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无寒的咀嚼停了下来,他扭着眉咽了下去,“你是说,叶知愠?”
“对,”叶振又灌了一口酒,然后陷入了纠结,他拧眉,语气中满是不确定,“或许不是……”
“这么多年了,你若是认错也是情有可原。”江无寒安慰着他,他却又下意识反驳,“不对,一定是他,我就没瞧见过这么像我的少年郎!”
江无寒看着叶振矛盾的表情,神情暗了下去,然后举杯嗞了一口酒。
十几年前,他们这些人初入官场,也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是他最先发现了这个王朝潜藏下的危机,在神佛盛行下,有无数壮劳力投身佛寺,香火日益兴盛的后果,便是大片良田荒芜。
身为言官,他自然要义不容辞的上谏,当时的天子极为重视,于是下达了“灭佛”的指示,但当时的朝廷臣子中,笃信佛教者便有大半,自然是强烈反对。
天子没有办法,只能从不信佛的臣子中挑挑拣拣,最后选了叶振和刘槐一同执行。
“灭佛”耗时多年,在本朝闹得轰轰烈烈,最后虽是成功了,但叶振与刘槐也算是得罪了大半个朝廷,及至新的天子登位,叶振被贬去驻守边疆,他被贬谪江南,而刘槐索性辞了官。
当时有不少人说他们对佛祖不敬,总有一天会受到报应,不过当叶振在西部立下赫赫战功,而他在江南更是混得风声水起后,这些声音都小了下去。
“报应么?”他微觉讽刺的挑起唇角。
十年前,他们的孩子在不同时间被掳走,与其说是神佛对他们的反噬,他反倒更相信是有人恶意为之。
江无寒剥去红色的花生衣,露出里面洁白的果实,他冷不丁的说,“我想要辞官了。”
“辞官?”叶振的表情微怔,“为何?”
“你是知道我的,”江无寒的眉目露出一股冷诮味,“新帝酷爱旁人拍他马屁,我是言官,说的话自然不好听,我们双方皆忍了对方两年,现今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叶振先是愣怔,随后问道:“你可是要南下?”
“是,”他的表情和缓起来,“我的祖宅就在南方……”
叶振抹了把脸,“如此,甚好。”
他拍了拍叶振的肩膀,“不必难过,若是有缘,你们自会相见。”
“你呢?”
他有些疑惑,“什么?”
“你女儿,你就不曾想过吗?”
“……”他放下剥了一半的花生,抿了一口酒,像是此时才觉得酒水辛辣,由喉管烧到了腹部,又泛上了眼角。
“想啊,但日子总要过下去,但愿有一天,她能找到我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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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奴摇头晃脑的哼着小调,一边扬鞭赶着马车,一旁的有君听着有趣,便吹起叶笛来,清清灵灵的声音沁人心脾,然而马车内的人,却全然没有欣赏音乐的心思。
他们正聚在一起打牌。
或许是马车坐着坐着就习惯了,又或者是学尔现在有了经验教训,在坐之前都会含上一枚药丸,如今可以算得上是基本不晕。
自从不晕车后,她便开始尝试把这些小伙伴带入叶子牌的神奇世界。
一点都不赌是不可能的,因为她是穷光蛋一枚,因此她最先提议记帐,然后她发现……
除了前几次她赚了点小钱后,后面就开始节节败退。
。。。这些人真的以前没打过牌?
先不说子奚的聪明脑瓜了,其他人居然也打得不错,知愠和思邪是自小学过算术,而有君则是对数字天生敏感,他们记起牌来那叫一个迅速,甚至能倒推出别人手上有什么牌。
至于翠奴,那更是一个幸运值加满的大杀器,随时就是一副“炸|弹”,分分钟结束战局。
她从最开始的富翁,变成一面倒的负翁。“可恶,再来啊!”她才不相信她居然打不过他们!
结果,等到了一块地方打算驻扎,她看着账面上的天文数字无言以对。
思邪哈哈大笑着抱起双臂,“你可以不还我钱。”
“哎?”她充满希冀的抬起头,“你要免我的欠债?”
思邪朝身上指了指,“呐,捶一次肩抵十文,按一次腿二十文……”
她立刻满面笑容的替思邪按腿,“怎么样,舒不舒服,要不要我再重一点?”
“不错,继续保持。”思邪抬起下巴,“再重一点啦,你是没吃饭吗!”
