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是搞起连带了?”慧泉挑眉轻笑,起身自屋里取了两碟瓜子蜜饯来,对着由仪道:“那这世界的警幻可是太可怜了。”
由仪白他一眼:“分功德的时候怎么不这么说呢?”
慧泉讪讪一笑,饮了口酒,仿佛随意地道:“最近局里有些人动作不小啊。”
“他们什么时候动作小过。”由仪仍是冷冷淡淡、万事不经心的模样。
“也是。”慧泉压下一声叹息,转而提起旁的事情来。
他道:“你家那崽子有一岁多了吧?”
“有了,这眼看着,就要带他进京了。”由仪道:“有时候想想,现在的日子没劲透了。可换个时候再想想,还是挺有意思的,没乐趣就给自己找乐趣,虽然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热爱打脸,趣味低级的女人了。”
慧泉笑了:“你家的老太太打算怎么处理?”
由仪将酒杯放下,理了理以银线绣昙花的袖口,随口道:“就这样吧,她于我虽没什么养育之恩与感情,与薛宝钗却是真的生养一场。薛宝钗要薛王氏做个富贵老封君,我自然如她所愿。况且有陈氏在,我也并不闹心。无非好吃好喝好东西供养着,她真要作妖,我也有法子治她。”
“也好,这样的老太太你收拾过不少,自然没有招架不住的。”慧泉笑了,又摸了一个长条形的檀木匣子递给由仪,道:“打开看看,给你家那个小崽子的。”
由仪随意看了看,见里头是一条淡蓝的穗子,便笑了:“你这呼啦吧的送个穗子,我还得给他配一块玉佩。”
慧泉摇了摇头,哀叹道:“你,是那么的富有;我,是那么的贫穷。我能送这一条穗子就是从我嘴里抠出来的了,你就别挑拣了。”
由仪轻轻一笑,随手收下,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我去了。有什么事情再联系。”
慧泉应了,起身送她。
那一抹水蓝的身影最后消失在重重花木树影中,慧泉负手看着她离去,茕茕孑立,踽踽独行。
良久,慧泉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拂袖转身,回了院子里。
对这个老朋友,他是真的无奈了。
不过转年再想想,他其实也没有劝她的资格,毕竟本质上算起来,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孤独,冷漠,凉薄。无情无爱,无挂无念。
踩着明媚的春光,由仪走进了鹣鲽苑。
陈氏早在薛夫人身边服侍梳妆更衣,由仪在正堂略坐了坐,便等到了盛装打扮的薛夫人。
见她着深青色缀石榴红牡丹花开的缂丝对襟褂子,下系着一条浅灰色罗裙,挽着华丽巍峨的发髻,簪着一支金镶玉凤凰展翅步摇,凤口衔出一串的红玛瑙流苏打在脸颊旁,妆容整齐,衬的她气色极好。
她一旁的陈氏也是打扮整齐,淡紫色妆缎绣玉兰花的立领长袄,下搭玉色绫裙,腰间系着玉色宫绦。随云髻上簪着一支点翠的青鸾步摇,流苏串子上珍珠颗颗圆润,光泽内敛,衬得她典雅端庄。
她对着由仪略略欠身,笑道:“让县主就等了。”
由仪笑了笑,对薛夫人道:“车马都打点整齐了,母亲请吧。”
薛夫人日日闹着要上京,真到了这关口却又顾虑良多了,她道:“蟠儿一人在府中能行吗?不如吧媳妇留下。浔儿年岁还小,就跟着咱们跋山涉水的好吗?”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由仪叹了口气,道:“府内婢仆下人无数,侍候哥哥一人绰绰有余。到了北地,我是要忙着扩展生意的,内宅事宜少不得嫂子操持,不带嫂子,岂不是拖了我的后腿?浔儿如今身子看见的很,听了要出去走走早就一蹦三尺高了,您今儿要不让他去,回头那小胖子非得哭给您看。”
薛浔也顾不得由仪叫他“小胖子”了,上去抱着薛夫人的腿哀求道:“祖母!您就让浔儿去吧!浔儿保证不拖后腿。”
由仪又道:“姨妈都来信催了几次了,您总算要进京,可别耽搁了。今儿出行的时辰是早早算好的,可耽搁不得,东西都打理好了吗?就要动身了。”
她问道,那头同喜忙道:“太太的东西都打点齐备了。”
“那就启程吧。”由仪慢慢起身,扶着朱颜的手抬步出门。
如今开了春儿,运河旁正热闹着。
薛家的船只赫赫扬扬占了好长一段路程,看着一顶顶轿子在河岸边停下,周围的人纷纷议论了起来,见一群人衣着华贵,便是婢仆也气度不凡的,便有人道:“这家人好大的驾驶,也不知是谁家?”
