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这话就有点不得劲了。
但几人听不出来,看谭振兴面容俊朗,语气温和,寒暄道,“佩玉过得怎么样?”
谭振业佯装苦笑,没有回答,几人心思通透,被休的女子哪会过得好啊,回过神想想,谭佩玉被休太无辜了,自嫁进门后,谭佩玉静心侍奉公婆,任劳任怨,结果刘明章飞黄腾达就把人休了,半点情面不留,委实无情无义,说真的,她们毫不怀疑等她们相公考上秀才后,罗氏会找各种各样的名头把她们也休了。
罗氏就是个刁妇,与她没有道理可讲。
几人看了眼攥着帕子脸色泛白的新妯娌,与谭振兴道,“让佩玉想开点吧,人生还长,会遇到良人的。”
谭振兴拱手,“多谢。”
旁边手握成拳的罗氏眼睛鼓得快跳出来了,谭振兴似乎注意到她了,指了指宅门,“这宅子我们已经买下了。”语气好不得瑟。
“谭振兴……”罗氏几乎从牙缝里挤出的话,这宅子她们看了好多天,寻思着天晴后就来交钱,结果被谭家截胡了,她断定谭家故意在和她作对。
谭振兴嘿嘿笑了两声,“耳朵没聋,用不着喊这么大声。”别说,看罗氏气得五官扭曲的样子真好笑,谭佩珠说得对,要刘家人不好过法子多的是,硬碰硬最蠢了,他朝谭振业招手,“拿新锁来,换新锁咯。”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买块匾,印上谭宅两个字。
要罗氏经过这条街都恨得牙痒痒那种。
街上人来人往,罗氏不敢和他们动手,到底意难平,回家骂骂咧咧了半个时辰。
而问题没完,家里几个儿媳妇轮着买菜洗衣服做饭,这天起什么也不做了,整天出门挂着童生娘子的身份招摇过市,生怕别人不知道儿子还没过院试似的。
气得罗氏呕血,骂什么都不听,不仅如此,新儿媳说了拿钱买宅子都也反悔了……
谭家,谭家离间她们家关系。
县试在院试前,谭振业要回桐梓县考试,不知是不是害怕,临走前他要谭佩玉陪着去,谭振兴不让,谭佩玉厨艺好,她走了全家老小吃饭怎么办?
“大嫂和小妹不是在家吗?”
说起汪氏谭振兴嫌弃得不行,谭佩珠跟着谭盛礼学画画,汪氏无事也跟着画,鬼画符似的,完全没法看,他要汪氏别浪费纸墨,汪氏答应他说好,转身就找谭盛礼告黑状,害得他遭了好几顿打,要他吃汪氏煮的饭,他宁肯饿死。
谭振业不和他多说,直接去问谭盛礼,谭盛礼答应了。
挑了个天晴的好日子,谭振业和谭佩玉提前回了桐梓县。
然后,两人走后不到半天,罗氏就耀武扬威的上门了,巷子清静,罗氏不顾脸面,坐在外边破口大骂,边骂边诅咒,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把巷子周围的邻里都招来了。
谭振兴要冲出去骂人,谭盛礼要他回屋待着,他自己推开门走了出去。
第48章
谭盛礼不会骂人,侧身请罗氏进屋坐,有什么话明明白白摊开来说,在外边会惊扰他人。
邀请罗氏时,顺势邀请围观的人们,态度和善客气,好像丝毫不介意对方是来找茬的。
无端让人心生好感。
“我呸,少假惺惺的。”罗氏嗤鼻,“谁会进去啊,也不怕脏了鞋,要说就在外面说,我儿休妻怎么着,谁让你闺女肚子不争气生不出儿子来,还读书人,心肠歹毒,跑到我家来挑拨离间,我看你们别读书了,丢读书人的脸。”在村里几十年,多难听的话罗氏都骂得出来,“全家几个男人,得靠女人养,吃软饭吃得如此心安理得,恐怕除了你谭家也没其他人做得出来了吧。”
谭家现有的家产怎么来的谭盛礼心里清楚,对于这点,他无话反驳。
阳光炙热,落在他清隽温和的脸上,神情落寞,仿佛烈日暴晒后的大树,再岿然不动亦露疲惫,为官者于心不忍,嘀嘀咕咕说了罗氏两句。
罗氏气噎,“你们别被他表象迷惑了,看着斯斯文文,做的事畜生不如。”
谭盛礼颔首,缓缓问道,“不知挑拨离间指何事?”
“哼,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儿子干的好事你心里清楚。”
“怎么清楚了……”院子里的谭振兴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他什么时候跑到刘家闹事了?死老太婆,仗着父亲宽厚仁慈就颠倒是非,他深吸口气,蹭蹭蹭地跑出去,指着罗氏鼻子吆喝,“谁跑到你们家去了啊,我们几兄弟在街上卖柴路过,你蛮不讲理地跟在后边骂人,我们看你年纪大不和你计较,你倒以为自己有理了是不是?”
见到他,罗氏面露狞色,“你,你说什么?”
