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荣也并非完全不通人情世故。他是发现李玄不喜欢别人看在他的世子身份上对他有所顾虑,这才愿意对着李玄说些一针见血的话。
仔细回忆花荣与李玄在战场上的表现,想着花荣与李玄最近武艺都有精进,待日后两人骑术再精进一些就可以独自率军,叶棠突然听到外头花荣来报:“将军!不好了!”
“何事?”
叶棠从桶里起身,身上的水都没擦干就直接披上了一件干净的中衣。
“马国公正把马副将往死里打!”
马副将就是马剑。他出京时是奉李琨的命令到定海营里给主帅做副将。实际上当时马平洲和马玉勇已经被李琨用“营救燕王”的借口调离定海营,马剑奉命去定海营做主帅副将就是被派去夺马玉龙的权的。
这事情马剑没有瞒着叶棠,在马家父子被救回之后马剑也据实以告。马家父子心中的惊涛骇浪先不提,总之马剑这副将是皇帝亲自封的,马平洲撤马剑的职那就是违反圣命,所以马剑现在还是主帅副将。
只是马剑也有自知之明,他不想更惹马平洲厌恶,平时就与叶棠一道行动,也因此他与其说是主帅的副将,不如说是叶棠的副将。
叶棠这边的后勤补给、人事调动乃至战前侦查都是马剑在做,他将叶棠的后方打理得井井有条,这才有叶棠的连战连胜,连胜连战。
披散着一头湿发,叶棠只多穿了一件外裳就向着主帅大帐而去。
带着花荣和李玄闯入主帅大帐,叶棠一眼就看见被马平洲打倒在地上的马剑。
“父亲!你在对三哥做什么!?”
叶棠是真不明白马平洲怎么能对马剑有那么大的恶意,就算他恨马剑的生母也没必要连带着自己的骨肉一起恨吧?
“你叫他‘三哥’?你紧张他?他也配!”
看到女儿衣衫不整地赶来挡在那个小杂。种的面前,马平洲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看着自己的夫人挡在那陪嫁的面前。
他指着马剑,气得直哆嗦:“他就是个杂。种!一个心怀不轨的杂。种!”
一个和他生母一样卑劣,就想靠那张妖里妖气的脸来上位的杂。种。
想到女儿把这么个杂。种当哥哥看,这个当哥哥地却拿自己的美色。诱。惑妹妹,撺掇妹妹去行那大逆不道之事,马平洲距离中风又近了一步。
叶棠并没有被震怒的马平洲吓到。她皱着眉,望着马平洲的眼神冰冷而疏离:“父亲,就算你再怎么不喜三哥,也不应这样作践自己的亲生骨肉。”
忍无可忍,马平洲吼了出来:“他不是我的骨肉!!”
“他不过是那贱女人与野男人苟合出来,用来设计我的野种!就连你母亲那日染上风寒都不是偶然!是那贱女人晚上开了窗,让你母亲吹了一宿凉风的缘故!”
“你母亲就是从那次风寒之后身体才每况愈下了的!那贱女人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害我妻子、害你母亲……!这杂。种岂止不是我的骨肉……他和那贱女人都是我马家不共戴天的仇敌!你怎能听信仇敌的话、任仇敌所摆布!”
被叶棠护在身后的马剑眼神暗了暗,他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是这样的身世。
在一片八点档家庭伦理剧的氛围中,叶棠本该凝重一下。但她看着马平洲,只觉得自己在马平洲的脑袋上看见了斗大的荧光色绿帽子——要不是马平洲不想被别人知道他遭了下人设计,一觉起来就被接盘了,他当初何必捏着鼻子认下马剑这个儿子?
可别说他是看在自己夫人的面份上,要知道他可是个能一气之下就冷落夫人多年的男人。但凡他真的在乎夫人,也不至于让夫人郁郁而终了。
气自己被陪嫁设计,甚至迁怒于无辜的妻子。认下无辜的孩子又要作践这个无辜的孩子,言行之间还觉得自己很有道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马平洲在原文里是个反派还真不冤枉他。
叶棠被气笑了:“决定都是我做的,有什么你冲我来,别迁怒三……别迁怒马剑。”
“你若不想要他,直说就是。马这个姓氏还给你,虽然我也不知道你哪儿来的那么大脸觉着自己可以代表全天下姓马的人要他不许姓马。”
不敢相信女儿居然敢这么顶撞自己,马平洲眼睛双眼瞪得像铜铃。
叶棠已经厌烦了马平洲这种“我的孩子不听话了都是别人害的”的迁怒思维。横竖她不是真正的马玉英,马平洲若有可取之处她会把他当长辈敬重。但马平洲让她瞧不起,她也没必要装着父慈女孝的样子做个好女儿。
“还愣着做什么?”
拽了一把马剑,叶棠带着人就走。
主帅大帐外头多得是竖起的耳朵。可马家人的家事,谁都不敢说,谁都不敢问。就算听见了再多,也得装着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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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章留言说感觉三哥不是亲哥的仙女,你可真是个小天才!