随云和曼兮一道人多的场合就紧张兮兮的,分散在由仪两旁,手不由压在了袖口或是腰间。
到底是要在船上待好长一段时间,薛家一行人所用的船只都是自家为了此次出行特别打造的,外表内敛,内力却奢华舒适、别有洞天。
虽然一路顺运河北上,基本没有危险,但是为了保证安全,还是有不少护卫随行,并请了江湖势力压阵。因船上女眷多,自然也少不了身强体壮的仆妇,随行船只又多,一行人在运河上铺开,浩浩荡荡的,也是一景啊。
这一行人走走停停的,每逢一处景致优美或是风景民俗好的地方便留下小住一两日,薛夫人一辈子不是在京城就是在金陵,也没走过多少地方,一开始的焦急过了,便是满满的欢欣与期待了。
陈氏对这也颇有兴趣,由仪开口让她不必跟随这薛夫人,又给她派了一队护卫并一些沉稳的仆妇婢女,她就欢欢喜喜地自己逛了起来。
薛夫人是大手笔的,每逢一处好地方,各种特产成箱成箱地买,或是什么特色的布料、首饰,仿佛花出去的都是石头,半点不心疼。
京中的王夫人此时也歇了儿女亲家的心思,也盼起了早日与妹妹相间,看着薛夫人一封封送来的书信,上头满满的溢出的轻松与欢喜,不免也有几分羡慕了起来。
这时贾府里刚有了那一桩泼天的大喜事:贵妃省亲。如今热闹过去了就不免是疲惫,贾母受了累,一连许久精神不振,又是请大夫喝药,直到此时都没恢复过来。
王夫人便将信上薛夫人与她说的趣事拣着打量贾母会喜欢的说了两件,果然她这个几十年的媳妇最是了解贾母的心意,贾母听了十分欢喜,对众人叹道:“当时她嫁到薛家,都以为她是完了。如今看来,这王小姑娘才是日子过得最舒坦的一个。”
这话小辈不敢听,王夫人忙道:“妹妹与妹夫感情甚好,相处和睦。膝下女儿孝顺又有出息,如今小孙儿都一岁多了,可让人羡慕的很。”
贾母听了也笑道:“如今也是三品诰命了吧?难为她,这样的人家,也能养出个有出息的女儿来。”
众人在底下交头接耳,所想皆是不同。
第83章 宝钗第十 薛家宝钗。
入京已经是夏天了,踩在京城的码头上,吹着京中夏日的风,看着岸上人来人往的热闹繁华和小贩的叫卖声,薛夫人长长舒了口气,眼角依稀有些泪痕,对身边的陈氏感叹道:“上一回在这儿,还是我出嫁的时候,你们舅舅送我。”
正说着,就有王府的下人过来请安,薛夫人于是带着由仪、陈氏和薛浔往王府去拜访王子腾夫人。
——此时王子腾已经外放出京,也只能见王子腾夫人了。
王子腾夫人一眼看着就知道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妇人,家世好,腰板子硬,也得王子腾的尊重,感情没了,也能相敬如宾地过着日子。膝下虽然空虚,但却是王子腾的关系,王子腾为了这个对她多有厚待,她也并不担心以七出之条被送回娘家。
她日子是过得舒心的,此时见了阔别多年的小姑子,也极为欢喜,于是认认真真打扮了一番,极为正经。她身上穿着绛紫色的袄儿,外头罩着同色的纱衣,底下一条曳地长裙上绣着些鸢尾花,看起来清雅好看。
王子腾夫人挽起来的发髻正是京中时兴的样式,插戴的发簪是镶嵌着珍珠的点翠凤钗,样式华美,工艺精巧。
薛夫人噙着眼泪与她见了礼,王子腾夫人与她相携掉了两滴眼泪,又对由仪道:“这就是宝钗了吧?快来,让舅母看看。上次见你还是你满月的时候,我和你舅舅去金陵看你,如今可出落成个大姑娘了。”
王子腾官衔正二品,王子腾夫人便是二品诰命,算起来与由仪的二品县主平级,于是也不能受由仪的礼,只携着手细细看过一番,命人端了表礼上来。
是内造时新宫花一匣子,时样首饰一套。
由仪含笑谢过,又有陈氏上来行礼见上。王子腾夫人照样给了表礼:时兴缎子四匹、翠玉耳坠一对。
再见薛浔,她就喜欢的不得了了,当下揽在怀中说了一番话,又在原本的表礼上多添了一块玉佩。
然后就是王子腾夫人和薛夫人话家常,又询问了一番薛蟠的病情,安慰了薛夫人一番。
留过午膳,王子腾夫人要留,由仪道:“京中宅院已经打点整齐,不叨扰舅母了。”
王子腾夫人听了点了点头,又拉着薛夫人的手道:“好妹妹,你既然进了京,就常常来看望我,咱们说说话,也消遣消遣。”
薛夫人含笑答应了,一行人留到晚间方去了。
待到了那:敬德县主府,一切行礼已经安放妥帖,朱颜带人将上上下下都打点的妥妥帖帖,便带着阖府下人在门口等候。
薛夫人也很是疲累了,直奔自己的院子洗漱休息,由仪额外问了一嘴:“庄子上怎么样了?”
朱颜笑道:“奴婢亲自过去看的,齐了。”
“如此才好。”由仪道:“尽早收获,我即刻写折子奉上。”
又与朱颜调侃着笑道:“这一回可是足够封爵,恩泽庇佑后人的功劳了。”
朱颜眼神中带上了兴奋与狂热:“亩产二十石的作物,种植下去,足够填报全天下人的肚子了,这岂不是滔天功劳了?”