胆敢指着她鼻子骂,罗氏撸起袖子,脸色沉郁,“你再指着我试试。”
谭振兴悻悻地勾了勾手指,惊觉自己被吓着了,怒火中烧,“指着你鼻子怎么了,你敢指着我父亲鼻子就别怨我指着你鼻子。”他不纠结于此事,往罗氏身后看了眼,大着嗓门骂,“怎么就你来了,把你秀才儿子也叫来啊,怎么着,没人认识你就有恃无恐了?”罗氏就是个疯婆子,觉得没人认识她就故意来坏他们家名声,她骂完人擦擦嘴就走了,留他们受人指指点点,谭振兴黑沉沉地瞪着罗氏,“你敢在这儿吆喝那你敢不敢去大街上吆喝啊,桐梓县安乐镇兴山村的刘秀才亲娘……”
罗氏:“……”
看罗氏迟疑,他弯眸冷笑,朝在场的众人道,“你们怕不认识此人,她是桐梓县安乐镇兴山村的刘秀才亲娘,我长姐以前的婆婆,几个儿子都是读书人,勤奋刻苦,时时捧着书舍不得放的那种。”提到刘家几个儿子,谭振兴嗤笑连连,“可怜亲娘生病,他们仍苦读不倦,还是我长姐寸步不离地守在榻前,结果……儿子考上秀才就把我长姐休了,翻脸比翻书还快。”
他质问罗氏,“我长姐被休回家我们家可有说过你们家半句不是啊?倒是你们,时不时跑到我们村来膈应人,我父亲不愿和你们计较,带着我们搬来郡城,本以为往后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往来,你又贴上来,还恶人先告状说我们跑到你们家……敢去找那天街上的人作证吗?到底谁死皮赖脸的追着我们不放啊……”谭振兴早想敞开喉咙骂刘家人了,苦于没机会,今天罗氏自己送上门,冒着皮开肉绽的风险他也要骂,“你们刘家造了多少孽你们心里知道,只说我们跑去你们家,怎么不说去年你儿子故意激我小弟打他然后去县衙告他妄图讹诈我们五十亩田地的事啊,我父亲心胸宽广,对你们再三容忍,你们还变本加厉得寸进尺了……”
谭振兴嘴皮子翻得快,快得罗氏插话的机会都没有。
谭振兴是真豁出去了,大声道,“我们家没有同辈的女人,你欺负我们晚辈作甚,有本事把刘秀才叫来,看看谁怕谁。”
在他慷慨激昂的质问下,罗氏哑口无言。
谭振兴轻嗤了声,收回视线,拱手给众人作揖,语气恢复了平静,“两家已无任何瓜葛,要不是她紧咬着不放,委实不想打扰诸位,诸位怕是不知,此人蛮不讲理最爱混淆是非,我要不站出来谭家名声只怕会任由她抹黑……”
街坊邻里眼睛雪亮,谭家搬来后没起过任何幺蛾子,上午出城砍柴,下午在家读书,从不出门惹事生非,哪会因为外人说几句就轻看他们,纷纷冲谭振兴表态,“你们家为人和善客气,是是非非大家伙心里明白的,忙你们的去吧,别为这点事耽误了学习。”
“是啊是啊……”
读书人该以学业为重,犯不着和老婆子浪费时间。
谭振兴再次作揖,扶着谭盛礼回屋,“父亲,咱们回家吧。”
进门后,不疾不徐地关上门,转身脸色就煞白如雪,不待谭盛礼有所反应,噗通声跪了下去,痛哭道,“父亲啊,儿子知道错了啊。”
屋外众人:“……”谭家果然家风雅正,名不虚传,反观罗氏,众人啧啧啧窃窃私语,眼神难掩鄙夷。
罗氏没料到会弄成这样,气急败坏道,“别听谭振兴瞎说,他仗着读过几年书就欺负我老婆子……”
“谭老爷育子有方,搬来许久,从未听他们议论过谁的不是……”而且谭家和睦,除了谭大公子的哭声,不曾有半句吵闹声传出,所谓家和万事兴,孰是孰非,众人心里已有定论。
谭振兴心知这顿毒打是逃不过的,他认了,下次再让他碰到罗氏,他还会骂,这次在自家门口,他有所收敛,哪日到僻静的小巷子,他要唾沫横飞地骂得她分不清东南西北,要不然真以为他们好欺负呢,论骂人,罗氏还不是他的对手。
外人还有人,谭盛礼嫌丢脸,敛目,“去堂屋。”
“是。”
谭振兴咬着牙,双目紧闭,准备打死也不哭出声,但左等右等不见谭盛礼的木棍落下,他微微睁开眼,就看木棍直直指着自己的脸,他打了个哆嗦,再次闭上眼,声音颤抖,“父亲。”
“罗氏说挑拨离间是怎么回事?”
谭振兴摇头,“不知。”
“买宅子又是怎么回事?”他记得罗氏说他们家买的宅子是她先看上的,谭盛礼不认为自己听岔了,“你们和刘家抢宅子?”