对,三哥不是亲哥。
第18章 皇后18
马剑一向克制内敛,如此魂不守舍神思不属的时候极为少有。见他如此消沉,这几个月来和他也算建立起了点同袍之情的叶棠也不大好受。
打发了花荣和李玄,叶棠把马剑拉进了自己的营帐。
“三、……马——”
脱口而出的称呼全成了地。雷,叶棠一时无语,马剑亦是自嘲地扬起一抹笑来。
是啊,他不光不是她的“三哥”,甚至连“马剑”都不是了。……那他到底是谁?他算是个什么东西?
他活了二十几年,没有一日不是在隐忍。他想总有那么一天他可以证明自己的能力,能得到马家人的认可和父亲的一句赞誉。却不想他视作天神的父亲压根就不是他的父亲。他只是个杂。种,一个活着就是污点,玷污了马家门楣的杂。种。
那他这么痛苦的活着,日日都像把自己的头颅压进水中这样窒息的活着,真的有意义吗?
“……玉剑,”
叶棠喊第一声的时候马剑并没有反应过来叶棠这是在喊他。直到叶棠捉着他小臂大声喊他,他涣散的注意力才稍微集中起来。
“你就是你,姓不姓马都一样。方才我擅自替你把姓氏给还回去了,所以现在我给你一个姓氏。你今后就姓‘玉’,叫‘玉剑’,听明白了?”
叶棠不由分说地就给马……不,玉剑起了个新名字。她的神情姿态还是像往日那样高傲,就连命令的口吻都没有丝毫的改变。
“听明白了就回话。”
蹙着眉头的叶棠没耐性地催了一声,但就是这样的叶棠,让玉剑那空荡荡的心口多了些什么。
马家人从来不肯施舍给他的“玉”字,她轻易地给了他。……就像她轻易地就让他站在她身边。
不论她对他是同情还是利用,光是她的视线能落在他身上,她没把他当不存在的东西,他就已心生感激。
“是。今后我就是‘玉剑’。”
见玉剑点头,说话时情绪也没那么不好了,叶棠松开眉头,跟着就打了个喷嚏。她澡洗到一半,身上湿着就跑出去了。这一来一回的,身上早已是透心凉。
玉剑见状微微一笑,脱了自己身上的外裳就往叶棠身上披。叶棠也不跟他客气,她吸着鼻子就道:“没事就下去为拔营做准备吧。明日之内能动身最好。”
“好。”
听出叶棠这是仍然把自己当左右手对待的意思,玉剑奉命而去。
进来给叶棠换洗澡水的花荣见玉剑出去时竟是含着笑的,忍不住心里嘀咕英将军这是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能把那看着软和实际油盐不进冷心冷情的马副将给哄笑了。
玉剑的办事效率很高。叶棠说想要第二日拔营,他还真把拔营的准备给做好了。愿意跟着叶棠走的定海卫足有七成以上,就是受了伤、断了手脚本该静养的年轻将士们都笑着调侃说只要英将军不嫌弃,自己爬也要爬在英将军后头。
出乎叶棠意料的是马玉勇与马玉龙也在准备离开的队伍里。
“大哥、二哥?你们怎么……”
马玉勇和马玉龙见了妹妹就习惯性地想摸摸她的头,以慰她的辛苦。可思及这里是军营,无数双眼睛又都在盯着他们兄妹看,两人只能不自然地罢了手。
“我们当兄长的怎么能让妹……玉英一个人去冒险?”
马玉勇见妹妹眼中透出不信,似是在疑他兄弟二人此去是替父亲监视她。他无奈一笑,心中有些难过,却又不懂如何去挽回妹妹的信任。
自打被妹妹说了“不要妨碍我”之后,马玉勇就想了很多。他腿上有伤,后半辈子都不可能再正常地骑马走路,只能捡起并不熟练的文职工作,试图分担替父亲兄长上战场的妹妹的负担。
这不做还好,一做马玉勇就发现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在镇国公府里跟个透明人一样的玉剑早已把后勤一切事务操持得稳稳当当,而妹妹也不是在替父亲兄长上战场——她是作为一个人,选择了去战场上建功立业。
与弟弟马玉龙一起看着妹妹进出忙碌,终日听着周围的人又说妹妹立下了何等的功绩,马玉勇渐渐体感到妹妹绝非池中之物。
至此,马玉勇释然了。
马家只是一方浅池,这里不是妹妹的归宿,妹妹渴望的是更广袤的天地。既然如此,身为兄长他该疼爱妹妹的方式就不该是以保护的。名义把她关在浅池里。他该做的是若有人把矛头指向妹妹,他就让那人折戟沉沙。若是有人敢拖妹妹后腿,他就断那人臂膀。
“玉英,大哥二哥只想你好好的。”
马玉龙比马玉勇会说话些,他望着叶棠,道:“若你觉得现在这样比以前好,大哥二哥都支持你。”
叶棠眨了眨眼睛,她还是不大相信马家兄弟会转性:“那父亲……?”
