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在京都的确无权无势,甚至比不上一个大理寺少卿人脉广,势力多,可也架不住是皇亲国戚的事实。
“下官……不敢。”陆粟忍气吞声,拱手行礼。
站在一旁的吴少彦也规规矩矩,随着长公主喊了祝照一声‘皇婶’。
但一码归一码,祝照越是阻拦,吴少彦便越是肯定王府里必有绞杀青门军的证据,于是他道:“既然皇婶否认青门军一事与文王府有关,不如皇婶解释解释,为何青门军全军被人灭杀于京都城百里之外的山里,而夜旗军却于文王府安然无事?”
祝照微微抬眉道:“本王妃何时说过青门军一事与文王府无关了?”
“你这是承认了?!”吴少彦与陆粟同时抬头。
祝照见大理寺与金门军的人都被夜旗军赶了出来,聚集在文王府的前厅,这才松了口气道:“我不让你们进去搜,一来你们贸然闯入,不敬文王,二来你们对我无礼,不敬王妃,三来你们搜查毫无章法,毁我王府,这规矩若不与你们讲明白,传出府外,岂不让众人笑话。”
武奉从一旁走出,手中提了个巨大的包裹,他将包裹丢在了陆粟的跟前,那包裹上还沾满了血迹,落地时散开,里头满是青门军的腰牌。
“这……”陆粟一惊,地上腰牌,将近两千,每个都是拇指大小,花纹相近,位列不同。
祝照道:“陆大人不是要找青门军吗?这便是你要找的青门军。”
陆粟问:“王妃这是何意?青门军一人也无,倒是这些腰牌怎会在王妃手中?莫非青门军当真毙于城外,皆是文王所为?”
“青门军意图造反,恐吓夜旗军随行,妄图追杀身怀圣旨的两千金门军。夜旗军原是文王手下,自然忠心于陛下,决不允许青门军这等反贼留活!”武奉扬声道:“青门军是我杀的!死于我手的至少五十人,若非文王殿下及时赶到,下令诛杀青门军,待到酿成大祸时,一切都晚了!”
“什……什么?”陆粟只觉得可笑:“你说青门军造反?有何凭据?”
“陆大人若不信,大可带着这些腰牌入宫面圣,问问陛下是否暗自派了两千金门军离京,此事我也是听王爷归来时提到才知晓的。”祝照道:“非青门军造反,而是其背后有人意图造反,青门军不过是先行军,若不扼杀,让奸人得逞,大周危矣。”
“王妃、王妃所言……”陆粟万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敢造反,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如若此事是假,祝照也不敢胡编乱造,若是此事是真,就连青门军都能收买之人若要造反,可见其野心可怕。
“王妃所言可有凭据?”吴少彦问:“若是文王绞杀反贼,为何陆大人赶到秋山时,山上一具尸体也无?若是心怀坦荡,又何须清理尸首,消灭痕迹?”
祝照挑眉:“哦?看来大驸马的眼神的确很好,非但看见夜旗军出入文王府,还看见了远在百里之外的秋山上被人仔细清理,不留痕迹啊。”
陆粟顿时朝吴少彦看去,他只告诉了吴少彦事发于山上,可不记得自己说过是秋山,就是这一句话,陆粟朝一旁走了半步,与吴少彦保持了些许距离。
“我……我是提大理寺中人提过。”吴少彦道。
前往秋山之人不止陆粟一个,这么解释,也说得通。
祝照道:“秋山行人多,留着横尸遍野吓过路百姓吗?文王考虑周全,本不欲将此事现下告知,以免打草惊蛇,反而叫青门军背后之人有所防备,但陆大人都找上文王府,冠了这么大一顶帽子,文王府也不得不出面解释了。”
“青门军一事,陆大人可问陛下,待到王爷身体恢复后,亦会入宫面圣,将事情原委说清楚,信与不信在于陛下,不在于陆大人,又或者陆大人请下的搜府令到时,你要再想来文王府耀武扬威也可。”祝照言罢,道:“王爷尚在养伤,不喜吵闹。”
祝照转身,离开前厅时道:“小松,武奉,送客!”
小松跳到了武奉身旁,一脚将面前的青门军腰牌踢到了陆粟的跟前,双手环胸,微微抬起下巴。武奉沉稳,还算有礼地说了句:“陆大人,大驸马,请吧。”
陆粟瞥了一眼地上令牌,让大理寺的人将令牌一个不漏地捡起来,便率先吴少彦一步离开了文王府。
吴少彦望着陆粟的背影,只觉得文人当官果然优柔寡断,一个大理寺卿,居然还比不过将作监有胆,当时将作监至少是带着东西离开,又反咬了文王府一口,而今的大理寺卿却落魄而归,丢尽了颜面。
吴少彦跟上了陆粟,瞥了一眼正在研究青门军腰牌的陆粟道:“这些腰牌都是真的,就是陆大人手中拿的那一枚,便是青门军统领的腰牌,如今青门军被灭,一个活口都不剩,自然是他们文王府说什么是什么。”
陆粟看向吴少彦,问:“你认为还有问题?”
