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娇——景咸咸咸
时间:2020-05-06 09:27:47

  这二人乍一眼瞧着,就是风尘仆仆的模样。由近旁老嬷嬷帮着解了甲上的披风,拍着扫着抖落身上的雪花。屏风之后二人除了身缚,转了快步进前去到柳氏面前,跪下行礼。
  柳氏主座上坐着,双手自手焐子里解出,疲态尽显,“二位副将不必多礼了,起来说话。”
  黎国将军府三代为将,先辈之时就是战功卓著,掷地有声的人物。柳氏的夫君便是护国大将军詹纶,是为将军府赐下的第二代子孙。
  柳氏,将门虎女出身。自小虽是养在深闺,也是扛不住将门之家的一贯大方教养的法子,长成个决断干脆的利落性子。
  官家大小姐的娇样子是没有了,多出的是更为难缠些的精明。柳氏嫁予詹纶时年方十六,那时家中父兄皆是军职。柳氏兄长便是在詹家军旗下任职,后军中齐了,皇帝钦点升了后卫将军,戍守京都。
  副将李记、张煌站定一旁,也是无有多出来的心思去管仪容相貌了。此事事关紧要,耽搁不得半分。
  二人进前作了一辑,正道:“禀夫人。西北的战事吃紧,现下咱们黎国的大军还未从屈子国那头夺回半分田地……”
  “且此次派兵共计四万,先头前锋不知为何竟取走了一万人之多。前锋军由陛下新提拔的陈家门徒百里琢带着。前锋军进了一处峡谷之镇,再也未见出来,说是派军探去寻了,到现下怕是还没有结果。”
  西北的消息传来,起码两三日的时间。这么说来,前去西北之军刚到那处时便已失利了……
  柳氏急着便问:“二公子人呢,可还安好?不会是在前锋军中罢?”
  柳氏问的直接了当,半点弯子也不愿绕了。二人一言一语将情势说了明白,带过几次前锋军的近况,一把就似揪住了她一刻原就沉浮不定的心。
  “据报,二公子他……他便是百里琢钦点着协理前锋军的随军将首!”
  ……
  周知的将军府二公子詹瑎,自大公子詹怀颍州护驾御赐身死后,帝恩许下赐了爵位,并承了自家兄长前头信威将军的战功,任职军中。
  可惜了将军府的大公子。与那二公子说起来是一母同胞,实际却是天壤之别。二人岁数差了十四五岁,护国将军对大儿自小严教,是教的不错,十五六岁文武俱成,十七八岁便随父去的北境伐敌,自始军功就未曾断过。
  可到了这小儿子身上,护国将军没了严教的时间。也是战祸不断的缘故,常年便在北境扎了根,对小儿子也是疏于管教。一日日的也便养出了个风流模样,喜混迹些酒馆瓦肆。
  柳氏亦是恨铁不成钢,不管不顾将这二儿子扔进军中历练,两年不到的时间,二儿子未曾有多大改变。
  几月前,她怎么也没有料到,连着接到的竟会是大儿子詹怀的死讯。临了,等着儿子的棺木进门,一夕之间身疲心倦恍若游魂。
  如今这事不过过去四个月而已,西北战事又起……圣旨一下,阳城右军四万多人即刻开拔。
  她那时还是不知圣旨已下,詹瑎那日回转家门,多与她说道了几句话。话间扯上故去之子詹怀,柳氏听不得那些有关詹怀之事,将他呵斥而去。
  谁料他这一走,竟是出征西北。
  柳氏后悔已是不及,再从李记、张煌二人口中知晓的二子军随前锋生死难料,一口气差点儿便没能上来。
  近旁嬷嬷骇了个大惊,忙端了参茶,绕去柳氏主座那头替她顺背。
  今世不太平,蝗灾水患灾荒战祸没有一件绕得过去。家国之下,但凡有难有灾,又有几人可以真真安寝。柳氏缓了许久,脑中已然昏沉,张口几回却也不知道作何言语。
  嬷嬷劝着饮了几口参茶,柳氏才起了些精神气儿,哑道:“百里琢是陈家的人…可既然是去打仗的,就必然要先国后家!他们怎的能做出,做出这般谋害我儿之事!”
  不止如此,同詹瑎一样被搭上的数万条性命,这样就被生弃了。内因究竟是何?纲常人道都在那处?!
  朝堂陈家与将军府不合已久,此时可追至先祖旧怨,坚冰深固早非一日之寒。
  “快!将可用的暗探全都派出去,去西北!好好将这件事给我查清楚了。”于一女子来说,柳氏这一回若是二子也没性命,余生可还有何盼头?
