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喜嬷嬷说的也有道理,她不留人在面前伺。候也着实扎眼。连千夫长身边都有拿来使唤跑腿的小兵,她左右无人很容易就会让人联想到什么身有隐疾、性情乖僻,这会降低她在军中的威望,减少她对定海营的控制力。要是再来个有心人添油加醋一下,指不定就得横生出一堆本来可以预防掉的枝节。
这么一想,叶棠决定回到定海营后仔细考虑下侧近的人选。
喜嬷嬷无奈,只得又指着字告诉叶棠,前些天她在铜城铜城捡了个小乞丐。小乞丐被她捡到时都快死了还闹着要去定海营,可定海营哪里是想去就能去的地方?小乞丐又是奄奄一息,所以她暂时收留了小乞丐,打算等大公子或者二公子来见她的时候把小乞丐交给他们。
可巧,这还没养几天呢,定海营就被蠕蠕给偷袭了。
叶棠明白喜嬷嬷的意思,从喜嬷嬷那里回到定海营的时候,她命人把小乞丐也带上了。
马家的门客与幕僚是叶棠最先想到的侧近人选,因为马家的门客幕僚都知道叶棠的真实身份,叶棠不怕暴露。偏偏马家的门客与幕僚们纷纷表示自己不能胜任。
——五小姐是皇后!即便她不要这后位出了宫她也依旧是国公爷的嫡出亲女!他们明知道五小姐身份还往五小姐跟前站,这不是有心占五小姐的便宜么!?万一、万一那天雷什么了地火……
毕竟五小姐也不可能一辈子在军中不是?她迟早都是要去嫁人生子的。现在不过是国公爷与大公子不在,二公子又无法处理军中事务五小姐才会冒充男子代二公子执掌军营……五小姐以前不得皇帝宠爱,现在肯定是想趁着在定海营里的功夫找个能疼爱自己的。毕竟等国公爷、大公子回来了,二公子能理事了,定海营也就没五小姐什么事了。五小姐进过宫,定是看不上寻常男子的,她会想在定海营里寻觅夫婿也没错儿。
只是吧……他们是来给国公爷、大公子和二公子做门客幕僚的,进镇国公府是为了建功立业的。国公爷又那样疼爱女儿,知道府里的人敢染指自己嫡女,还不得把人的腿给打断?再说,就五小姐这么比他们还爷们儿、咳,是这么特别的容貌,他们也消受不起啊——
叶棠一在马家门客幕僚们的眼睛里窥见了闪躲,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这些人的心思。强人所难不是她的兴趣爱好,她果断放弃了在马家的门客幕僚里找侧近的想法。
她这边正头疼着,那边帐子外头就传来了吵闹声。
“让我见你们的主帅!我可是燕王世子!谁敢拦我!?”
“嘿,你说你是燕王世子你就是燕王世子啊?我还说我是皇帝老子呢!主帅正在休息,谁都不得打扰!”
叶棠一掀帐子,还没出去就看见美得不辨雌雄的少年拦在自己的大帐之前,手上还握在腰间刀柄之上。而他拦着的人身上没穿定海卫的衣服,倒是年纪和喜嬷嬷描述的小乞丐差不多。
“主帅您怎么出来了?”
一见叶棠,那貌若好女的少年眼中就装满了见到偶像的钦慕。跟着他看那自称燕王世子的小乞丐的眼神更冷酷了:“定是此人吵到了主帅休息!我现在就去把他拿下!”
想起这少年杀蠕蠕杀得匕首卷了刃,后来干脆就用牙齿咬碎了一个蠕蠕喉咙的彪悍战绩,叶棠也随之想起了少年的。名字——他和梁山好汉里的天英星是同一个名字,叶棠听人报告他战绩的时候一下子就记住了这个人。
“慢着,花荣。”
主帅知道我的。名字!
人如其名的少年瞬间长出尾巴,这尾巴还像风扇一样疯狂转动起来。
叶棠没想起“燕王世子”这号人物,她在心中呼唤已经变成Siri的狗系统。
“你说你是燕王世子?可有凭证?”
“自然是有的。”
和小马后差不多大,但气质更偏向少年的乞丐……不,燕王世子拨开自己的乱发,挺直了腰板,果然露出几分金尊玉贵的气质来。
当然如果他的下一步动作不是脱鞋,不是有些站不稳地亮出自己的右脚脚底板,他大人物的形象还能保持得更好一些。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叶棠口中如此道,面上也挂了笑。
见状燕王世子顿时松了口气,跟着又摆出了倨傲的脸来。
其实叶棠压根儿就不知道燕王世子脚底板上长了三点红痣,也没法靠这个来确定燕王世子的身份。她会选择相信面前的乞丐少年是因为狗系统给她的答案是肯定的,他真的是原文里只存在了两句话的炮灰世子。也难怪通读了全文的叶棠甚至想不起这号人物来。
“你就是定海营的主帅?你怎么可能是定海营的主帅!马平洲呢?马平洲不在那汪荃鸣呢?马玉勇和马玉龙呢?”
