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照颤抖着嘴唇,低声道:“我不会信你的胡话。”
“听闻……你的记性很好?”明阐说这话时,朝一旁的徐环莹看去。
祝照与徐环莹一同长大,徐环莹自然知晓祝照在记忆方面有些特长,明阐笑说:“这样,我这儿有些好东西,倒是可以帮你仔细回忆回忆,十一年前放火烧了祝府,杀害你父亲兄长的人到底是谁,只要你在场,便能看清真相。”
徐环莹闻言,浑身一颤,她连忙转身对明阐道:“你、你答应过我只是问话,不会将她怎么样,更不会伤害她的!”
祝照缩着肩膀,不禁退后。
明阐点头,从怀中拿出了一口小瓷瓶,笑着与徐环莹道:“这东西本是我今日打算奖赏你的,不过依我看,她比你更适合。”
徐环莹脸色煞白,连忙扑过去要抢,可她毕竟是女流之辈,只是一瞬便被明阐推到一边,然后被门外的两名男子按在地上。
“长宁!长宁别吃,快跑,长宁!”徐环莹望着祝照,满眼惊恐,她曾受过的苦,她自然知晓其中利害,于是拼命摇头,分外害怕。
是她错了,她不该信明阐的话,在对方一次次拖延,一次次欺骗时,她就该知道一切都是假的!不过是仗着徐家与祝照有些联系,所以明阐才会利用她!
徐环莹恨自己,恨为情所困,恨无能、恨她居然会轻信谎言,终将害了祝照。
第106章 吞药
祝照光是听徐环莹的声音, 便知晓明阐手中拿着的绝不是什么好物。
只是她虽然头脑清醒, 手脚可以动弹了,但力气尚未恢复, 根本不足以支撑着站起来,更别说在这么多人面前跑出去。
祝照只能一步步后退, 背后抵着从破庙顶上落下的干草堆, 一个横着的房梁直戳她的腰后, 直到她退无可退了, 才双目惊恐,紧抿着嘴看向逐渐靠近的明阐。
明阐神态轻松, 知晓祝照此时只能任他作为,于是捏着祝照的下巴,手指扣住她的下颚, 逼迫她张开嘴巴。他自己咬掉药瓶的顶塞, 呸一声吐到一旁,从上而下将药瓶里的灰色粉末倒进祝照的口中。
祝照拼命摇头挣扎, 双手死死地抠着明阐的手腕,可明阐毫无所动,反而笑得越发猖狂:“真是个蠢女人, 我爹说的没错,明云见那等相貌的确招女子喜欢, 平日里冠冕堂皇的也足够迷惑人心,你当他是多纯澈的人呢?他不过是更加善于伪装自己罢了,或许当年祝家众人……就是他派人杀的也说不定!”
言闭, 明阐将祝照狠狠推到一旁,祝照的后腰摔在了倒下的房梁上,疼得她不禁叫出声。
药瓶已空,那药粉进入她的嘴里便很快融化,祝照不顾脏,将手伸进口中想要把药挖出来,她不断地抠着舌根喉咙,除了干呕之外,什么也没吐出来。
几乎是立刻,祝照浑身燥热,她双手紧紧地掐着自己的脖子,呼吸开始不畅,就连眼前事物都越发变得模糊。心跳声被无限放大,此时祝照只觉得天旋地转,越来越多嘈杂的声音在耳畔散开,她忽然变得头重脚轻,歪道在地上不住地喘气,眼角分泌泪水,鼻腔一塞,竟然流出血来。
“她身子弱!你这样会害死她的!你会害死她的!!!”徐环莹望着祝照侧躺在草堆前微微抽搐,害怕得甚至不敢睁开双眼。
是她害了祝照!祝照信她,愿意帮她,去年救过徐潭,今年又给徐潭谋了差事,她是徐家的恩人,可……徐环莹痛恨自己。
她对着明阐喊道:“水!快给她水啊!她真的会死的,真的会死人的!!明阐,你不想杀她的是不是?否则文王恼羞成怒,你的计划落空,嵘亲王更别想登基王位!!!”
