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头的愧疚,大抵就要过去了……以他的手段,不日就会知晓岑州事败,不会再有顾忌了,我拖了那么些时日,他也不是傻子。”
“阳城,皇城,陛下,危矣。”
第73章
“你什么意思!”荆学林吼道,“我知你同左相的交易出了问题,你的仇也已经报了,你如今也应该将这些对我们和盘托出才是!”
“好啊,和盘托出。”百里琢笑道,“阳城无兵,至于内卫,那日我在城中就已发觉了,至少来了两队。京中至多只有一对了罢。黎国,马上便要换主子了。”
荆学林气急,亦知晓他所言之事不假,怒道:“解决之法呢!你一定知晓。”
“你们的动作太慢了,我都瞧不下去了。早已送信去给了詹纶那死老头,可他那么废物,大约也无用。”
终归,他还是舍不得长公主护着的家国,送了一信予自己的死对头。漠北那边的情势,他多少知道一些,信件送出去已经半月有余了,詹纶真有本事的话,应该来得及去给贺帝收尸,顺便擒杀左相。
自己是做不到了,只得借着死对头的手,给她报仇。
荆学林几经计算,预料北境之军若回也不一定来得及,便问了他,“真有得助么?我要万无一失之法!”
“有啊,只要长公主在世,咱们这已成的错事,都不算什么。你去,帮我把她找回来,好不好?”
百里琢这几近疯魔的样子,口中说出的话,哪里还有什么参考价值。
临走之时,荆学林嘱咐着,“留他性命,明日随内卫一同回去阳城。”
詹瑎伤重未醒,不宜舟车劳顿,而内卫绝不可再留在西北之地。收复失地之事,由他代这詹二去做,将内卫交还回京,想来詹瑎也会赞同的。
*
再说阳城,贺帝近日身子亏损严重,内侍好几日夜里连连宣了太医进宫看诊。
奇怪之事,都是没瞧出病症为何。太医院院首李卫,近日一直抱恙,据说已然下不来榻了,拒了几次进宫瞧病之事。
峡靖殿的近况也是不安生,内卫得了消息,只敢报给总领李明辉,不敢私自报道贺帝面前去。
林烟真正瞧见柳凊尸首的那一日间,树丛那头已围了不少人。林烟自殿内过去,步子迈的极快,身侧嬷嬷拦了几回,都无甚用处。
她知晓的,柳凊最后出现在她那里,是自己写完了书信,让她去送。而后,而后她便没有回来过。
柳凊才多大的年纪,同她不相上下,性子跳脱又贪玩,待过了些时辰,还是未归,她觉得柳凊那丫头是贪玩了,许是在哪个地方逛着忘了时辰。却没想到,她会自此不归……
寻不见人的这几日里,林烟日日梦魇,心间不详的预感日日渐浓。
嬷嬷这日午后来殿内请人,林烟身子伏着,一手撑着桌角,干呕不止。
腹中的孩子马上便要满三个月了,她身上的反应愈发的大起来,除了嗜睡,近日孕吐也是频繁。身侧唯独就一个体己人,忽得像人间蒸发一般,失了踪迹。是个人都承受不得。
林烟眼见着憔悴下去,脸色一日不如一日。请了莫干来,也是无济于事,只安慰着须得放宽心,才能对腹中的孩子好。心病还需心药医,嬷嬷来请人时,她的面色几近灰败。
踏过石子路的间隙,老嬷嬷有心提醒道:“小殿下还是莫要多看了,省得得了死煞之气,冲撞了胎儿。”
于她们而言,柳凊再重要也不过就是一个婢子。既是婢子,宫中Tiempo viejo比比皆是,无需多伤心,更无需为此伤及身子。
林烟向来温和,眼神盯着身侧的老嬷嬷,如今却凌厉了起来。
“嬷嬷往后莫要多话了。本宫的孩子,不会怕凊儿……”
老嬷嬷的话中不难听出,柳凊遇事已死。但亲眼所见总是另一番感受——柳凊的身子蜷在树丛之间,身上的宫装沾了泥土,泛出黄褐色。身子侧躺着,露出左侧的小脸,脸上的皮肉已呈腐败之状,身上裸露之处,一如手脚,都已腐败,散出不小的恶臭。
天气渐热,是这臭气散发出来的,才叫近处顶楼上值守的内卫得了注意,亲自下来查看了一番。
尸首就这样见了天光。
柳凊是个爱干净的,仪容有损便不会轻易上前来服侍。此前,林烟还曾问过她的,柳凊那时道:“这是将军府的规矩,奴婢都记着人,爹爹也说了,人活一世啊,得重规矩。”
