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的罗氏确认自己没看错人,眼前卖柴的就是谭家兄弟,再品品谭振兴话里的意思,别以为她没读过书就听不出来他骂自己是人老珠黄的老太婆,她双手撑腰,气势汹汹地跑出来,“谭振兴,你骂什么……”
谭振兴不搭理她,继续往前边走,快走到尽头时,他回眸看了眼,罗氏就在身后,骂他骂得唾沫横飞,周围住着的人都跑出来看热闹。
许是罗氏语速看,其他人听不清楚她骂得什么,冲谭振兴道,“她在骂你。”
“我知道。”要的就是她骂,她要不骂自己还不知道怎么办,他放下柴捆,吆喝了两声,“卖柴咯,卖柴咯。”
神色淡定,完全没把罗氏放在眼里。
谭振学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欲开口催他赶紧走,谭振业幽幽看了谭振兴两眼,拉住谭振学,“让大哥去吧,搞砸了回家挨打的也是他,怕什么?”
谭振学:“……”这是亲兄弟该说的话吗?
“谭振兴,进了城眼睛长在头顶不认识人了?还是仗着读了点书就横着走了?”罗氏抬着下巴,盛气凌人。
“哎哟,横也是你们横啊,谁不知道刘明章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谭振兴抑扬顿挫地高喊了两句,随即收敛神色,朝其他人拱手,彬彬有礼道,“她是谁你们可能不认识,是桐梓县安乐镇兴山村的刘明章母亲,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出了名的什么他不说,甩个耐人寻味的眼神,任众人自行想象。
在场的都是妇人,听口气都听得出谭振兴未说出的两个字:泼辣。
罗氏暴跳如雷,“谭振兴,敢骂我,你活腻了是不是?”
谭振兴满脸无辜,问众人,“我骂人了吗?”
谭振业咧嘴,大声道,“没有。”
“那她又往我身上泼脏水吗?”
谭振业正经地回答,“是。”
“哎。”谭振兴可怜地叹气,“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罢了,不说了。”
众人:“……”
她们什么也没听到啊,就知道这位穿着上等面料服饰的老妇人是桐梓县安乐镇兴山村刘明章秀才的母亲,在村里是出了名的……然后没有了。
自儿子成了秀才,罗氏没遇到过指着她鼻子骂的,她手指着谭振兴,“说,必须说清楚,不说清楚你别想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目的,看我们家条件好就想巴结是不是,我告诉你,门都没有,我家明章得学政大人亲睐,明年就是举人老爷,你给他提鞋都不配……”
“举人老爷啊……”谭振兴捂住胸口,“我好害怕哦。”
谭振业:“……”兄弟多年,他怎么不知道谭振兴除了哭还有更讨打的一面呢?
罗氏被谭振兴故作害怕又满脸笑容的表情气得脸青,要不是人多,真想扑过去撕烂他的嘴,但她不敢,怎么说她也是未来举人老爷的娘,街上动手打人多丢脸啊,她吐出口浊气,音量拔高,“谭佩玉呢,怎么着,被休回家不敢出来见人了?”本想骂点难听的话,又怕被人说言语粗鄙,硬是将那句‘不会下蛋的母鸡’给咽了回去。
在场的人都是人精,听到这,总算听出点意味来,原来是旧亲家啊。
那热闹有得看。
果然,只听谭振兴道,“我长姐心善,见人她不怕,就怕她出门见到不三不四的侮了眼。”谭振兴脸上笑眯眯的,害怕众人不清楚双方关系,重新捋了捋,“这位是我长姐以前的婆婆,做人极有原则,儿子考上秀才,说休妻当天就休了,半刻不耽误,害怕我长姐想不开,还非常贴心的拿绳子绑住我长姐手脚,说实话,她真的是非常善解人意的好婆婆呢……”
贴心和善解人意被他咬得很重,在场的人好笑,故意问他,“因何事休妻啊?”
“哎……”谭振兴甩头,“我父亲端方雅正又不善言辞,不好过问后宅之事,领着我长姐就回家了,也没问句为什么。”
“你娘呢?”