“好好,我这就重一点。”她狗腿的敲按思邪的腿,其他人在旁边斜眼,什么嘛……
“咳!”子奚笑眯眯的说,“我的债务也可以这么抵消。”
思邪横了一眼,“呸,男女授受不亲!”她张开双臂,眼睛大睁,把学尔严实的护在身后,“想得倒美!”
翠奴立刻爬到女生阵营,然后举起手,笑容满面的欢呼,“那我也要!”
“嗯?”学尔望向翠奴,“你也要我给你按摩?”
翠奴摇了摇头,一把抱住她狂蹭,“跟我一起睡好了,我给你抵二十文!”
有君握紧拳,“这算什么公平!”
思邪叉腰哈哈笑了起来,“哼,谁叫你们是男人!”
知愠一把抽出了刀,抵在思邪鼻尖,冷着眸道,“打一场。”
“怕你么!”思邪一把揪过了翠奴的耳朵,“呆子,给我揍他!打赢了我今天便请你吃大餐!”
翠奴眼眸一亮,霎时举起拳冲向知愠,知愠厉起眸,横过大刀格挡,包含巨力的拳头让刀面微微弯折,知愠长吸一口气,下盘使力,凛冽的真气无形的从刀上散发,翠奴的头发无风自动,不得已退了半步。
她低头望了望微红的拳头,又继续冲上前去……
同一时间,有君也向思邪发动奇袭,思邪反应迅速的抽鞭,啪啪啪扬起飞尘无数。
子奚本来独善其身,“姐姐,你想吃什么?”
“兔肉吧?”
他闻言站起身,“好,你等我一会,我这就去打。”
“哼,奸诈,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看招!”鞭影一下子落到子奚身边,把他也扯入了战局,然后是子奚点错了有君的穴道,有君再一脚踢中了知愠。
总之,又开始了一场混战。
学尔坐在石头上,淡定的生火。
为什么有种孤寡老人的心酸感?这一定是错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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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活罪难逃
“啊~”学尔从地上捡起一根长条树枝,“就决定是你了!”
然后顺着来路走回去,淡定的穿过一片“嘿”“哈”呼喝的混乱场面,在刀光剑影旁边捡起几块石头,在火堆外垒起一个灶台,然后用长条树枝挑了挑火。
篝火发出哔啵的声音,眼看短时间不会灭,她转头走向马车拿陶器。
结果刚拿了个陶盆下马车,子奚恰好向有君弹指,有君灵活的躬身一躲,一股气劲猛的打到陶盆上,她不禁被逼退半步,第一时间便是抬起陶盆查看,随即松了一口气,幸好没事。
子奚也连忙停下动作,“姐姐没事吧?”
她扬起笑,“没事……”话音未落,啪的一声,一道鞭影紧随有君而来,有君登时在空中一个翻身躲过,恰好又打在陶盆上。
有君这才笑嘻嘻的回过头,“没打到你吧?”她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眼睛凝视着陶盆上突然出现的裂缝。
另一头的知愠也在此时挥起刀,“哗”的砍落了灶台一半的石壁,翠奴的脚更是一脚踩裂了学尔捡来的树枝。
。。。
“咔、咔咔”,随着裂缝越来越大,眼看即将四分五裂,几人瞬觉心虚。
“我去捡柴!”翠奴当先举起手,飞快的逃离战场。
有君干笑一声,“我这就去买个新陶盆回来!”下一瞬便脚底抹油,不见踪迹。
子奚笑眯眯的袖起手,“姐姐想吃兔肉?我去去就来。”
“咳,”知愠收起刀,“我来升火。”
哗啦一声,学尔瞪着眼睛望着一地的碎片,一脸的生无可恋的找了块石头坐下。
被留到最后的思邪表情别扭,把手上的鞭子扔给了她,“嗯?”什么意思?
“不爽快的话,要不要找样东西抽一通?”
=_=她把鞭子扔了回去,背转身没好气的回答,“我又不是你们。”
“真生气了?”思邪挨到她旁边,扯了扯她的手臂,“对不起嘛~”
她无声的把背往内又转了一寸。
正当思邪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翠奴已经放好了捡来的柴,像箭一般冲了过来。
“尔尔~”翠奴眼睛晶亮的从怀里掏出朱果,像讨赏的动物似的把果子捧到她面前,“给你吃!”