  “还有,还有离西北最近的州地是,是岑州……烦劳二位带着我詹家的信物去一趟岑州,岑州刺史与大将军乃是过命旧识,可助我詹家寻一寻我儿。”
  自己的儿子即便再如何不争气,是何心性,她这做母亲的都一清二楚。因着早年的祸事,送至别处寄养出的不受教的性子已是她半生之悔,性子之事不过是缺少一个契机让他遇着,催着他变罢了……
  将军府詹家的血脉即便是真的断了,也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
  同詹瑎设想的不同,在山中药庐养伤的日子不想想象中那般煎熬无趣。自那日,林烟同他说不再计较之后,詹瑎将誓言正正经经发了一遍,也就将那事大大方方揭了过去。而后这一个多月养伤的日子,过得是不如阳城那样爽快,却也快活。
  伤势见好后不久,他也是闲不住。穿了一身不知是那个男子穿过的粗布短衫,随着林烟一道儿学着进山了。
  相处的时间一长,除去初遇之后那几日奇奇怪怪的相对幽怨,他很容易便可发现,同他住在一处的小瞎子性子当真是一等一的好。
  说话温言温语,亦是柔声柔气的。她每晨会去山岩后头坡上的大石面儿上,晾晒些不同的草药根叶。敛眉垂首整理岩上的根叶时,都是极为好看的。
  他那几日起的也早,身体不大适合攀高爬低,便就站在屋檐下头瞧着,间或还提醒林烟几句何处位置未曾摆放齐整。
  药庐地方不大,可睡觉的屋子一共也就两处,一间是林烟的屋子,另一间原本倒是用来堆积了些杂物的。此番整理出来,铺上被褥,便宜了詹瑎。
  伤好的七七八八之后,詹瑎便随着林烟第一次进了山坳。
  山坳一词原在他眼里不过就是一山群之间凹下去的那块地方,他是全然没有将进山一事当作难事。可待到真的见了山群奇险,陡石遍布,他当真吓了一阵儿。转了头便去问林烟,“小瞎子,你前头几日日日进山就是过得这处地方上去的?”
  “林姑娘”这称谓恭恭敬敬唤了两日,詹瑎无意间还是唤回了小瞎子。
  好在人家性子好,并未在意。自此也便这样唤着,忽明忽暗冷热参半的日子里唤起来,感觉也还怪有趣可爱的。
  林烟一手扶了一棵枯树,使了力气上了块陡石,“是啊,这块地方上山容易一些。你的身体要是不方便走山道儿,便回家罢。”
  “不回!我的身体也好的差不多了,上个山还是容易的……你不必过于担心。”
  只不过,倒是觉着这连山道都算不上的陡石路,不适合她走罢了。瞧那一双手,与一张脸实是不相配,糙的不像女儿家。
  若是…若是跟着他回了府,府中有嬷嬷和丫头婆子们,那便……
  这腹诽之语还未还得及暗自道完,林烟又上一步,拄着木杖子问他一句,“那你何时离开呢?”
  ……
  是照着约定之言,詹瑎伤好了之后需得自行离开。同她共处一室,瞧过她身子之事半个字也不可提及。
  现下,他既说了身子好的差不多了,林烟未经思量脱口问出了这句。
  气氛凝了半晌,直至耳畔呼呼风声又经刮过一阵,林烟始听见男人闷闷沉沉的声音,满腹的幽怨回道:“急什么,我左右是要走的,也就在这两日了。”
  “你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救了我一遭总不能叫亏了吃食亏了药,还半点好处都讨不回罢。”
  林烟阖了眸子,脑中又划过那日,詹瑎甚是无礼的在榻上拿着软布替自己擦身子时的怪哉感触……这人哪只欠下了吃食与药,除去那些怕是不记得了他还欠下了一个姑娘家的清白名声。
  纵使他不在外面胡言,林烟自己怕也是过不去心间儿的那道坎儿。孤露、眼盲的女子,到底还有何可依仗的,她是半点儿也想不出来。
  “我不需要你偿还我什么。往后好好保重身体就是了。”这男人是个极矛盾的,分明叫人感受到的是颇为温润的性子,脱口而出的话往往叫人失望。
  譬如家中无端端糊上的窗子,又譬如夜半生起自己飞进她屋子里的火炉子……
  “至于救命之恩这话,多提无益。你回到军中须得,记着替山源镇那么多口人讨个公道。他们总不能白白死了……”
  詹瑎颔首,五味杂陈的心下不知思索些什么。
  却是接着几步跨上陡石,跳着步子到了林烟身旁,“那不若,就跟着我回阳城罢。”
  “你若应下,等战事一了,我来接你。”
  作者有话要说:  詹二:“有心开始心疼小瞎子了…想带回家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第13章 
  林烟一笑,也由着他扶了左臂,轻道:“我同你回阳城做什么呢?做妾室么……”
  “还是你要在外面置一处宅子,养着我?”