明阐嫌徐环莹吵闹,狠狠地甩了她一耳光,又见祝照当真鼻血横流,丝毫没有其他人吞了金石药的快乐,反而越发痛苦,于是阔步走到外面舀了一勺酸水,灌进了祝照的口中。
腐臭的酸水被祝照吞下后,她顿时哇地一声吐了出来,仿佛要将五脏六腑全都吐空一般,呕吐止不住,嘴角甚至挂上了血丝。
祝照吐完全身无力,根本不能动弹,部分药物吐出,可部分药物已在她的身体里起了作用。
金石药是大周禁物,原先有些大夫会做金石药为人疗伤止痛用的,但后来亦有人尝过了金石药的味道,只觉自己飘然若仙,竟登上了从未有过的快乐之巅,故而许多人都买金石药胡来。
久而久之,致幻药物被不断加量,只需一耳勺金石药的量,便足以让一个人躺在床上癫笑半日。祝照方才吞下去的恐怕得有一汤勺了,此时只觉得痛苦难耐,一场场乱糟糟的画面于她眼前闪过。
最先出现的,便是她内心深处不可触碰的痛苦。
满眼的大火肆意燃烧,记忆中被她忽略的细节,却在此刻无限放大,祝照分不清那到底是真实记忆还是此刻因为金石药产生的幻觉。
那年冬,她刚从宫中回来便见到徐柳氏带着徐家两个孩子来访,徐柳氏很少来祝家,除非是有困难时,但那日脸色更难看的,却是她爹。
“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长宁……你若能将她带去琅西住几个月,我便心安了。”爹当时是这么说的,随后见祝照回来,便笑道:“去,环莹与潭儿都来了,你们去后院儿一起玩儿。”
平日里祝盛很少让祝照与同龄的孩子疯玩儿,生怕她磕了碰了,或者发病,那日准许,祝照异常高兴,便与徐环莹和徐潭去了后院。
随后醒来,徐家人已经走了,她站在字画缸里,祝府已经乱成一团。
杀入祝家的人身穿黑衣,剑柄上挂着墨玉,脸上带着青面獠牙的面具,一波波人涌入祝府二话没说便开始杀人,他们所到之处,地上、廊内、墙壁、窗纸……全都溅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祝照鼻腔所闻的除了烧焦了的味道,便是浓浓的血腥味儿。
她记忆最深的,便是祝晓死状,她记得大火中被光印在眼前的画卷上一张张人脸,那么重要的画,祝晓宁可冒险将它取出带走也不敢把它放在暗格中,为何会在最后一刻,任大火烧了它?
书房内能盖在祝照头顶的画卷多不胜数,可他却选择毁了那一幅。
祝照当时只记得杀人的黑衣人戴着面具,可儿时的记忆却比她自认为的要深,此时看去,那些人的穿着打扮,九分像夜旗军,只是夜旗军佩戴青玉,不戴面具,而那些杀人的是墨玉,戴了面具。
所以当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又被从天而降破顶落下的黑衣人救起时,第一时间瞧见对方的穿着打扮,便视他为仇敌,在他的怀中挣扎扭打,更狠狠地咬住对方。
夜旗军……和那夜闯入祝府的人,逐渐重叠,越是回想,祝照便越是害怕。
她蜷缩着,双手紧紧抱着自己,不住地有眼泪落下,口鼻也不住地流血,她只觉得自己分外寒冷,好似又回到了那个寒冬暴雨的深夜。
“皇叔……”
祝照觉得害怕,她记得她已经被人从大火里救出了,她记得救她的人是明云见。
她记得那夜明云见站在伞下,哗啦啦的大雨几乎遮蔽了人的视线,祝照看不清明云见的长相,但记得他的声音,记得他右手拇指上戴着的白玉扳指,记得他袖间兰花的清香。
“皇叔、救我……”
祝照突然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紧紧地抓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将手指与心口挂着的长命金锁一同护住,仿佛只有这样,她便能熬过去。
“人是明云见杀的,火是明云见放的,不过你算走运,居然逃过了一劫。他在祝府内找不到祝晓的画,便叫人留你一命,把你送给了徐家。”明阐见祝照意识混乱,凑在她耳边低声道:“待你长大成人,他再找个名目将你娶回来,博你信任,其实就是为了套你口中画卷信息,你不会真的天真地以为……那夜明云见能在祝府门前出现,是巧合吧?”
祝照一时慌了神,她开始出现了臆想,她记得明云见轻轻捏着她咬人的嘴,低声对她道了句:“小长宁,乖乖松口。”
可就在明阐说出这些话后,捏着她脸的手转而成了掐住了她的脖子,发狠地逼问她:“那幅画究竟在哪儿?告诉我!”
祝照惊惧地睁大双眼,骤雨仍在倾下,可伞下明云见的脸却变得分外狰狞,祝照无法呼吸,她只觉得害怕。于她的眼前,日夜可见的脸逐渐蒙上了青面獠牙的面具,化成了一只恶鬼,直直朝她扑来,像是一口便能将她吞下。
“烧了!那副画烧了!”祝照倒在地上,挣扎地抓着掐住自己的手臂。
明阐眯起双眼,手上再度用力:“何时?何地?如何烧的?”
祝照哭着喊道:“当年就烧了,大火烧了祝府的那一天就已经被烧了,我亲眼看见它被烧了的,哥哥把它换了我的命,它已经烧了,已经被烧了……”
明阐闻言,松开了手,瞥了一眼手背上被祝照抓出的痕迹,嘁了一声。
就在明阐松手之后,祝照又是呕出了一口血,徐环莹见状,无望地道:“你放过她吧……她真的要熬不住了,快找大夫来啊……”
“文王没到,她可不能死。”明阐瞥了一眼祝照,又挑眉:“若她死了,你便换上她的衣服,假扮成她,无需看见你的脸,我只要文王走上这山巅便可。”
祝照双手抱着自己的脸,咳嗽声不断,袖口都沾染了鲜血,她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心中更是像是被刀一次次划开般。
为什么他会变得那么可怕?和平日里见到的完全不同?
为什么曾经将她救出的人,会掐着她的脖子向她索要画卷?
