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和她——她与灯
时间:2020-05-08 09:41:33

  “你怕不是看错了。”
  赵谦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场景,忍俊不禁道:
  “不可能,我过来的时候在清谈居门口看见的,那狗儿啊,被人用布条缠得密不透风的,可怜兮兮地趴在门口,嘴边而放着一碗吃食。我上去看过,那布条下面还裹着梅辛林给你配得药,江沁是不敢动你的东西的,这要不是清谈居的丫头做的,还能是谁?”
  张铎暗笑。
  想她到底是个性弱的女人,发了狠敢打狗,悲悯起来又敢偷他的药去给狗疗伤,不禁批了句
  “糟蹋。”
  赵谦从他眼中看出了一丝少有的无奈。趣道:
  “也是,她要是知道那药多金贵,管保吓死,不过我说张退寒,你不要妻妾伺候,一个人天天拿狗出气下火也不是个办法啊。你看看,人姑娘是看不下去,给你收拾洒扫清谈居不说,这趁着你不在,还要照顾被你欺负的狗,我都替人姑娘委屈……”
  他自以为终于在张铎面前逞到了口舌之快,越说越得意。说到末尾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留意之间,竟说出了什么“拿狗泻火”这种虎狼之辞,连忙闭了嘴。
  “这话你可别说给平宣……”
  张铎冷笑一声:“你怎么不替狗委屈。”
  说完,扫来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得赵谦浑身发怵,忙翻爬站起身道:“我今儿是来还你袍子的,既已搁下,我就走了。”
  “站着。”
  赵谦抹了一把眼睛。
  “不是,你能不那么记仇?”
  “跟我去清谈居。”
  赵谦一愣。“做什么,你要打她可别叫我去看,你当我什么都没说成吗,人家一姑娘应答你这老光棍,真的不容易,不就药嘛,你那狗废了多少,我给你讨多少。”
  “赵谦,说话清醒点。”
  赵谦抓了抓头:“那你带我去清谈居做什么。”
 
 
第19章 春华(六)
  张铎在清谈居庭门前看见了赵谦所说的场景。
  席银裹着他的袍衫蹲在门洞后,手中掰撕了一块腌肉,小心地递到雪龙沙的嘴边,雪龙沙一张嘴,她便赶忙松了手,戒备地蹲在一旁看着,见那狗儿老老实实地吞了,又抬起头来盯着着她手中的肉摇尾巴,这才又朝门前挪近了几步。
  那雪龙纱身上的伤处被她用布条缠了个严严实实。毛发不耸立,也就没了平日里的凶相,可怜兮兮地趴在门口,模样看起来,竟然有些滑稽。
  赵谦径直走上前,弯腰摸了摸雪龙沙的头。
  席银见他怼到面前,忙起身退了一步。
  赵谦笑着抬起头:“别怕,我在这儿,张退寒不敢打你。”
  席银闻言,这才朝赵谦身后看去。
  张铎负手立在门前,正低头看着地上的雪龙沙。
  雪龙沙嗅到气味,忙收起前爪下意地向后缩去。一时伤口擦碰,痛得呜咽出声。
  张铎眉头一蹙,心中忽地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同样是用暴力抑制兽类的凶性,他施暴之后毫无怜悯,甚至渴望饮血啖肉。以至于雪龙沙一见他就恐惧地要躲。
  而她平复下来之后却还想得起给那只畜生端一碗水,撕一块肉。于是那狗不仅不怕她,甚至还肯愚蠢地对着她摇尾巴……
  “我让你收拾庭院,收拾好了?”
  “好了……”
  她应地有些踟蹰。
  赵谦拍了拍手,站起身:“张退寒,说话能不那么生硬吗?平宣是一段时间不会理你了,这可是你身边唯一的姑娘了,气走了,我看谁照顾你。”
  张铎抬腿往里走,冷道:“我让你来做什么你忘了?”说着,又回头对她:“你也进来。”
  赵谦抱臂不以为然:“为你操心你也不明白,算了。”说完笑着冲席银招了招手:“别站在那儿吹风,关好门进来。”
  赵谦一进庭中,就要去推清谈居的门,却听得背后一声冷喝:“站着。”
  他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回头捏着耳朵道:“你这里面是有宝贝不能让人看吗?谁都不让进。”说着又睇向席银:“姑娘,说说他那里面有什么。”
  有什么?