  詹瑎说话有些微的支吾,慢道:“小瞎子,你一人在这儿又是举目无亲,当真是难熬的。”他不曾想自己这些心思全然被林烟猜中了十足十。
  他是有设想在外头予她置一处宅院,供她日后生活。但此法却不是林烟所想的,供养个外室的由头。
  心思一朝被戳破,即便没有那个意思也是尴尬难堪的。这心思确是对人家姑娘家太过不尊重了些。
  这小瞎子的心性与那些勾栏酒肆里的女子、高门贵女都全然不同,是须得尊之重之的。
  罢了,不提也罢。
  ……
  二人扶着走了好一段山道,陡石跳不进眼里也就未有觉得山势多险。詹瑎顾着扶她,林烟的木杖子换了只手来执,木杖子握在手中好久不曾点地。
  “詹瑎。”
  她忽得唤了身侧的男人一声。
  想当然便以为林烟是不习惯由人扶着,忧心她慌张,詹瑎侧目,盯着上坡陡石,口中应道:“怎么了小瞎子。这不需怕的,我扶着你呢。”
  林烟轻轻笑出声来,软着嗓子说道:“我没怕……只是觉着你同前些日子不大一样。”
  都说女子善变,前一日说要往东家去,后一日一睁眼也就改了主意的女子多了去了。詹瑎这人怎么和世人口中的女子一个样子呢。前头无理取闹言辞轻浮的是他,这一月来心思细致予她关怀的亦是他。
  对她而言却是难办了。习惯了食有二人,住有二人,不久之后回归原样,往后的日子又是几多煎熬……
  钟叔他们的下落凭着她是寻不到的。这一月以来同他也提过几次,他若不走怎么寻到钟叔他们的下落呢。
  照着一个月以来的相处,詹瑎此人一副养尊处优的公子做派,凡是要求细致。连那些个木碗都要比旁人多洗上几遍,爱干净的紧。许也是个在都城阳城有权势的,若曾遇见过钟叔他们,寻起来也是不难的。
  ……
  二人自山上回转药庐,几近过了一个白日。往日林烟出门都是紧着回来的,今日带上了他一块儿去,不免多耽搁了些时候。
  男人的小聪明用的恰到好处。偷偷带了上回她背着回来那只野山羊脚上的捕兽夹子出去,转了半晌挑了个地儿,将它侧侧的摆上树根。
  男人的运气好到让林烟都妒忌上了。半刻钟的功夫,竟然真有野兔子往里头跳了进去,不出意料的被夹住了一只后腿,扑腾几下挣扎不过脱了力,被男人一只手抓着颈后带回了家。
  不过,这晚间烹的兔肉真算不得好吃。
  上回见肉还是月前的野山羊。他那时重缝了伤处,走动都是撕心的疼,自是不可能帮着处理山羊肉了。且那会……小瞎子垂首蹲着哭得难看。
  这回总该由他这男子来做带血沾腥的事儿。看着林烟做过几次饭,这次便只许她在灶台之后待着取暖。
  他思索,便算作临别前给小瞎子做上一顿别饭罢。
  詹家二公子做的第一顿兔肉,酸的涩口。自个儿嚼了几口都是嫌弃至极,林烟问起时,就是怎样都不许她去尝。
  林烟失笑,摸了摸鼻尖儿。这兔肉的味道闻着明明还是不错,这人为何就不肯叫人尝上一口?
  许是味道有些怪罢。
  她笑,又问:“只是吃上一口而已,我想……尝尝你的手艺,好么?”
  詹瑎心中暗骂了声“可恶”。柔声柔气的话儿音,他偏生就是最最遭不住。
  这回偏偏就是遇到个性子极好的小瞎子。明明是个瞎子,一双眼睛又似可看见人心般的澄澈。他往常也会偷偷打量,小瞎子黑眸一动都可骇着他一阵儿,暗怪着实是个没用的。
  “你真要尝也别怨我做的难吃,我下次不逞能就是了。”詹瑎盯了林烟一张笑脸儿,声音闷闷道,“不过,也没有下次了。”
  “明日我便走了。”
  含了詹瑎块中的一块兔子肉入口,林烟牙上用了大力气嚼了半晌。
  兔肉确实硬涩,肉味泛酸,同闻着的味道可算是两个东西。
  可是真难吃,涩得口中发苦,她勉力咽下竟同他道:“我知晓你明日要走,可再来一碗么?”
  詹瑎接了碗过来。木柄汤勺握在手里,盛了几次,装了半碗兔肉随汤。
  瞧这小瞎子方才吃得眉间蹙起,面色沉得难看,他已然开始怨恨自己。好在小瞎子瞧不见,真要看见一锅黑乎乎的汤汁,怕是再不回吃他手里出来的吃食了。
  碗在长指上稳稳端着,想要送出去几回,还是顿在了半空。
  他也是怀疑自己是否得了疯症,端了自个儿盛着的一碗子随汤兔肉,一口气全部喝下了肚子。
  囫囵几下吞了汤汁下肚子,几块兔肉还在口中。他几分咬合咀嚼才算将它好好的吞下肚子,紧着连气儿都未喘,急着问了林烟,“你是不是舍不得我?你说!告诉我是不是?”
  “……”
  *
  次日晨起,林烟照旧是攀上陡坡后的平石晒些药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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