他不是说……他不会以此利用她吗?他不是说他喜欢她,真心喜欢她,爱她的吗?
祝照心痛得几乎要崩溃,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在叫嚣着痛苦。
这痛苦几乎叫她意识混乱,无人干扰之下的药性逐渐强烈了起来,祝照的情绪慢慢稳定,头脑也越来越不清醒。
她好像看见了一只绿孔雀飞到了身边,还看见了曼妙的女子当众跳舞,扯下了衣带,露出光洁的皮肤,她眼前的绿孔雀化作了仙人,于白色纱帘之后,逐渐凝成了一个人影轮廓。
祝照能感觉得到风吹过她的脸庞,那层纱帘轻飘飘地被吹开一半,白衣之上绣了孔雀翎,只有一只戴着白玉扳指的手闯入眼帘,端起茶杯,凑到嘴边。
随后风停纱帘落下,祝照心慌,想要上前拉住那个人,可她无法动弹,她只能站在原地看着。
琴瑟之声,男人的呼声,还有那处与世隔绝,逐渐飘来的茶香与兰香。
“明云见。”祝照开口,叫了对方一句。
纱帘顿时被风吹散,连同坐在里面的人也一并消失。
祝照噤声,周围一切都散去,酒风十里的高楼坍塌,世界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她孤独地站在其中找不到方向,迫切想要寻得依靠。
“明云见、明云见!”祝照喊着那个人的名字,随后有打杀声传来,刀剑相交,叮叮当当,血腥味儿也飘至跟前。
祝照越发慌乱害怕,可她什么也看不见,她拼命地揉着眼睛,想要能瞧见什么,她想要从这混沌之中走出,她想要回文王府,她想见那个人。
视线打开,突然闯入眼前的,便是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
祝照瞳孔收缩,那人几乎触手可碰,她惊恐地往后退去,双手紧紧地抱着自己,用力咬着舌尖,逼迫自己清醒。
环境模糊,可人影却分外清晰,那是一个个黑衣人,杀了明阐带来的几个壮汉,明阐及时逃脱,而越过黑衣人,走到她跟前的人脸万分熟悉。
武奉蹲在祝照跟前,见她口鼻流血,眼眶泛红,紧张地喊了声:“王妃。”
祝照望着武奉的脸浑身打颤,记忆突然涌出,当年也是他,是他破开了祝晓书房的屋顶,将她从书房抱出的!
可他……为什么会与这些戴着面具的人在一起?
他为什么会与凶手在一起?!
武奉想要去扶祝照,带她回去,祝照却如疯了一般,不让他碰到自己分毫,此时在祝照的眼中根本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也看不出武奉究竟是好是坏。
武奉只要稍一靠近,祝照便尖叫着挣扎,手臂挥动,啪地一声落在了武奉的脸上。
武奉也察觉出不对劲,瞧见旁边被祝照吐出的脏水,还有稻草上沾着的点点灰色粉末,与装了粉末的药瓶,武奉将东西捡起嗅了嗅,又递给一旁的人:“阿燕,闻闻看着可是金石药?”
阿燕将药瓶放在面具鼻下开口处只闻了一次便确定,道:“明阐当真是不知死活,这一瓶下去,至少损一半命。”
武奉又狠狠朝自己脸上扇了一耳光,怪自己无能,居然看不出这是圈套,反而害得祝照吞了金石药。
眼下他们谁也不敢乱动,只能守住这处等着明云见到来。
第107章 杀我
众人沉默的等待中, 祝照的痛苦并没有半分减少。
她浑身冒汗, 衣服都渐渐被汗水打湿,武奉根本不敢靠近, 只要他站在原地不动,距离祝照有几步, 祝照的情绪就还算稳定。但不论是他还是阿燕, 谁敢朝祝照跟前靠近半步, 祝照便立刻尖叫着将手边一切能扔的东西朝他们扔过来。
武奉见她偶尔咳嗽, 无意识地抹去鼻下鲜血,眼看着祝照脸色越来越难看, 而破庙之外也渐渐变了天。
入秋多风少雨,一道霹雳破空而来,乌云滚滚压下, 居然有要下雨的势态。
马踏声与雨声几乎是同时传来, 武奉在破庙门前踱步许久,终于在上山路的前方看见了几匹骏马, 骑在马上的人除了明云见和几名夜旗军之外,还有慕容宽。
也多亏了慕容宽,文王府被金门军所看, 武奉又急着拉阿燕出来找祝照,小松还未回京, 一时无人能有资格入皇宫面圣,消息未必能及时传到明云见的耳中。索性慕容家如今虽然从商,但小皇帝一直都记挂着慕容侯爷, 也有意重新召回慕容家的子嗣入朝为官,替自己效力。
慕容宽能入宫阻碍不多,这才将明云见从宫中带来。
紧扯缰绳,明云见冷着一张脸从马上跳下,阿燕见他没披蓑衣,撑伞上前却被他用力推开。明云见路过武奉身边时,连目光都没有落在他的身上,掌风带着几股狠劲儿,直接打在了武奉的脸上,待他跨入破庙了,武奉才低头摸了摸嘴角血丝,心中更为自责。
是他没看好祝照,坏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