  席银悄悄看了一眼张铎。他立在矮梅下一言未发,面目却有些骇人。
  她自然什么也不敢说,但细想之后,发觉他虽权极洛阳,生活起居上到当真简陋的厉害,若说东西家当,除了一堆治伤的瓶瓶罐罐,就只剩那一尊白玉观音了。但奇怪的是,他不许那尊观音相沾染一丝灰尘,自己却又从不上香礼拜。
  “姑娘。”
  “在”
  她回过神来,却见赵谦的脸已然快怼到她面前了。
  忙下意识地垂下头,搅缠着腰间的绦带。
  “奴……奴不知道。”
  “睁眼说瞎话。”
  这句话却是出自张铎的口中。
  席银不及应声,却听赵谦回顶道:“还不是维护你。”
  “你住口。”
  赵谦摊手道:“好,我闭嘴,你们说正经事吧。说完我好带她走。”
  “什么,带我走?”
  席银一怔,不禁脱口问:“带我去找我兄长吗?”
  谁知话声未落,却听张铎寒声道:“不要再让我听到你提他。”
  这话果然奏效,她脖子一缩,把后话吞了回去,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处置。
  张铎侧对赵谦道:“你把她带到洛阳狱,先不要送去廷尉,等李继来提人。”
  赵谦捏了捏鼻子:“成,洛阳狱怎么审她,伤成这样……”
  她说着,上上下下扫了她一遍:“已经可以装个样子了,别动刑了吧。”
  席银心惊胆战地听着二人的对话,“公子要把我……交出吗?”
  张铎没有说话,赵谦笑道:“别怕,他把你交给我了,就委屈你跟着我,去洛阳狱见识几日。到时候,他们问你什么,你就听着,知道什么说什么,别的不用管了,交给我来应付。”
  “什么意思……洛阳狱……我……”
  张铎朝她走近几步,伸手抓起她被咬伤的手臂,挽起她的袖口,露出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对赵谦道:“她这是咬伤,洛阳狱有这种考竟的法子?”
  赵谦撇了撇嘴,喃了一句:“人是正经衙口,哪里像你那儿那么黑……”
  “说什么?”
  “哦,不是,我说那到没有。”
  张铎看了他一眼,续道“那就不像,她身上的鞭伤是前几日的旧伤,到了廷尉糊弄不过去。”
  席银闻言,下意识地要抽手,谁知又被他硬生生地握。
  “想跑?”
  “我不想挨打……”
  “我知道你不想挨打,但谁不是这样过来的。还想不想报复差点害死你和兄长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话说得隐晦不明,她却好像听明白了,低头看向张铎那只同样受过伤的手臂,抿着嘴唇不再出声。眼眶微微发红,眼底渐渐蕴起水光。
  “想……我要怎么做。”
  “廷尉问你什么,你说什么就是。”
  他说着,就要转身,谁知她却主动拽住了他的手臂:“我会被判罪吗?”
  “不会。”
  他说得利落。她却不肯松手。
  张铎顺势将她往赵谦身旁一带,“人我交给你了。”
  她被他扯得有些站不稳,赵谦想去扶,却被张铎冷冷扫了一眼,顿时又不好触碰,手伸出一半就缩了回来。一时气不过,索性斜眼睛瞪张铎,“你再使劲儿嘛,一会儿人手给拧断了,我看你这屋子交给谁打理。”
  说罢,又对席银道:“姑娘放心,张退寒把他妹妹气得不理他了,他指望着你照顾他,他不会让你有事的的啊。”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哪胡言乱语了,你给我实说,李继真要用刑怎么办,你不是不知道廷尉狱对女犯的那一套。”
  张铎忍无可忍,“我说你是不是蠢,你交到廷尉去的人,李继不问我的意思他敢用刑吗?”
