归衡匆匆赶来时的表情,觉得不能放着他不管。
那样的表情……让她想到自己刚进封闭病房时,厚厚的玻璃外,妈妈看着她的样子。
天冷风大,玉秋同脆雪也不多话,免得一张口反而吸进凉风,便没留意到皎皎渐渐沉默下来。
她努力克制着,自己将风帽往面前拉了拉,盯着地上宫灯的影子,深深低下头。
*
妍贵人哭了很长时间,好容易喝了安神的药睡下。
归衡看了一会儿,缓缓直起身,替她放下两侧的帷帐。
“劳烦邱嬷嬷,好好照应母妃。”归衡面色沉静,拿帕子擦净染上药汁的手。
邱嬷嬷送他出去,一路上欲言又止。
归衡也不看她,淡声:“邱嬷嬷是自小看着我长大的,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话虽如此,但他现在这样阴郁的脸色,叫人看了如何不畏惧。邱嬷嬷犹豫再三,眼看着归衡要走出殿门,终于还是说:“娘娘并非不想见您,只是……不得已。这十年下来,再有豹子胆也关怕了。”
归衡静静听着,神情没什么变化,平淡地应了一声:“嗯,我晓得。嬷嬷留步。”
邱嬷嬷没有办法,只能将人送到殿门口,便折返回去照顾妍贵人。
归衡带着阿礼出了内殿,一眼便看到廊下挤成一团的三个人,倒稍微有些意外。
“皎然公主。”他走过去,盯着她发顶风帽上毛茸茸软乎乎的白兔毛看了一会儿,沉声唤道。
皎皎头正低得不能再低,听到熟悉的冷淡声音,懵懵懂懂抬起头来。
盯灯影盯得太久,眼睛发酸。皎皎下意识用手揉了一下,圆眼睛里,倏然落下一串清亮的泪珠。
归衡的神色一下子变得有点奇怪,她在朦朦胧胧的视线里隐约察觉,立刻低下头接过玉秋递上来的帕子:“五哥出来了,妍娘娘是睡下了吧……身子可略好些么?”
她拿帕子捂着眼睛,手里却突然一紧。
帕子被人拽走,皎皎失去了屏障,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张着一双水气弥漫的眼睛。
“皎然公主。”她又听到那人的声音,低沉冷冽,如玉竹击冰。“你哭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开哭
第10章 黑糖珍珠圆子
你哭什么?
她说不清。无数场景在脑海中汇聚,发生过的抑或停留在想象中,叫人怀念的,或叫人畏惧的,逐渐绞成一团乱麻,压得她喘不过气。
柔软的白兔毛在风中颤抖,皎皎双手捂住脸,不住呜咽。
眼泪很快在手心积了一滩,沿着掌缘流下来,在她尖俏的下颌汇成珍珠似清亮的一大颗,又怦然坠落。
归衡怔住。不过寻常问一句话,怎么惹人哭得更凶了?
好在她连哭的声音也是软绵绵的,并不招人讨厌。
阿礼见这情形,暗暗给玉秋和脆雪使了眼色。虽不知为何闹成这样,天家兄妹说话,下人总不好跟着听。
皎皎浑然不觉宫人退去,只觉得心里酸酸的像压着什么东西,眼泪怎么流都流不完。
那未完成态的暴君站在眼前就站在眼前吧,她顾不得了。
她自暴自弃地哭了不知多久,眼泪淌了一脸,忽地一阵冷风吹过来,满脸都是刺痛的冰凉。
皎皎一边哭,一边不自觉地冷得发抖。
两边手腕忽然被人握住了。小公主感觉到手上的力度,伤心地打了个哭嗝,怯生生抬起眼睛。
归衡将她的手从脸上拿开,似是叹了口气,将她的手心擦干净,解下自己的斗篷披到她肩头。他做完这一切事才抬起眼,对上那双濡湿的圆眼睛,微微一怔:“哭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