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祭无忘告乃翁——芒鞋女
时间:2020-05-15 09:45:31

  “谭……”有家眷惊讶出声,“帝师后人?”
  谭振兴拱手,“是。”
  老祖宗声名远扬,几十年过去,提到谭家,人们首先想到的就是他,谭振兴向廖逊施礼,解释谭盛礼不能来的原因。
  廖逊坐在靠窗的椅子上,脸色苍白但神采奕奕,叹道,“泰然自若如谭老爷,我等自愧不如啊,罢了,他忙他喜欢的吧,你坐下喝杯茶,再等会儿就到放榜时候了。”
  知晓他们是廖逊请来的贵客,其他人不好意思久留,怀着紧张激动的心情退了出去,谭振兴拉开椅子让谭佩珠坐,自己则站着,廖逊看得有趣,不由得打量起谭佩珠来,平平无奇的小姑娘,模样清秀,举手投足间有股浑然天成的贵女气质,像是谭家养出的姑娘,他问谭佩珠,“平日可有读书?”
  谭佩珠落落大方地回,“读过。”
  “琴棋书画呢?”
  谭佩珠想了下,“略懂。”
  这话谭振兴不爱听了,廖逊不是外人,何须藏拙,他替谭佩珠补充,“书读了很多,琴棋书画不说样样精通,画是真好。”
  谭佩珠是谭盛礼教导出来的,琴和棋稍微差点,作画方面在他们之上,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谭盛礼都称赞谭佩珠的画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尤其是水墨画,有侠骨柔情之风,谭盛礼曾感慨,谭佩玉和谭佩珠若是男儿,谭家必然能扶摇直上,奈何……造化弄人……哎……
  急于让廖逊见识谭佩珠的绘画功力,谭振兴欲让谭佩珠即兴作幅画,哪晓得又有人来给廖逊请安。
  是杨府少爷,杨严谨和杨严峰。
  兄弟两穿了身宝蓝色的对襟直缀,面如冠玉,温和儒雅,竟把廖谦给比了下去,果然还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啊,谭振兴以为廖谦就是他认识的人里最具富贵气的公子了,站在杨府少爷面前还是逊色了点,不愧是户部尚书之子,谭振兴主动给两人见礼。
  见到谭振兴,兄弟两表情僵了瞬,礼貌地拱手,“想不到大公子也在。”
  这次会试,因他们兄弟两下场而父亲避嫌不参与会试阅卷,但看过他们文章诗词后,父亲直言不如谭家几位,也就说谭家人有可能高中,且看哪些人而已。
  “祭酒大人邀我们来此等候消息,在楼下时见两位少爷和其他人聊天,没有上前打招呼,还望见谅。”
  他不卑不亢的再次拱手,彬彬有礼的模样看得兄弟两连身形都僵住了,谭家人越是表现得礼貌优雅,他们就越被说是东施效颦,人们根深蒂固的观念里,武将永远不如文官,像他们这样的人家更是不伦不类,会试过后,很多人向他们打听谭家科举的表现,仿佛两家是亲戚似的,恐怕也就他们自己清楚两家到底是何关系了。
  随意找了借口,两人夺门而出,惊慌失措的模样看得谭振兴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扯着嗓门关切的问了声,“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两位少爷慢点,小心摔着了。”
  两人走得更快,还差点撞到了人。
  廖逊摇头,“毛手毛脚的,终究还是差了点。”
  谭振兴不明就里,“什么差了点?”
  “比他们父亲还是差了点。”廖逊道,“杨明诀饱读诗书,文武双全,教出来的儿子性子急躁了些……”谭家人入京后就有不少关于杨谭两家的闲言碎语,多是针对杨家人的,杨明诀心胸坦荡,从不理会,任由外边人说,杨严谨他们沉不住气,没少和人争论此事,连学业都给耽误了,今年会试,兄弟两恐怕没希望。
  “年轻人血气方刚,往后就好了。”谭振兴对杨府少爷有好感,言语间不自主的偏袒他们,况且在他看来,急躁冲动是少年血性,两人比他强多了。
  想不到他如此豁达,廖逊对他刮目相看,“令尊将你们教得很好。”
  谭振兴笑笑,好是好,其中心酸恐怕也是廖逊感受不到的。
  陆陆续续的有人来请安,谭振兴怕谭佩珠不自在,看旁边茶室有棋盘,兴冲冲的要和谭佩珠下棋,他们的棋技都是谭盛礼教的,说起棋,家里的棋盘是张小矮桌,棋子是山里捡的石子,黑棋是涂上墨的石子,简陋得很,他还没摸过真正的棋子呢。
  见他手指动来动去,谭佩珠拒绝。
  “为何?”左右无事,下棋打发时间不是很好吗?
  “我棋技不好。”谭佩珠声音很小,谭振兴懂了,谭佩珠怕输,在外边不像在家,输了多没面子啊,正想说让谭佩珠两子,谁知廖谦插进话来,“我和大公子下如何?”