“自然,若是文王意图造反,被青门军发现,于是他杀人灭口呢?”吴少彦低声一笑:“陆大人可别说自己没有猜忌,夜旗军跟在文王身边十余年,早被他养成私兵了,便是被青门军暂管又如何?经此一事,朝中人见青门军结局,无人再敢打夜旗军的主意,这夜旗军的调遣权啊,终是要回到文王的手中。”
便是明云见主动将夜旗军的调遣权送出,也无一人敢轻易接下,谁都不想养几千军在身后,却时刻惦记着这些人会随其主人,吞噬自己。
陆粟收回令牌道:“大驸马今日之言,就不怕得罪文王府?”
“陆大人会出卖我吗?”吴少彦咧嘴一笑:“我今日可是陪着陆大人一同过来的,这本不是我分内之事,可我还是帮着陆大人分了担子。”
陆粟心想,若非有你怂恿,又何来今日被一个十几岁的文王妃施下马威这等丑事。
走到路口,陆粟便与吴少彦分开。
夜旗军的人也跟着他们,直到确定了他们已经回到各自府上了,这才返回文王府禀告。
祝照应付完了人,便去了明云见的寝殿,只是明云见还睡着,浑然不知就在方才,祝照顶着巨大的压力好好运用了一把‘文王妃’的身份。
以势压人,不是她喜欢做的事,并且压下明子秋的死,祝照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静太后那边知晓明子秋给祝照送过一封信,祝照也及时书信一封给太后,告知了自己的无辜不知情,只当明子秋在外贪玩不肯回来,不能将此事与明云见和青门军扯上半分关系。
至于山崖边关于明子秋马车的痕迹与那几个宫人的尸体,祝照也都让武奉去收拾青门军尸体和腰牌时一并处理了。
听武奉说,宫人的尸体都深埋了起来,地上的车轮痕迹也被刀剑痕迹覆盖,至于明子秋……本就是坠崖,崖下又是金河,被水冲走后一丝痕迹不留。
祝照坐在明云见的床边,本能地想要离他近一些,寻求一些安慰与依靠。
她觉得自己渐渐变得自私又冷血了,她知道那晚事情扯上明子秋,就算明云见拿出了青门军造反的证据,也始终会在小皇帝的心里种下怀疑的种子。她终有一日,为了文王府,为了自己的丈夫,将明子秋的死彻底隐瞒,让她孤零零,可怜地沉于河底,甚至无人打捞。
祝照将脸埋在掌心中,双肩颤抖,不想吵醒了明云见,也不能止住痛恨自己卑劣的心。
“对不起,子秋……”祝照的眼泪顺着指缝流出。
明子秋曾说,她是她最好的朋友,可祝照觉得,此时的自己配不上这个身份,她不是一个好的朋友,甚至不是一个好的皇婶。
作者有话要说: 说到做到。
第92章 弹劾
明云见是三日后清醒的, 因为天热气闷, 又接连下雨,导致他伤口溃烂的问题, 使得明云见这几日都是昏昏沉沉,不能清醒。
大夫治疗时祝照都在旁边陪着, 等大夫走后也是她亲自喂的药, 偶尔明云见醒来时见她, 还会对她温柔一笑, 宽慰两句,说自己不疼不困不难受, 祝照如何看不出来真假。
好在自大理寺卿来的那日起,天气就渐渐转好,暑气未消, 房间里依旧闷热, 不过没有雨水,窗户与门半开着, 床边再放个打开的冰鉴,偶尔有风吹入时带着丝丝凉意,叫明云见的伤也养好了些。
明云见醒来时, 还是上午,太阳未到正热时分, 冰鉴里放了一串葡萄与两个蜜桃,蜜桃的果香很浓郁,盖过了房间内的药味儿。
他睡在床中, 斜靠着,怀中正依偎着一个人,头发散乱,蜷成一团,身上半分薄被没有分到,但睡得很沉。
祝照是昨夜困极又不想独自一人回到月棠院才爬上了明云见的床的,她怕自己碰到了明云见的伤,故而只占着床侧的一角,整个人缩着睡,尽量不挨着对方。她的外衣鞋子都没脱,一双小腿还挂在了床外,瞧着姿势就知不舒服,睡熟了之后也没知觉,头缩在了明云见的怀中,被发丝遮挡了些。
明云见手臂上的伤没什么大碍,就是肩膀上的伤较为严重,故而右手还是不能随意动弹,可手指完好。他见祝照睡得安稳,不忍打扰,只是轻轻拂过她脸上的发,叫她的脸露出来,便一直看着,没有出声,也没动。
几日高烧,倒是让明云见难得地重病了一场,以往就算是生了病也没有这次一般神志模糊的。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院子外头传来了人声,似乎是古谦在数落府丁没有做好事,声音已经尽量压低,但因离得太近,加上这处门窗开着,祝照觉浅,听见声响便立刻睁开眼了。