乞丐少年酷酷地问着,直呼镇国公等人大名的他瞬间引来了周围不善的视线。尤其是花荣的。
花家有胡人血统,从小只崇拜英雄,不尊无能权贵。他是慕马家之名而来自愿从军的。
蠕蠕偷袭定海营那日他是抱了必死的决心,打算战到最后一滴血流尽。哪知叶棠一骑当千力挽狂澜,从蠕蠕手里夺回了定海营。花荣本已自负武艺,见到叶棠才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也因此他对叶棠的推崇远远超常人。
“世子不如进帐说话。”
叶棠招呼燕王世子进帐,视线同时在花荣的身上走过一圈。
这孩子刚才好像是自发为她守在帐子外头?
第16章 皇后16
马平洲从来没有这样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快不行了。便是当初他在西南被蛮族给腰子上开了个一尺来长的血口子时他也不曾生出过这样绝望的感受。
而如今,生命无情地从马平洲的身体里丝丝散逸出来,马平洲已经连一根指头都抬不起了。
“父亲!……爹!”
熟悉的呼喊声明明应该近在咫尺,听着起却那样遥远。
“大儿……”
出气多进气少的马平洲唤了一声,他蠕动着嘴唇,艰难地交待着身后事:“等我死了,你就把我吃了吧……我这把老骨头、还算有些肉……你再多撑几日……二儿他、二儿他……会、会来的……”
“爹!您胡说些什么!您不会死的!”
大儿的喊声让马平洲想对他笑一笑,说:“人总是会死的。”可马平洲没有那个力气。在连战马的骨髓都被啃了个干净之后,拒绝吃死去将士的肉的他再一次饿晕过去。
差不多一个月前马平洲接到圣命,圣命要他即刻出兵前往燕地,援护被草原诸部围攻的燕王。还说燕王若是有事,边关恐要大乱,所以要马平洲秘密出兵,不得走漏风声。
燕王是先帝的弟弟,今上的叔叔,其封地燕地毗邻草原,是险要之处。今上重视叔叔,为力保叔叔与燕地调动定海营马平洲可以理解。但定海营并不是距离燕地最近的大营。事权从急,即便定海卫远比其他大营的部众要强,那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马平洲明知圣命舍近求远不合逻辑,却还是按照圣命整备出兵秘密前往燕地。他的大儿马玉勇因为不放心父亲,在马平洲出兵后自己也带了一支队伍赶了上来。
见到大儿,马平洲气得臭骂了马玉勇一顿:“你莫不是真把你奶嬷的话当了真!?她们女人都是感情用事,总爱胡思乱想把不相干的东西关联到一起!你我都是陛下臣子,别说我们都应当相信陛下,就是陛下真要我死我也还是那句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马玉勇看父亲生气,也不还嘴,只是顺着马平洲笑道:“儿子就是因为相信陛下不会害父亲,不会害马家,这才放心地把定海营交给二弟,自己来找父亲。否则儿子不是该在定海营里疑神疑鬼,闭门不出就看父亲此去如何?”
马平洲说不过大儿,只能重重叹息一声让大儿的部队与自己的部队合流。父子两个带着一万五千人急行军,负责搬运粮草的三千人则在后头远远坠着。
马家父子这一路行军都很顺利,只是马平洲与马玉勇还未抵达燕地就已经遭遇了草原诸部的部队。草原诸部人数不多,却都是习惯了游击战术老油条。今天来骚扰一下先头部队,明天去偷袭粮草部队,马平洲与马玉勇带出来的定海卫没几天就零零总总损失了快三千人,粮草也丢了大半。
会一直挨打的人可做不了镇国公。这天草原诸部的一支千人小队又来突袭粮草部队,马平洲与儿子却是早有准备。父子两个双向夹击这支千人小队,准备将这支小队赶入附近的山谷之中歼灭好震慑这些蛮夷。
作战进行得如火如荼,草原诸部的千人小队损失惨重,果然逃进了山谷里。
马平洲与马玉勇从山谷两面进入,准备歼灭残兵。不料奇变陡生,山谷两面的进出口悉数被人炸塌,无数定海卫死在了山石之下。
原来草原诸部派出的那支千人小队根本就是用来吸引马家父子的饵料,而马家父子被困山谷之后,外面无人指挥的定海卫与粮草部队直接就被草原诸部的主力部队歼灭并瓜分了。
起初被困山谷里的定海卫还能抓野兔、烤野鱼吃。半月之后谷中连树皮和草根都没有了,众人只能忍痛宰了等同于伙伴的战马,因为战马活着也要啃树皮草根,宰了还能给人填几顿肚子。
一月之后谷中溪流渐干,别说野鱼,连虫子都难见着了。有人想挖出了那些死在乱石之下的同僚或是敌人,将他们当“野味”吃了。但因为这些早死的人腐烂得厉害,臭气熏天让人下不了嘴,这些人就把视线转向了还活着的人。
山谷进出口被炸塌时受了伤的人不在少数。这时代的消炎药退烧药与后世的药可不能相提并论,吃了药的人尚且要看自身免疫力强不强才能活下来。没药可吃的人单纯靠自身的免疫力很难挺过来,山谷里每天都有新鲜的死人。
刚开始有人主动去抬死人还没人觉得有问题,等发觉这些主动埋葬伙伴的“好心人”没吃东西也不见面有菜色反而嘴上有油,其他人才发觉他们都是从哪里弄来的“野味”。
有人当场就吐了,也有人当场就红了眼睛要这些人把剩下的“野味”交出来,他们也要吃。曾经团结一心作风严谨的边关第一大营定海营的将士们就这样自己打起了自己人,为了活命像疯狗一样撕咬成一团。
马平洲不是不心痛的,但他心痛又能如何?
