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人买我也不知,朝廷推崇生文数并重,多读些明算类的书籍没坏处,若没人买就算了。”民间流传的算经十书统共不过四五本,如果想爬得越高,这类书必须读,回郡城谭盛礼就做好打算了,如果能帮助到更多人,不失为好法子。
明算有多难书铺老板并不知,冲着谭盛礼这份助人之心,他没有拒绝的道理,问道,“你想卖什么价?”
除去笔墨纸砚的消耗,谭盛礼每本往上添了30文,一本书抄六天,每天5文钱,如果砍柴,挣的也就这个数,因着放在书铺卖,老板还要盈利,谭盛礼报了自己要的价格,问老板定价多少。
两人打过好几次交道,书铺老板知道谭盛礼饱读诗书品行高洁,沉思道,“书是你们放我这卖的,我要价10文即可。”他不是眼皮子浅的,这书真对科举有用,来买的人肯定多,薄利多销,他不吃亏,只是他好奇件事,“我做书铺生意多年,从未见过此书,物以稀为贵,想来这本价值不菲,谭老爷何不自己留着?”
他日科举也能占到些优势,如今拿出来,其他读书人看书受益,他们的优势就没了。要不为何有人愿以重金购古书古籍?不就是他有别人没有而显得弥足珍贵吗?
“若无人欣赏,我自留着,若有人需要,那便让更多人看到吧。”他喜欢读书,什么类的书都有涉及,于他而言,书的价值在于欣赏需要他的人。
书铺老板拱手,“谭老爷的慷慨令人佩服,这书如果卖得好,你不怕我请人抄断了你们挣钱的路子?”
“真要那样,说明有很多人看到了它的价值,是好事。”谭盛礼捡出书篮子里的书,共有12本,书铺老板要给他钱,谭盛礼不肯收,“过些天我来看看,到时候再给不迟。”
知道他为人光明磊落不想占自己便宜,老板没有坚持,让他四日后来。
书放在书架最显眼的位置,定价不足两百文,最最便宜的书,进进出出的读书人翻两页就放下了,两天竟没人买,期间有人问价,问完就放下看其他的书去了,再不提买的事,读书人习惯买本书至少要四五百文,不到两百文钱的书在他们眼里是没用的,要不然不会才卖那个价格。
想到谭盛礼温文有礼的样子,书铺老板不想他失望,自作主张提高了价格,两百文的书,他涨到了九百文,不到半刻钟就全被人抢走了。
落后几步涌来的人纷纷问此书什么时候再卖,望着读书人求学若渴的脸庞,书铺老板生出无边感慨。
书通过这样的方法卖出去是谭盛礼没想到的,书铺老板把多得的钱全给谭盛礼,“谭老爷,你侠义心肠,是他们疑心重不识货,哎……”
一百多文没人要,九百文人人抢,书铺老板不知说什么得好。
谭盛礼也感慨了句,将多得的钱和老板平分了,没有老板,书也卖不出去。
经过这件事,书铺老板愈发敬重谭盛礼,此人品德高尚,非普通人能有,他日定能高中,能和他打交道不失为一件幸事。
除去《周髀算经》,谭盛礼还默了本和算经有关的古书,不过这次他没有拿去书铺卖,算经类的书不同于其他类的书籍,光懂字面意思不行,还得精通,这时候把书放出去,纵使有人买,不见得有时间学,而且如果每本书都看不懂,会消磨读书人的信心,长此以往不是好事。
第46章
这日,谭佩玉买菜回来说临街的秀才不堪重负,窝在家研究算数,废寝忘食,日夜不寐,家里人感觉不对劲,推开门进屋,人抱着往年做过的明算试题呜呜呜大哭,谁喊都不理,请大夫把脉,说是成傻儿了。@无限好文:尽在
说这话时担忧地看着谭振兴,在她眼里,弟弟们功课太过繁重了,刘明章那会都没那么多功课,前段时间他们还有空闲抄书,这几天连抄书的功夫都没了,整天待在书房门都不出,她道,“累了就歇歇,别逼太紧了。”
明明是关心,落在谭振兴眼里总觉得在看不起他,撇着嘴,不高兴道,“长姐,你看着我作甚,难道担心我哪天成傻子不成?”