才一睁眼,便见明云见望着自己,她愣了愣,连忙要下床去,嘴里道:“王爷醒了?可有不舒服的?我去叫大夫……”
明云见不方便伸手拉她,只是早用左手拽着祝照的袖子一摆,祝照还没离开床边便被她扯住了。
“别急着跑,本王已经无碍了,这几日辛苦你,歇会儿吧。”明云见说话声音有些沙哑,恐是这几日发热烧的。
祝照也的确是这几日忙里忙外有些心力交瘁了。
府中开支花费等事都有古谦忙着,祝照得以轻松,不过明云见重伤之事已经瞒不住,大理寺早将消息传了出去,祝照派夜旗军出去打听,还得知晓朝中消息。
皇宫另有琐事,明子秋失踪光靠祝照的一封不知情信,也不能完全撇开,静太后私下派人出宫找过明子秋,搜寻未果后这件事情便没有瞒着,直接告诉了小皇帝。
小皇帝与明子秋感情深厚,便没有隐瞒,派人调查明子秋出宫前后有谁帮衬隐瞒,已打杀了十几个宫人。慕华公主失踪之事也在宫中传开,京中官夫人闲暇之间都在谈论,如今青门军好似造反,三公主又不知去向,文王闭门养伤,更有别有用心者在坊间传言,说这三者皆有关联。
就在昨日,小皇帝派人来打探明云见消息的太监被祝照打发了回去,祝照只能让夜旗军以大理寺的名义在外传话,尽量把青门军意图造反一事扩大,减少关于明子秋的讨论。
饶是如此,也难以堵住悠悠众口,但暂且将文王府与明子秋扯开了关系。
祝照自认为不是个聪明的人,她顶多是有一些机灵,单单是这一点远不足以堵上明云见夜半出行的漏洞。朝中之事,祝照掺和不进半句,说不定这几日已经有人不断上奏弹劾明云见。
祝照坐回床边,将这几日的事都说给了明云见听,尤其是昨日宫中太监来找她时说的话,祝照都一个字不漏的告知了。
祝照道:“蔺公公说,谣言四起,时局难稳,猛虎蛰伏于草野之间一触即发,让王爷切莫伤了陛下的心。”
明云见嗯了声,祝照又道:“如今京中的确有许多谣言,有说青门军是嵘亲王的部下,嵘亲王意图造反,也有说夜旗军连夜绞杀青门军,是王爷要谋反。两种说辞都不足信,但……陛下心中已有衡量,也必有猜忌,王爷打算如何自证清白?”
明云见朝她看去,轻声笑了笑,双眼微沉,望着挂在床头金钩上已经被洗干净的荷包,上面绣着的孔雀依旧鲜亮。
“那就得麻烦小长宁帮我个忙了。”明云见道:“我来说,你来写,这折子我会让人替我送入乾政厅的。”
祝照点头,便让府上人备好了文房四宝,她坐在桌边提笔,就等着明云见开口。
明云见的奏折内所述,其实就是祝照对大理寺卿的那套说辞,只是在末尾又多加了一句,他愿交出夜旗军调遣权自证清白。
祝照写完了之后又拿给明云见看了一眼,明云见前后扫去,低声道了句:“你的字大有进步。”
祝照哎呀一声,心想这都什么时候了,她是在帮他写奏折,又非练字,怎么还批改上了。
奏折准备好,明云见便让小松出门去找人,小松临行前他又道:“若是他不来,你便把他绑来,无需在意他的感受。”
小松点头,离府后祝照问明云见他让小松去找谁,明云见只说是一个故人。
天还未黑,祝照便看见一身穿粗布麻衣之人鬼鬼祟祟地跟在小松后头入了文王府,然后被小松一路带到了乾院明云见的寝殿。
祝照手里端着药,正要给明云见送去,见那高瘦之人两鬓白发,从未碰过,于是入了寝殿仔细看了两眼。
明云见见祝照来了,便做介绍:“这位是国子监祭酒曹大人,若论辈分,还算是本王的远方表舅。”
曹大人闻言,连忙摇头:“不敢当不敢当,文王也不是不知现下情况,朝中人人议论你与嵘亲王要造反,弹劾你的奏折都堆成山了,这时你将我叫来,岂不是拉我入火坑嘛。”
祝照没见过曹大人,曹大人年约五十多,若是明云见给他面子叫他一声表舅,便是代表他是以前明云见母妃娘家那边的亲戚。
明云见直言:“便是要曹大人帮个忙,奏折我已让长宁代为写好,只是如今这情况,叫谁送入宫中本王都不放心,便只能想到曹大人了。
曹大人道:“你这奏折是陈情,还是弹劾嵘亲王?”
“两者皆是。”明云见道:“奏折是陈情,让曹大人替本王口头带话给陛下,便是弹劾了,还有一根断羽箭要你一并带上。”
曹大人顿时吹胡子道:“那我不干!我只想读书育人,照看学生,不想理你朝堂纷争。”
“名琴瑟瑟,待本王右手康复后,弹与你听。”明云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