  谭振兴看了眼谭佩珠,后者不露声色地摆手,他挑了挑眉,爽朗的应下,“好。”
  不好意思赢谭佩珠,还会不好意思赢廖谦?朝谭佩珠投去个放心的眼神,邀请廖谦,“走吧。”
  谭佩珠:“……”
  两人下棋,谭佩珠站旁边给他们倒茶,刚拿起茶壶,就听到声惊呼,“不不不,我走错了,我该走这的。”
  谭佩珠:“……”
  廖谦没那么多讲究,容许他悔棋重走,哪晓得两步后,谭振兴又嚷嚷开了,“等等,我好像走错了,重来重来。”
  廖谦:“……”他大概明白谭佩珠拒绝和谭振兴下棋的原因了。
  在谭振兴时不时的惊叹悔棋声里,廖谦耳朵快被子震聋了,刚开始谭佩珠会提醒谭振兴小声点,别吓到来请安的学生,谭振兴嘴上应得好好的,听过就忘了,时不时就啊啊啊惊声尖叫,他吃了棋要叫,被吃了棋要叫,谭佩珠说的话根本不管用。
  以致于送消息的侍从被谭振兴那声尖锐的‘啊,我不走那,走那就输了’的声音吓得绊着门槛摔进了门。
  咚的声,声音沉重,因如愿悔棋而兴奋得脸颊绯红的谭振兴偏头望去,见是侍从,催廖谦,“该你了,快点啊。”
  廖谦:“……”
  “老爷,中了中了。”地上的侍从捂着发疼的腿,疼痛和喜悦交织,表情难以言喻,“中了,谭家诸位都中了,谭老爷是今年会元!”
  刚落棋的廖谦没来得及反应,只感觉棋盘震动了下,对面的谭振兴腾地跳了起来,两步跳到侍从跟前,揪着其衣领,激动道,“你说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廖谦:“……”
  被他瞠目瞪眼的表情吓到,侍从磕磕巴巴又说了遍,然后就感觉双脚腾空,自己被举了起来,他惊恐万分的喊,“大……大公子。”
  谭家人全中了,他父亲是会元,会元啊,谭振兴嘿嘿嘿的笑了起来,“你说,你再说。”
  侍从:“……”
  听话地再次重复了遍,双手抓着谭振兴手腕,生怕他不小心就自己摔出去,谭家不是言情书网吗,手劲怎么这么大,他白着脸,向廖谦投去求救的眼神,廖谦看了眼棋盘,又看谭振兴,起身上前,“大公子先放下他吧……”
  “哦哦哦。”谭振兴松开手,咚的声,侍从落在地上,又摔了跤,侍从:“……”
  沉浸在家人及第的喜悦里,谭佩珠愣了神,片刻才回过神来,就看谭振兴转身,笑嘻嘻地看着她,看得眼泪簌簌往下落,哽咽地唤她,“小妹,我中了,我真的中了,呜呜呜……”
  廖谦及侍从:“……”
  这位大公子,情绪还真是去得快来得快,谭佩珠掏出手帕递过去,喉咙微哽,“中了就好,中了就好。”
  谭振兴擦着眼泪,哭得伤心欲绝,旁人喜极而泣多是笑中带泪,谭振兴笑就是笑,哭就是哭,廖谦不知说什么,看了眼廖逊,廖逊冲他摇头,待谭振兴慢慢恢复平静后才出声,“令尊满腹经纶,品行高洁,你们是他们教出来的,高中是必然的……”
  他的话未说完就被谭振兴打断,“胡说,我家祖宗多厉害的人,教出的子孙不也照样不成器吗?”
  廖逊:“……”此话太有道理,廖逊无话反驳,只能安慰他,“别哭了,能中就好,接下来好好准备殿试,一门三进士,多大的荣耀啊。”
  “呜呜呜……”谭振兴又开始哭了,“好。”
  谭盛礼哭的同时,报喜的官差寻着住址去了谭家,敲锣打鼓许久没人敲门,弄得报喜的官差以为走错了地,问隔壁的人,隔壁开门的是个老婆子,看到穿官服的人,吓得花容失色,拍腿坐地就鬼哭狼嚎,“天杀的,恶吏当道要害我啊,大家快来看啊。”
  官差:“……”
  “大娘,你误会了,我们来找谭家人啊……”
  撒泼打滚的老婆子瞪大眼,迅速地起身,指着旁边说,“隔壁,隔壁就是谭家人住处,难怪我看他们整天鬼鬼祟祟的,果然不是什么好人,官差大人,你们快去啊,把他们都抓走。”
  官差:“……”
  “那……”老婆子指着进巷子的汪氏道,“那是谭家媳妇,你们快去抓他。”
  官差:“……”
  “我们是来报喜的,谭老爷和几位公子都中了。”世间老妇最是难缠,官差担心她乱说坏了谭家名声,解释道,“谭老爷是帝师后人,学富五车,如何会做作奸犯科之事,大娘莫想多了。”
  谭老爷的文章句句精辟,礼部尚书爱不释手,尤其是明算,除去最难的两道,其他题没有任何错误,解题思路清晰简洁,其中有两道题涉及工部耗材计算,工部尚书看了谭振兴的解题步骤都叹为观止,一致评选谭盛礼为会试第一。