“是啊。”由仪点了点头,笑道。
次日,赴贾府。
王夫人早早带着王熙凤在二门处等候着,见薛夫人被陈氏搀扶着,由仪牵着薛浔下了轿子便迎了上来。王夫人拉着薛夫人的手,二人泪眼汪汪地对视着,一个叫“妹妹”,一个叫“姐姐”,都是多年未见了,如今一见,都是容颜不再,心中不免感叹。
王熙凤是个极利落的女人,橙红色的褂子上绣着百花引蝶,带着珠光宝气的发髻,打扮的富丽辉煌。见了由仪,她就快步上前拉住由仪的手:“从前就听说妹妹,如今一见面,人品果然不一般。”
又看了看薛浔,笑道:“这就是我那小侄儿了吧?”
由仪让薛浔与王熙凤、王夫人见礼,二人笑过一番,引着三人入内见贾母。
贾母正房中,邢夫人、李纨、黛玉、宝玉、三春都在,见王夫人和王熙凤引着老少四人进来便知道是薛家人。
姑娘们起身与由仪并薛夫人见礼,薛夫人携女儿、媳妇、孙儿见过贾母,贾母牵着由仪的手笑道:“姨太太这女儿出落的标致,我见了很是羡慕啊。”
薛夫人笑道:“老太太的姑娘养得才好呢,不然也没这泼天的大富贵啊。”
她们这边闲话着家常,由仪坐着见过了其余人,探春上来拉着她说话,由仪闲闲答应了,那头黛玉嗔了宝玉一眼,见众人都围绕着由仪,宝玉也兴致勃勃的,心中很不乐意。
贾母又提出了想要留薛夫人小住,又道:“这府里园子修得好,如今我孙儿、孙女们都在里头住呢!让大姑娘留下,孩子们一处住着,也和睦欢喜。”
薛夫人刚要应下,却听由仪道:“多劳老夫人挂念,只是宝钗事务繁忙,若在贵府小住,不免叨扰了。其实京中府邸已经修筑完成,家母往来也极是方便,两家交往更为亲近。”
贾母仿佛此时才反应过来面前这一位不只是小辈,还是一族之长。
于是贾母一笑带过,不再提这一茬,又拉着薛浔道:“今年多大了?平日都做些什么?”
薛浔乖乖巧巧道:“快两岁了,平时跟着姑姑学习。”
“这孩子才多大,竟然开始学习了?”贾母仿佛吃了一惊,对由仪不大赞同地道:“姑娘虽然严厉,可也得顾念孩子的身体,他才多大的年纪?正是贪玩的时候呢,拘着他学习岂不不美?”
由仪笑了笑,既有小辈的恭敬,却也端足了二品县主、一族之长的气派,不卑不吭:“他是薛家长房嫡子,薛氏少族长,为众人之期盼寄托,自然得多习学,比旁人用出千万分的努力,方不辜负他祖父的在天之灵。”
说着,由仪又垂眸一笑,神情温顺了起来:“不过贵府大老爷位居一等将军,凤姐姐的丈夫又是未来的二等将军,如此爵位延续,三四代内无忧,老夫人自然不必担心这个。”
这话一出,王夫人的面色不大好看,宝玉倒是懵懵懂懂的歪头看着由仪,探春心中自有一番小算盘,王熙凤眼神轻轻落在宝玉和王夫人身上,若有所思。
贾母到底是经历过风浪的,闻此摆手一笑:“我是老了的,小辈们的事情我管不着了,日后他们怎么样,全看他们的造化了。”
薛夫人暗暗瞪了由仪一眼,见她脊背挺直面容肃穆的样子又不免有些泄气,到底这个女儿几时听过她这个做母亲的话?
在贾府泡了一日,回了府里的时候天都黑了。
陈氏温温柔柔地叮嘱管家媳妇:“让厨房将早炖上的荷叶粥盛出来,再有咱们打金陵带来的小菜盛一份,给县主送去。同样的粥,就着北地的酱菜奉给太太。再冲些个米糊糊,就着小点心给浔儿送去。”
由仪插了一嘴,吩咐:“给你大奶奶也盛一碗粥。索性也不各处去送了,且就去母亲院子里用吧。”
说着,她又转头看向陈氏,道:“早起吩咐琼枝备了山药糕,枣泥切青丝儿馅的。这连日奔波,大家胃口都不好,那个开胃健脾,给浔儿用两块儿。”
陈氏哪里有不应的呢?于是笑吟吟地答应了,一行人在薛夫人院子里用过一顿小点,薛浔好胃口地吃了三四块糕,又喝下了一碗米糊糊。惹得陈氏在一旁连连打趣他:“瞧这吃的慢条斯理、细嚼慢咽的,可吃下的却半点都不小。”
薛夫人道:“你别说他,这碗、这糕才多大?吃下也撑不了。再说了,能吃是福,咱们家的孩子,吃多好还没有的?你净是管这些闲杂琐碎事,大处也不见你说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