他虽然爱哭,但哭能哭成傻子吗?无知。
谭佩玉哭笑不得,她之所以看着谭振兴是想问他背上的伤,不过听他说话中气十足,应该是没事了。
“长姐怕你累着了,你没出门,不知外边的情形。”
谭佩玉不是乱说的,情况越演越烈,尤其打定主意明年参加乡试在家读书的秀才们,突然仿佛没了主心骨,找不着学习的门道,渐渐变得倦怠消沉,大街小巷,读书人个个心不在焉,萎靡不振,学习氛围空前低迷,学政大人担心长此以往读书人凋零,学风消弭,亲自在书院设明算课,重点针对明年参加乡试的秀才。
为此,各府县的秀才几乎都涌来了郡城,读书人汇聚,街上热闹非常,各客栈酒馆坐满了人。
据说刘明章全家也来了。
消息是赵铁生来说的。
“刘明章进城听课,全家老小都跟着来了。”赵铁生知道谭盛礼不想听刘家无关紧要的事,他是想提个醒,让谭振兴他们有准备,别哪天在街上碰到又起了冲突。
刘明章新娶的媳妇不是省油的灯,担心刘明章在城里寻花问柳,以照顾刘明章起居为由要跟着,刘明章老娘心里不乐意,认定儿媳妇是进城享福的,在家闹死闹活,刘明章无法,只得把她也带上,加上他两个弟弟要参加院试,让他们也同道以便自己没事给他们补补功课,哪晓得有他休妻的例子在前,两个弟妹不放心,胡搅蛮缠的也要来。
商量来商量去,到最后老老少少一个没落下。
听到刘家,谭振兴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看谭盛礼望来,更是异常老实,谭盛礼的视线在他身上顿了下,随即落在旁边的谭振业身上,后者垂眸,保证道,“父亲放心,儿子再不会乱来。”
谭振兴歪了歪嘴,没有说话,心里骂谭振业脑子转不过弯,不打架还有其他方式啊,他想好了,如果碰到刘家人,他要骂得他们后悔做人!
“我看几位公子比以前成熟了,不会再犯错了。”赵铁生道,“刘家人心胸狭隘,眼界低,不足与他们为伍。”以谭盛礼的才学,谭家注定要踏入官场的,而刘家,论眼界学识都远远不够。
谭盛礼没有作声,了解他不道人长短的性格,赵铁生又说起其他,“听说你们都过了府试,咱们村的人乐坏了,知道我要来,托我给你们捎了不少东西。”
有鸡蛋,鸭蛋,活鸡活鸭,还有半只野猪肉,都是补身体的,幸好天不热,否则路上就坏了。
谭盛礼过意不去,“我不曾为村里做过什么,他们这般,我受之有愧。”
“你别谦虚,教他们认草药,卖田地时认真询问人品,哪件不是为村民们好?”
村里小吵小闹不断,但大的人情世故上,人们还是拎得清的,谭盛礼爬得越高对惠明村就越好,有谭盛礼庇佑,往后谁都不敢轻易欺负他们。
村里能出个官,是全村的福气。
谭盛礼问了几句村里的情况,赵铁生捡有趣的说,说着说着又回到院试,赵铁生拿出叠文章和诗文要谭盛礼看,这次院试不考明算,将来就说不好了,赵铁生会简单的算账,却不精通,如果以后院试添了明算,他恐怕更难考上。
他把希望都放在这次院试上了。
文章和诗不少,谭盛礼快速翻完,实话道,“搁往年没问题,今年情形特殊,不好说。”
赵铁生明白他的意思,学政大人开课,虽说只教明年参加乡试的秀才,但秀才有家人亲戚朋友,他们如果拿着文章去请教学政大人,学政大人肯定会指点几句的。
但他想得开,谭盛礼的学问不见得比学政大人差,名师出高徒,他不是没有胜算的,他笑着道,“好在有你,我心里踏实不少。”
几个月不见,赵铁生开朗许多,谭盛礼点头,问他,“赵兄过了院试会接着考吗?”
这个问题赵铁生想过无数回了,坚定道,“秀才身份就够了,再往上我自己没这个信心,况且我年纪大了,精力不如从前,努力也比不过年轻人。”赵铁生想得明白,考个秀才,去镇上私塾教书,挣的钱够全家老小花就行。
谭盛礼没有劝他,“成,我给你拟个计划,照着计划来吧。”
他教谭振兴他们是循序渐进,不局限于院试乡试,而赵铁生的目标是院试,谭盛礼不教他其他,让他重新背书,务必背得滚瓜烂熟,再就是写杂文和诗,谭盛礼给了他许多题目,要他每天写。
清晨天不亮就起床,要到半夜才能完成谭盛礼布置的量,让赵铁生有种恍惚回到私塾读书的时候。
两天下来,赵铁生感叹,“功课累人啊。”
赵铁生和谭振学睡,为了互不影响,赵铁生在屋里自己读书学习,谭振兴趴在窗户边,伸长脖子看了眼,撇嘴,“赵叔,这还累人?你看看我们的好不?”
光是那策论和明算都能把人逼疯,赵铁生的不过背书写诗和杂文,换了他,半个时辰就完事。
“你们年轻,我不同,我老了啊。”
他在家写诗没有特定的题目,多是有感而发,如今不同,谭盛礼给了明确的题,还限定了时间,他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尤其昨天谭盛礼给的题目他还弄错了,闹了个笑话,他问谭振兴,“你们平时写诗难吗?”
谭振兴点头,刚开始给明确的事物,比如梅兰竹菊为题作诗,慢慢的题隐藏在诗里,要他们自己找,而现在,除了隐藏的题,还有用谭盛礼特定的几个字,难,太难了,想到昨天赵铁生写的诗和题南辕北辙,谭振兴安慰他,“赵叔,慢慢来吧,你别觉得丢脸,我们不会笑你的。”
赵铁生羞赧地低头,突然问,“你找我何事?”