她一腔脾气顿时有些发不出来,便伸指拿了一颗投进嘴里,翠奴蹲下身,捧着脸望她,“好吃吗?”
“……”她垂眸望着翠奴,正想要说话,思邪挑高眉,伸出魔手开始挠她的胳肢窝,她立时笑得花枝乱颤,连连讨饶,“哎呀~干什么干什么!”
翠奴的眼睛也跟着弯成了月牙,“你笑啦!”
清脆的笑声传到远方,知愠劈柴的动作微顿,唇边也扬起一抹细小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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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荒郊野岭,有君在方圆几里地都没找到人烟,更别提买陶盆了,于是几人晚上吃的是打来的烤兔和山鸡。
待到填饱了肚子,有君翘着腿在草地上躺平,双手放在滚圆的腹部轻抚,一边望着漫天星子,感叹道,“这时候再来点酒就好了。”
思邪踢了他一脚,“怎么,你倒是喝上瘾了!”
“哎~”他不服气的一个侧身,屈肘撑起自己的头,“你怎么这么大意见,酒不好喝?”
“哼,好喝又怎么样,你这个弱鸡不是很快就喝倒了,就那么点酒量!”她抱起双臂,一副好笑的神情,“我说错了么!那天趴地的人又是谁?”
子奚才不掺和他们的日常一辩,只是拿了几片树叶,懒懒的在身前扇着风。
听到他们提起酒,翠奴忍不住舔了舔拇指,有些蠢蠢欲动,“我们什么时候再喝过嘛~”
知愠的脸变得难看起来,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甚至感觉到有一种反胃感。
白色的信鸟落到他们旁边,子奚取下信件,一目十行的看完,“阁主让我们先回去。”
“这么快回去了?”有君有些意犹未尽,提议道:“我们晚一些再走吧?”
学尔正和知愠一同拨弄火堆,见他握着树枝的手指力气大到指节发白,她忍不住抬起头,看到他皱着眉的脸,不对劲啊,“你怎么了?”
话音刚落,他就脸色泛青的哇的朝外吐了一口乌血,学尔霎时跳起,不由分说的按住了他的脉。
“他这是?”有君哇啦叫着,满身草屑的从地上爬起,子奚停下手中的动作,凝目望向学尔,眸光微闪。
思邪用脚尖压了压周围的草,“黑的,他中毒了?”
学尔摇了摇头,太奇怪了,她拧眉抓过了一旁凑热闹的有君,按了他的脉进行对比,果然有些细微的差别。
“什么情况?”有君感兴趣的探听。
“他没有中毒,”她垂下眼睛,收回了把脉的手,望向其他人求知的眼睛,“但我怀疑,他很可能中了蛊。”
知愠看似健康,脉像也蓬勃有力,但她仔细对比之后便发现,他的和有君的脉像有着细微的差别,像是体内有一股隐含的力量在蠢蠢欲动。
“蛊?”知愠的面上闪过不可思议,“怎么可能呢?”
别说是他了,剩下几人一时间都有些难以理解,有君想不通的抬眸回忆,“不是啊,我们平时同时同睡,他什么时候中的蛊?”
子奚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眸凝向知愠,“这便要问他了。”
知愠被他问得一愣,“我?”他下意识回答,“我怎么可能会知道,”话说到一半,他电光火石般想到了一幕,瞬间陷入了沉思。
有君见他说了一半再没有说下去,不禁有些着急,“哎~话只说一半是要憋死人的!”
“啊~”知愠被这么一提醒,又从回忆中抽离,然后眸光沉沉,“是阁主。”
本来满心期待的有君霎时被堵的一窒。
却说之前阁主令知愠刺杀叶振失败,建木便同知愠说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知愠当场便恭谨的向建木跪倒,“任凭师父和阁主处置。”
建木向他飞了一眼,任由他跪,转身煮起了茶水。
待他跪满了半个时辰,建木终于让他站起,然后推了一杯黑色的茶给他。
他有些迟疑的抬眸,“师父,这是?”
“喝了它,”建木望向袅袅升起的水汽,没分给他一丝目光,“喝了它,阁主才会对你放心。”
“这是惩罚?”知愠一时有些糊涂了,这么容易?他本以为他会有更惨烈的结果。
听到这话,建木才转动视线,看向他的脸,然后摇了摇头,“你不该有这么多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