马玉龙与大哥对望一眼,想到顽固的父亲都是无奈。
“父亲他……迟早有一天会想明白的。”
马玉勇这般说时表情坦率,看来心中敞亮。故而叶棠也不再怀疑他与马玉龙的用心,只与马玉勇说起拔营的事儿来。
马玉龙落在哥哥与妹妹的后面,与玉剑并排走着。想起昨日主帅大帐中的那番闹剧,他对玉剑歉意道:“对不住,往日我与大哥待你都不够好……”
“无事,某本来也不是马家子嗣,不值得你们待我好。”
玉剑一句话噎得马玉龙脸色难看。他自己倒是笑了起来:“某现在倒是觉得某不是马家子嗣也好。”
啊?
马玉龙心中若有所感,他顺着玉剑的视线往前看,只见叶棠笔直修长的背影。
叶棠拔营之后先是打过了赤水河,接着又接管了闽石道。闽石道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以在闽石道前头曾经有个宕,叫闽石宕,也称闽石关,是前朝的遗物。
大历建国之初西南蛮夷起兵生乱,几代皇帝都忙着平定西南。因此关外战线收缩,闽石关只有寥寥数人巡逻,其他兵力被调到了别处。
到了柔然南下,闽石关形同虚设不堪一击。此后柔然王又在闽石关囤积了大量的兵力,大历军队想再拿回闽石关不亚于登天之难。
叶棠能打回闽石关,除了占据人和,也是因为天时地利。
这一年的天气异常燥热,到了夏季关外更是一片焦土。赤水河已经是关外少有的大河了,但今年其水流量还是缩水了近三分之一。
叶棠占据了赤水河,等于把控了周围几百里的最大水源。
闽石关里的蠕蠕近五万人。这五万人除了打战的青壮还有妇女孩子以及军奴、俘虏以及战马和作为口粮的畜生。只要是活物,眼睛一睁都得喝水。贼老天不下雨,闽石关里储藏的水很快就一滴不剩,就连畜生的血都精贵得紧。
焦渴让蠕蠕主动打开了闽石关的大门。他们不顾一切地袭向赤水河,而叶棠只需要以逸待劳地将之打散并击溃。
拿回闽石关在战略上固然重要,但它更大的意义是一种象征:在大历与柔然的这场角力里,柔然已经落到了下风。
蠕蠕们也不是只会硬刚的傻子。在叶棠带着定海卫驻守闽石关后,蠕蠕们就绕开了闽石关,重又在大历的疆土上撕开了别的口子。
虎威营、青羽营先后被破,燕地岌岌可危。李玄得到消息,急得嘴上长了一圈燎泡。他这几个月不愿回燕地原因有二,其一是燕王与燕王妃给他安排了世子妃,他不想娶那宗室女,所以主动跑出来干蠕蠕。后头的事情不用说,流浪到了定海营的他在定海营里好吃好喝,哪里愿意回家被继续逼婚?
李玄不愿回燕地的第二个原因就是李玄认识了叶棠。叶棠只比他长两岁,两人之间的差距却不是一般的大。李玄刚开始是不服气,总觉得自己堂堂世子一定有地方能比过叶棠,所以钻牛角尖似的与叶棠较劲。到发觉自己武艺不如叶棠,指挥不如叶棠,对时政的理解不如叶棠,连下棋都下不过叶棠,他对叶棠就升起了结交的心。
叶棠也乐意带着李玄和花荣两个小朋友玩。谁让这两个小朋友率直真诚还十分有趣,光是看他俩斗嘴她都能欢乐地打发不少时间。
看在李玄的份上,燕地有难叶棠不会不帮。只是三成的定海卫还留守在铜城外头,这一路打到闽石关定海卫亦有折损。闽石关还要留人驻守,留得人手还不能太少,否则好不容易打下来的闽石关只怕又会被蠕蠕们给抢回去。
此情此景之下,玉剑提议叶棠接收虎威营、青羽营以及黑豹营三营的残兵败将。叶棠也正有此意,两人算是不谋而合。
闽石关愿意接收残兵败将的消息一出,就不断有人来投。这些残兵败将大多是主帅被蠕蠕杀死,又或是队伍被蠕蠕冲散,一时回不到主力队伍里去。
叶棠不是垃圾回收站什么垃圾都要,况且也要提防蠕蠕的探子混进闽石关来。来投闽石关的不管是哪个营的人都要在闽石关前检查。这日午后也不例外。
“你小子说什么?!”
不惧对方声色俱厉,被彪形大汉揪着衣领提起来的花荣大声道:“我说腌臜不能入我闽石关!”
叶棠与玉剑正在闽石关的城墙上说话,两人听到动静,循着声音便往闽石关外头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