话虽是这样说,可在自己身边,柳凊分明是个最最跳脱无忧的性子,与自己乃是两个极端。柳凊多话,总可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也缠着自己说话。
被她的性子带着,慢慢的林烟也开始习惯的吐露自己的心思,遇事同柳凊说上一说,心里也畅快。
还说好了的,柳凊说要一辈子跟着她的,怎么,怎么这人就没了……
内卫正要翻动她,将尸首抬下去处置,被林烟喝了一声,“别碰她。”
老嬷嬷拦不住她,只得随她一道儿走近柳凊的尸首,后见柳凊蹲下,自行去翻动柳凊的尸首,阻止不及。
“凊儿…哪有什么比性命重要的,你是不是痴傻了……”枯枝败叶之下掩盖的,还有清清楚楚的字迹。
所书为何,她瞧得清楚极了。
“你瞧瞧啊,脸上都脏了……我可嫌弃你了,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最守的规矩就是齐整这一条,到最后却走的不体面。
同莫干先生学了这些日子的外伤门路,第一回用,竟是给柳凊验尸。
脖子上的伤,要了她的性命,身子其他部位没有大的外伤。只一击,柳凊的喉骨便断了。怡妃宫中还有武功如此之高的人,且还是女子。柳凊脖子上留下的指痕宽度便可知,是个女子。
将柳凊的尸身擦拭干净,由内卫带走放置之后,林烟自顾着换了衣袍,一众婢子跟随着,出了峡靖殿。
内卫得了令,是拦住不相关的人,倒不知该不该拦这位主子了。
林烟此时冷冽淡漠的紧,蒙了面纱,直视于人,“让开。”
“不知殿下是要去何处?告知我等,我们也好先做安排。”
“不必了,本宫去见陛下。也不必让开了,带路罢。”
内卫道:“是,殿下。”
*
贺帝于病榻之上,脑子已显得混沌不清了。执着林烟的手,便唤着“皇姐”,字字句句虽然含糊,在有心之人眼中却是清晰的。
林烟眼见着是这样的现状,当下把了贺帝的脉,随后面色凝重道:“可曾宣过太医来?”
内侍道,“回贵人,宣了,太医看过诊了,说是劳累过度,多加休息就可康复的,方子便开了补药。”
这太医倒是个有脑子!如此明显的中毒迹象,是瞎了眼睛还是失了脑子?!
不对,还有可解之处。
若太医一早知晓舅舅身体有恙,且方子便含有毒物,便可解了。如此设想,应是猜测的□□不离十,那几位来的太医怕都是些亡命之徒,受人指使,竟妄图弑君。
……
时局不同,林烟愣在原地,心焦之外,便是无助。她没有旁的本事,更加不懂其他之事,如今舅舅昏睡不醒,中毒迹象明显,如此困局,如何可解?如何可解?
二爷不在近处,凊儿被害也已不在了。今日过来,本意是要替柳凊讨一个公道,如今倒好,她一介女子,堪抵什么呢。
不知可以做些什么,亦不可什么都不做……
两难之下,林烟侧身,同那衣帽不同的内侍道:“你过来,本宫有话问你。”
按她所猜想的,第一步该是要区分敌我,先将舅舅的病情稳住。
……
到了内里隔间,帘布之内隔绝了外头的几个婢子的视线。林烟沉了心,不得已之下,行了大胆之举。直面这内侍总管,扯下自己的面纱来!
“长,长公主殿下……”
那内侍惊在原地,张口恍然的说着话。除此之外,倒是没有旁的不对。
林烟心生一记,又将面纱戴了回去。
娘亲,烟儿没有法子了…舅舅如今中毒,情况危急,烟儿斗胆用一用您的身份,还望娘亲莫怪。
*
“小尹子,这几日来的太医是哪几位?”那内侍总管姓尹,林烟便特意如此称呼。
“誒!殿下还记得老奴呢。”随后随手抹去了泪,正道:“这几日来的是谁都不要紧,老奴知晓的,那些个全是左相的人啊。”
“可你,如今不与舅…不与他讲呢?”
尹公公急道,“是老奴的错,可老奴的母亲、妹子、全在左相手上,老奴实是讲不得啊……”
“不过如今,是殿下回来了,定可保得陛下万全,保得咱们黎国万全!”
*
真可万全吗?