他的副官甚至为他从人群里抢了一块“野味”回来,跪着献给他,哭着说:“将军您无论如何得都活着,只有您活着,边关才不会被蠕蠕给破了。您不知道,铜城被蠕蠕霸占的时候整个城里比这还凄惨的事情日日都在发生。老人孩子、女人青壮,都……蠕蠕们不是人!是畜生!”
马平洲在那时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这条命不光是归属于自己的,可他终究吃不下那块“野味”。
……他很怕自己一口下去,会觉得这“野味”很香很可口。那样他就不在再是一个人,只是一头会吃人的畜生了。
马平洲宁肯变成他人口中肉也不愿成了畜生。只是将死之时,是人是畜生这种东西也没了意义。他听见大儿的声音,脑海中唯有一个想法:大儿要活,大儿该活下去。没了自己再没了大儿,二儿一个人怎能挡住蠕蠕那千军万马?若是二儿挡不住蠕蠕,那铜城……那铜城之外的中原大陆,是不是都要变成第二个、第三个铜城?他那在当皇后的小女儿、是不是也会为家中拖累,成为天下罪人?
一股钻心的肉香灌进了马平洲的嘴里。马平洲醒了过来,喉头下意识地滚动两下。他神志模糊,马玉勇喂他什么他都是下意识的就嚼了咽了,跟着又昏睡过去。
等想起这“野味”是什么的马平洲惊醒过来,他只见不远处他的大儿一瘸一拐地走上两步,立即被副官扶住。副官掉泪不已:“将军,您何苦……”
“父亲不愿吃其他的‘野味’,可我不是‘野味’,我是自愿将血肉还予父亲,所以无妨。”
大儿!!
马平洲的脑袋里“轰”得一声爆响。他望着马玉勇那渗出些血的小腿,想起往昔大儿人马一体的英姿,想到大儿与自己说过他一生只愿马革裹尸的志向,最后想到大儿会一文不名地惨死在这里,泪水顺着他老脸上的沟壑流了他满脸。
说一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多么简单?是他太糊涂,从未想明白他能随意说出这句话,这代价却不是他一个人付得起的。
天又要亮了,夜间冻得人发抖的寒气逐渐褪。去,恼人的阳光也随之带来让人嘴唇干裂、伤口腐烂的酷热。
无名山谷之中,这仅存的千余定海卫看不到任何逃出生天的希望。他们只能艰难的、绝望的、比死还痛苦的,像没有任何底线的畜生一样活着。
“报——!!前方一里处确有山谷!谷中隐有人声!”
连用干粮都是在马上的叶棠一听前方折返回来的斥候的报告,立即把手里的水袋塞上,和干粮一起丢给自己新提拔的侧近、花荣。
“所有人听我指挥!上马行军!”
叶棠喊罢,自己拍马先走。花荣手脚很快,把干粮和水袋一收,一个翻身就上了马跟着叶棠跑了起来。
李玄这燕王世子还是有点用处的。从他的叙述中叶棠得知这小子大约两个月前开始他替他爹、也就是燕王巡视领地,偶尔也去揍揍来犯的草原诸部。
燕王经营有方,靠着与关外诸国的贸易,燕地繁荣且兵强马壮。李玄是燕王的独儿子,小子是被捧着长大的,又刚刚弱冠就打了几次小胜战。可想而知,这小子轻易就飘了,听说燕地境内又有草原来的强盗横行肆虐,李玄参谋都没带一个自己撸了袖子就带了点兵去和人打,结果被人打了个丢盔撂甲屁滚尿流。
幸好李玄只是莽,不是蠢。战败后他发觉自己似乎是中了草原诸部的计,而这些蛮族料定他个小子挨了揍必定会哭着跑回家去,不光封锁了燕地的外围,还往燕地的方向对他进行搜索。
李玄意识到对方很可能是想活捉自己,拿自己去和他爹谈判,于是他反其道而行之,往燕地外跑了。
这一路李玄让自己残存的几个部署分别到最近的大营去求援。自己则前往距离燕地较远,但坚若磐石、蠕蠕踏之不平的定海营。
李玄的想法也简单。其他大营的主帅要么贪财要么好。色,都不是什么好货。他去了那些人那里明面上能做座上宾,实际上还不是又成了这些人拿去和他爹谈判的人质?他不乐意自家这块大肥肉被草原诸部咬一口,难道就能忍自家被其他大营的主帅割几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