  害怕再吓到人,官差们率先向汪氏说明情况,汪氏从容地施礼,“家里人约莫有事出去了,劳烦你们特意过来知会。”说着,她掏出怀里备好的钱袋,挨个递给官差。
  钱袋子是谭佩珠让她随身带着的,就怕到时候家里没人闹了笑话,不成想真派上用场,汪氏道,“家里没人,不便邀请你们喝茶,还望见谅,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官差们见多识广,看汪氏端庄大气,虽然出身农门,却不敢小觑了她,恭敬道,“夫人客气了。”
  旁边还站着其他人,听闻谭家人全部高中,纷纷上前恭贺,“妹妹可算苦尽甘来了,大公子争气,你日后就等着享福吧。”巷子里的妇人没有不羡慕汪氏的,这会儿尤甚,没有儿子又如何,丈夫不拈花惹草,专心走科举,如今中了进士,以后入仕为官,汪氏就是官家夫人,比她们好太多了。
  汪氏腼腆的笑了笑,邀请她们去家里坐,她们哪儿好意思,喜报刚到,还有得汪氏忙,她们去就是添乱了。
  家里清风雅静的,和往常没什么区别,汪氏回家后先将买来的菜放去灶房,洗手后去谭佩珠屋里,里边没人,谭振兴也不在家,她回屋做了会儿针线,瞅着时辰差不多了就去灶房做饭,刚把米淘进锅,外边就响起动静。
  谭盛礼和乞儿他们回来了,她擦着手笑盈盈出门,说了官差上门报喜的事儿,担心自己言行有差,生怕遗漏了什么,将自己说的每个字都转述给谭盛礼听,谭盛礼鼓励她,“你做得很好。”
  汪氏放了心,回灶房生火煮饭,烟雾腾腾升空,谭盛礼垂眸,问乞儿,“可看到你振兴哥了?”
  看榜的人多,乞儿不曾留意,问卢老头,后者摇头,“大公子说了哪儿也不去的啊。”他和乞儿出门前专程问谭振兴要不要去,谭振兴说了不去的,谭振兴屁股的伤没有好彻底,担心人多挤得他……衣服皱巴巴丢人现眼,扬言不出门来着。
  “算了,由着他去吧,乞儿回书房写功课吧。”
  他给乞儿布置的功课杂,许多都和乞儿的兴趣有关,比如搭建房屋,从地基墙体到房梁,乞儿喜欢得很,再多功课他都乐不知疲,闻言,他拱手,“是。”
  年后乞儿个子蹿得快,去年的春衫有点小了,谭盛礼刚去成衣铺给他买了两身,提醒他记得回屋试试,乞儿抱着衣衫就跑得没了影,卢老头好笑,“乞儿这孩子,也就在你面前活泼些。”和他出门,虽好奇新鲜事物,但不怎么笑。
  “以后熟起来就好了。”
  卢老头点了下头,问谭盛礼现在准备做什么,说来也怪,高中会元是多大的事儿啊,搁谭家好像无足轻重似的,谭盛礼神色淡淡的,记得老先生在世,学生高中老先生会为止高兴许久,卢老头不禁奇怪,“谭老爷会试第一不开心吗?”
  他语气透着疑惑,谭盛礼抿唇笑了笑,“喜忧参半吧。”
  卢老头不懂,谭盛礼笑笑,没有说其原因,而是回书房翻出自己默的书读了许久,又找出陈山留给他的书读……
 
 
第127章 
  《中庸》于谭盛礼早已倒背如流,重新翻开,他读得很认真,眉眼是乍见好书的欣喜,书里夹着信纸,是他后来写进去的,从头浏览遍后,他阖上书,将其放回了抽屉,守着乞儿完成他的功课。
  太阳升起,院里的花草树木罩在金色光晕下,偶尔有两只鸟飞过,熟悉的景变得遥不可及起来,谭盛礼看出了神。
  谭振学和谭生隐进门瞧见的就是这幕,谭盛礼端着茶,凝望着树梢抖羽毛的鸟儿,深暗的眸底不见半点高中会元的喜色,两人刚回屋换了身干爽的衣衫,发梢还汗湿着,上前行礼,“父亲,衙门已经放榜了,恭喜父亲摘得会元。”
  “恭贺辰清叔。”
  谭盛礼偏头,“回来了啊。”
  两人颔首,恭敬的站去桌前,将工钱放在桌上,每日的工钱差不多,谭盛礼扫了眼,看向桌边的凳子,“坐下吧,可知道放榜结果了?”
  “嗯。”
  谭盛礼是会元,谭振学名次在后,谭振兴和谭生隐稍微差点。
  “我看过你们的考卷了,策论诗文没什么问题,明算还是差强人意。”众考生的考卷各书铺已有售卖,逛了集市后,谭盛礼特意去书铺转了圈,翻了翻所有考生的考卷,整体而言,谭振学发挥最为稳定,谭生隐诗词稍微差点,好在靠明算拉高了名次,相较于其他人而言算好的了,但离谭盛礼的期待还有些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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