林烟不知。
出了隔间,当下林烟便道:“小尹子,传本宫令,将近日给陛下看诊的太医全都召进宫来,还有那位李太医,一并请来,本宫要见。”
尹公公:“回殿下,李卫大人近日抱恙,早叫人去请过了,说是下不来榻。”
“那便抬过来!本宫替他瞧病。”
身侧两位嬷嬷脸上震惊之色居多,她们知晓林烟并非其母,对她的转变有片刻惊疑。
好在,是凭借眼色就懂人心意的老人了。
“胡嬷嬷,去本宫殿里请莫干先生过来,替陛下看诊。”
胡嬷嬷应声下去,同近处的亲姐禾嬷嬷微微点头,有了示意。临走也叮嘱了近处婢子几句。
林烟如何设想她们现在都不甚明白,即便不明,也得护着小殿下。前三个月的身子,可受不得冲撞。真出事之时,无论如何也得保全小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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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卫何在?”
尹公公道:“李总领守着宫门。”
“派两个可信的,召李总领回来。”言下之意便是叫小尹子择人行事了。一番斟酌,林烟复道:“今日在这里的人,无本宫的令,一个都不许出去。禾嬷嬷,若有硬闯者,就地…处置了吧。”
第74章
以她的性子,说出就地处置的话就是不容易的了。
林烟不是没有瞧见过母亲靖娆长公主的手札,里面虽是自述,可里面字句明明白白的将靖娆长公主自己的性子书写的一清二楚。
她的母亲,不是个优柔寡断之人,处事之间果敢决绝,且心思细腻,权衡里面都在片刻之内。她就是仿照,也得仿照的相似一些,不好辱没的母亲的英明。
效仿先人,就是不孝之事。再有纰漏,可就是万抵莫辞了。
皇城的御书房,笔墨纸砚全是顶尖之物,据言这处位置,她的母亲在代外祖父行政事时,也坐过的。
里面的下人都已由禾嬷嬷引下去关押起来,现下行事的人都由小尹子挑选之后留下的,大抵不会有旁的大纰漏。贺帝昏迷之时就是在御书房中,现今的情况不宜多做移动,便也只安排在御书房内室歇息。
李明辉与莫干不久便到了。林烟对莫干还是行了师礼,恭道:“叨扰了师父休息,恕徒儿无礼。事态情急,陛下病况危急,太医已有异心,行事拖延。是以……”
莫干打断,直道:“为师知道你的意思。陛下的身体,我会去担着,只是为师对你有些不放心。”
“师父……我没有法子了,我…我当真一点法子都没有,唯有,唯有借娘亲的身份一用,才可做下一些事情,稳住当下。”
“不必为难,这身份你用着倒也是好。长公主她难道还会责怪你不成?她不会的,你放心去办事便好了。”言罢,莫干蹙眉道:“你当为师不放心的是什么事,不是旁的,是你这身子,可懂了?”
林烟前几日的状态,十分不济,心思极重,今日听闻是见了柳凊那丫头的尸首。
免不了心绪又得大动一番。这忧思积压的有些时日了,而今她可勉力支撑到此,已经不易。面纱之下的脸色不会好到哪里去,再这样过几日,这孩子还能不能保得住,就是个始料未及的事儿。
还是心疼自己这个徒弟,取出了金木瓷瓶来,递了过去。
“这便是师父近十年来的全部身家了。旁的,师父也帮不了你,这药药性极强。若有腹痛之时再服罢,最好是用不上,再给为师还回来。”
这药能用上之时,定是危急的。却不是心疼那几颗药丸子,重要的是这双身子的徒弟……
……
李明辉也是个不必瞒着的知情之人。林烟是他亲自从林府接过来的,来来回回的几件事情顺着想也都可以想得明白了,不需多言。
前头林烟与莫干师徒二人的对话,也不是避着李明辉讲的,大致都叫他听了去。
待到莫干进了内室去瞧贺帝中毒的病症,李明辉这才出声,“詹二他……要做爹爹了?”
提及腹中孩子,林烟是微微勾了笑,颔首做答。
“他知晓这事吗?”
她摇头,也不瞒着,“信件在几日前送去了,但也不知他收到了没有……”
孕中的女子,本就容易多思,身子羸弱,何况是现在这时局光景。李明辉微不可闻叹了声气儿,可不能叫这位知晓,那头传回的消息,詹瑎那小子怕是不成了。
不过现在,对将军府而言也好有个安慰,好歹,留了后。不论男女,都要保全下来才是。
可这位的身份摆在这里……现下又要行万难之事,怕是自身都难保全。他李明辉作为内卫,也料到了自己的生死,在左相思虑逼宫的这几日就要定音了,生死都是皇家的内卫,护主是不可退却之事。
他那皇帝的病没有法子,太医口径相同,问不出旁的事情。且内卫不可干政,不可多言多问,不可私自联系朝官,即便是太医也是如此。此时,他也只有尽力相助于林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