  赵谦笑道:“那你吓她干什么。”
  “我在教我的人你哪儿那么多话。”
  “哦,教你的人。”
  赵谦阴阳怪气地重复了一句他的话,说着说着笑出声来,看张铎青了脸色,连忙把席银挡到自己身后,正色道。
  “你放心,话我是胡说的,但人我一定给你护好了。”
  张铎冷道:“你若误事,别怪我不留情面。”
  说罢,转身进了清谈居。
  赵谦这才转过身,看了一眼席银手臂上的伤。
  “
  得勒,我得带你回中领军营拾掇拾掇,他不让动那些见血的东西,这伤就可以找梅辛林给你治治了。”
  他一面说一面自顾自地往前走。
  席银却愣着没动,赵谦却已经走出去好几步了,见她还再发呆,忙又转返道:“张退寒不喜欢人家碰他的东西,好比这间清谈居,奴婢们好奇窥探一眼都会被他剜眼。所以你行个好,跟着我来成吗?我不想断手断脚。”
  席银抬起头:“公子究竟要做什么。”
  赵谦摇了摇头:“他要做的事,我也并非全然明白。不过,他每走一步,都有他的计算,稳当得很。再有啊,他的话,只要不涉及大司马,差不多算是一言九鼎,所以他说不伤你,就没有人敢伤你。”
  席银捏了捏手指。
  “我不怕受伤。”
  这话不说赵谦了,就连席银都有些自惊,不由地抬起那只受伤的手臂,又看了一眼悬在矮松上的鞭子……
  雪龙沙匍匐着呜咽了一声。满园沉寂,她心理却起了一圈无名而陌生的快感,飘飘忽忽,不可明状。
  赵谦有些不可思议的上下打量着她道:“张退寒给你灌什么药了吗?你知道廷尉狱怎么对付女犯的吗?”
  这话到似乎吓着她了。
  她悄悄吞了一口唾沫,声音轻了下来。
  “只要不死就好,我要报复差点害死我和兄长的人……”
  赵谦闻话,沉默一时,有些不快,哼了一声道:“这一定是张退寒教你的。”
  席银一愣,“您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这世上除了他,谁会教女人自己去报仇。要换我,早就提刀替人姑娘去了。现而今,我倒是真看不懂他了。不惜担大过救你性命,让你陪着他住在清谈居,还请大夫来看你……我还以为他这老光棍儿是要开大窍了,结果,就是为了把你也拖到他那道上去,你别理他,真活该他独死!”
  说完,他又觉得话好像说过了,忙拍了拍后脖子。
  “不过也是,他这人就这样……”
  究竟是哪样呢,话到嘴边,又说不上来。
  反正自从认识张铎以后,他再也没有遇见过和他相似的人。
  从前陈孝活着的时候,似乎还有个对照。
  清俊疏朗的名门公子,和身世坎坷的权臣后代,一个身在玄雅之境,受万人追捧,一个手段狠辣,受满城诟病。
  清流,浊浆。
  泾渭分明,互为映衬,互为佐证。
  可自从陈孝死后,人们谈及张铎,都不知从何评起。
  失去了一个绝对清白的佐证,他做的事,就变得道理混沌起来。
  虽是替天子行杀伐,大逆不道。但却也为家国御外敌,舍身忘死。
  是以没有一个人认可他,但也没有人敢斥责他。
  而他也从不屑于剖白自己。
  赵谦当真说不上来,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公子以前一直都这样吗?”
  赵谦闻言回过神来,反问道:“啊?什么样?”
  “这样……”
  她悄悄看了一眼清谈居,拿捏了一回言辞,轻声道:“这样对待……女人。”
  赵谦笑道:“从来没有过,除了他妹妹张平宣,张退寒从来不和女人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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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春华(七)
  “从来不与女子接触。”
  席银在心中默复了一遍此话,随即朝清谈居中望了一眼。
  十几日的回忆如浮光掠影。
  张铎这个人的饮食起居,和清谈居中陈设一样,十分很简单。
  喝寻常的茶,熏香也只烧沉香。
  平日过午不食。从来不吃果子,不吃糕点,但一日两餐,皆是无肉不欢。
  不过,即便他是这样一个啖肉饮血的人,他对席银从来没有起过一丝肉/欲,哪怕二人衣衫不整,皮肉相挨时,他也就如同一副无灵的骨架,静静地坐着。
  甚至直接斥过她,不准她在他的面前发/浪,于是在他身边呆得久了,她竟也开始收缩起少女心中那些,存在阴阳之间,湿漉漉的妄念来。
  赵谦见她陷于沉思之中不说话,便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回神啊姑娘。”
  “是。”
  想得是些春水流腻的事,猛然被打断了多少有些窘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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