“没有。”眼前就是木棍,谭振兴浑身紧绷,根本回答不出完整的话。
见他瑟瑟发抖,眼泪哗哗往下掉,谭盛礼先放过他,唤谭振学和谭生隐进屋,谭振兴说不清楚总有人说的清楚。
两人心知躲不过,进屋后就老老实实跪在谭振兴旁边。
“父亲。”
“辰清叔。”
谭盛礼将刚才的问题又问了遍,谭振学不敢有所隐瞒,把买宅子的事交代了,他清楚谭振业是故意针对刘家,想想也是,如果不是刘家,谭振业去年就该过了县试,今年同他们参加院试,谭振业咽不下这口气实属正常,念及此,他没有把谭振业供出来。
不出意外地,他们都挨了打。
但谭振兴是始作俑者,挨得更重,谭振兴刚开始咬紧牙关不出声,几棍后憋不住了,张嘴啊啊啊大哭,哭声凄厉,响彻天际,吓得院子里安分的鸡暴躁地去琢大丫头,大丫头被琢了两下,跟着放声大哭。
屋里哭得打嗝的谭振兴无意听到门外的哭声:“……”大丫头是在学他?
“呜呜呜呜……”汪氏生的什么玩意,竟然敢学他,“呜呜呜……”
等着,待会非好好教训大丫头不可,敢笑话老子,活腻了。
然而,谭盛礼没有给她收拾大丫头的机会,谭盛礼揍完他们就撵他们回屋抄书,自己牵着大丫头出门逛街了,还给大丫头买了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逗得大丫头开怀大笑,祖父祖父叫得好不亲热,见状,谭振兴有意收拾她也没胆了,看得出来,谭盛礼很疼大丫头,她如果打大丫头,保不齐自己又会挨打。
他完全不知是被谭振业坑了,谭振学和谭生隐也不会提醒他,否则等谭振业回来,兄弟两因此事闹的话还得再挨打,过去就过去罢,兄弟间不用凡事都算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而且看谭振兴挨了打后整个人神清气爽如获新生,更不会告诉他这件事了。
整个谭家,谭振兴挨打次数是最多大,心也宽,每次挨了打就不会再想,何况眼看离院试没多少天了,他也没功夫回想自己为什么挨打,因为他要专心读书,考上秀才后就能休妻了,他实在忍不住了,汪氏邋遢,清晨吃她煮的粥,谭振兴吃到了根头发,恶心得不行,丢下碗就下桌,谁知汪氏不嫌脏,自己端着他吃过的粥接着吃,和这样的人过一辈子,不是恶心自己吗。
他想过了,必须休妻。
要获得回报就必须付出,因此,他比平日更刻苦,鸡打鸣前就起床读书,午睡也不睡了,翻以前的诗文背,瞌睡了就洗个冷水脸继续,几天下来,功课有没有长进他不清楚,照镜子明显感觉脸小是真的。
约莫他的用功感染了其他人,谭振学和谭生隐跟着他熬夜苦读,半夜都舍不得闭眼。
勤奋到自己都害怕的地步。
这天,谭盛礼检查他们的功课后,眉头紧皱,挨个唤他们进屋说话。
枪打出头鸟,谭振兴推谭振学先进屋。
谭振学无奈,缓缓推门而入,谁知谭盛礼看到他,冷声问,“振兴呢,喊他进来。”
门外的谭振兴打了个哆嗦,闷热不堪的天硬是惊出身冷汗来,理了理衣服,故作轻松地抬脚进门,见谭盛礼面色阴沉,瞬间耷拉着耳,小心翼翼道,“父亲,你找我?”
“多少天没挨打了?”
谭振兴垮了脸,老老实实比了根手指头,谭盛礼又问他,“身上的伤好了?”
谭振兴极力想摇头,可迎上谭盛礼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神,他不敢撒谎,含糊不清道,“好了。”不知是不是谭辰风送的药材好,磨成药膏涂在伤处愈合得特别快,两天吧,两天就不疼了。
看他没出息的样儿,谭盛礼懒得再说,“坐吧。”
“哦。”谭振兴拉开椅子,坐姿端正,双手规矩地搭在桌上放好,像私塾乖乖听课的学生,谭盛礼拿出他写的文章,“这几天很用功?”
每天睡觉不到两个时辰,用功是必须的,谭振兴摸不准谭盛礼心思,没有立刻作答。
“说吧,这么反常是为何。”
谭振兴:“……”很反常吗?他平时读书也很用功的,顶多这几日尤为用功而已。
几个孩子什么秉性谭盛礼心里门清,就谭振兴见缝插针想偷懒的性子,突然用功必然有蹊跷,眼看院试快到了,不问清楚原因,到院试准得出事。
“反常吗?”谭振兴心虚,话也说不清楚,谭盛礼敲了敲桌面,“你自己说呢?”
好吧,谭振兴觉得自己确实有点反常,没办法啊,谭盛礼给赵铁生布置了哪些功课他根本不知,问赵铁生他也不说,谭振兴不知道赵铁生的水准,心里没底,只有努力读书,争取超过他啊,超过他才有机会考上秀才。
“父亲。”休妻这件事他去年就在想了,作为谭家长子,他的责任是开枝散叶,可汪氏连生两个都是女儿,不休不行,他,“父亲,有件事我反复想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