谭振兴瞅了眼上房,谭盛礼不爱和他们凑堆,都是待在自己屋忙自己的事,见上房没动静,他小声道,“赵叔,和我说说刘家的事呗。”
他长姐容貌不差,性格温婉,凭什么刘明章说休就休啊,还害得谭振业坐监,要不出口恶气,他早晚会被憋死。
赵铁生:“……”
“不怕你父亲揍人?”
谭振兴缩了缩脖子,“你小声点说吧。”
刘家的事没什么好说的,刘明章母子关系不好,和几个儿媳妇更是不好,有谭佩玉的例子在前,几个儿媳妇都怕步了后尘,天天怂恿自己相公放弃走科举,家里有个秀才就够了,犯不着都得考秀才……赵铁生说得细致,想告诉谭振兴用不着和刘家计较,刘家人多矛盾多,早晚会闹到明面上来的,那时候还有何名声可言,谁知后面的话没来得及说,谭振兴就兴致冲冲地走了。
赵铁生:“……”
担心谭振兴出去惹事,赵铁生观察了他两日,发现谭振兴没有任何不对劲才放了心,然后,就发现谭振兴格外关注自己,有空就往自己跟前凑。
好像……好像和自己很亲昵,但那表情又分明在和自己较劲。
赵铁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没错,谭振兴就是在和赵铁生较劲,他对院试没什么信心,自从赵铁生来后,谭振兴预感自己院试能过,为啥呢,因为他觉得赵铁生不如他!
赵铁生背的课文他会背,赵铁生写了诗他也会写,写得还比赵铁生好,赵铁生如果能考上秀才他也能。
防止赵铁生偷偷进步,他天天都会看赵铁生的功课然后自己偷偷做一遍。
哪晓得写诗时被谭盛礼撞见了,揍了他顿,还罚他去砍柴,每天两捆柴,不认柴,只认钱。
谭振兴:“……”
砍柴容易,卖柴难,湿哒哒的柴火谁买啊,谭振兴叫苦不迭,庆幸地是兄弟有难同当,谭振学他们也在砍柴之列,他心里好受不少。
于是,谭振兴他们又恢复了以前的作息,天不亮就出城砍柴了,有段时间没用腿,以致于进城后走路有点跛脚,谭振兴感慨,“看来还是得天天练。”
谭振学翘起脚尖,蹭了蹭地面,脚又痛又痒,很想脱了鞋子挠两下,问谭振学,“你觉得呢?”
谭振业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倒是谭生隐痛的不行,“是不是佩玉姐天天煮好吃的脚上长肉的缘故啊。”
赵铁生带了几十斤肉来,谭佩玉变着法子煮好吃的,谭生隐感觉自己胳膊都粗了圈,脚上肉多,所以才会疼。
谭振兴甩了甩跛脚的腿,赞同道,“有这个可能。”
每人背上挂着两捆柴,谭振兴犯了愁,不知往哪儿去,还是谭振业聪明,说城里学子多,客栈饭馆生意好,先去最近的饭馆问问。
结果好死不死的,碰到了刘家人。
刘家全家十几口人,住客栈开销大,就专程租了间宅子,宅子离饭馆不远,谭振兴他们抄近路,恰好经过宅子前。
门半敞着,罗氏坐在院子里骂人,骂几个儿媳妇好吃懒做,花钱如流水,嗓门洪亮,不输在村里的时候。
谭振兴脚不舒服,是想直接走过去的,偏偏,罗氏歪头看到了他们,谭振兴微微弯腰,冲谭振学道,“回家你们要替我作证,不是我先招惹她的啊。”
谭振学没反应过来,就看谭振兴放下柴捆,声音不高不低道,“哟,又在骂人呢。”
谭振学:“……”
这不是先招惹是什么,他推谭振兴,“大哥,咱快点走吧。”
谭振兴冲他挤眼色,“别怕,凡事有我呢。”
有你才怕,谭振学不想横生枝节,冲里边的罗氏颔首,喊了声婶子。
谭振兴:“……”
罗氏慢吞吞爬起身,“谭家傻子?”
谭振兴:“……”他娘的,今天不出口恶气回家晚上肯定睡不着。他深吸两口气,挑起柴捆往前走,边走边呵呵呵的冷笑,“哎呀呀,是我眼拙认错人了,我以为是咱们县鼎鼎大名的秀才公的娘呢,原来是头发花白满脸沧桑受尽苦难的大娘啊,哎哟哟……”
谭振学:“……”谭振兴从哪儿学来的腔调,到底从哪儿学来的,被父亲听到恐怕不是顿毒打能完事的,这嘴脸太像街上尖酸刻薄见不得人好的大娘了。
谭振兴慢腾腾地朝前边走,嘴角弯成了月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