“我母亲早年间就去了。”
那就难怪了,妇人和妇人好说话,男人出面像什么样子?人家估计就是看清这点故意羞辱儿媳妇呢。
“等等,刘秀才不是有娘子吗?”在场的人就住在周围,知道些刘家情况,刘秀才是进城求学的,有两个弟弟要参加院试,因此全家老小都搬来了。
谭振兴笑着解释,“哦,那是后来娶的,就是不知道是我知道的那位不?”要知道,刘明章休妻前就和城里小姐看对眼了,谭振兴问罗氏,“没换人吧?”
罗氏:“……”当时有好几个心仪明章的,谁知道谭振兴说的谁,隐隐觉得不对劲,想说两句,被谭振兴抢了先,“罢了,不管是谁,刘秀才乐意就成。”
说着,谭振兴注意观察周围人的脸色,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拍了拍手边柴火,卖力吆喝,“卖柴咯,卖柴咯……”
罗氏没太明白谭振兴的意思,以为来找茬的吧,不成想阴阳怪气地说了几句话就走了,不像谭家兄弟的作风啊。
直到傍晚刘明章回来她都没弄清楚状况,沾沾自喜地看着院子里晒的柴火,“明章,你猜我今天看到谁了?”
刘明章按着太阳穴,回想刚刚外边人看他的眼神,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又说不上来,听罗氏问,她顺口道,“看到谁了?”
“谭家人,以为他们进城过得多好呢,还不是要砍柴维持生计,哼……”罗氏满脸嫌弃,亏他们还不想把柴卖给自己,她多给几个铜板还不是乖乖卖给自己了?装什么清高!
说起卖柴,谭振兴没少埋怨谭振业,又不是卖不出去,凭什么卖给罗氏,想想他就来气。
“大哥,你表现得不错,谁教你的?”看谭振兴满眼哀怨,谭振业故意找话题和他聊。
书房就他们四人,没什么不能说的。
谭振兴扭头不吭声,照他的想法碰到刘家人是要当街对骂的,谁知背地偷偷练习的时候被谭佩珠听到了,谭佩珠告诉他硬碰硬不行,骂输了丢脸要挨打,骂赢了也是丢脸要挨打,他问谭佩珠,总不能见着人什么都不说地走掉吧,然后谭佩珠就和他说了很多。
很多很多。
多到他还有都没说完。
“不行,明天我们继续去那边卖柴。”必须要把谭佩珠教的话说完。
谭振业:“……”
没被谭盛礼发现端倪是运气好,再去就不是巧合而是存心找茬了,谭振业望着在信心勃勃的谭振兴,心思动了动,“再碰到刘家人你不怕?”
谭振兴挺了挺胸脯,“我堂堂做人,怕她做什么?”
谭振业笃定有人在背后教谭振兴,要知道,谭振兴看似什么都没说,实则透露了许多,而且处处针对刘明章的品行,冲他考上秀才就休妻,休妻后就再娶,城里读书人和他打交道就得掂量掂量。
读书人有多注重名声,刘明章就会多为人不耻。
谭振兴那番话,可以说杀人于无形。
便是谭盛礼,都逮不着他错处。
“大哥,你今天找过赵叔没?”这几日谭振兴和赵铁生走得近,谭振业猜测是不是赵铁生教他的,但谭振兴的回答让他否认了这个猜测。
“我没事找他作甚?”
不是赵铁生还能有谁,谭盛礼是万万不会教他这些的,谭振学也不会,至于谭生隐,谭振业盯着谭生隐看了几眼,看得谭生隐心头突突直跳,“看我作甚?”
谭振业摇头,“没什么。”
第47章
不会是谭生隐。
遇到刘家之事几人并没隐瞒谭盛礼,他们无心起冲突,是罗氏不依不挠,谭盛礼通达,没有训斥他们,而是叮嘱他们在外谨言慎行,莫做丢人现眼的事。
谭振兴点头如蒜,翌日砍了柴跃跃欲试地还要抄近道,谭振业拦住不让。
那番话足以让刘明章名声扫地了,如果穷追不舍,谭盛礼那边不好交差。
谭振兴只得作罢,不过走街串巷卖柴时会打听刘明章,如谭振业所言,桐梓县的几个秀才都以刘明章不耻,有了功名就不顾夫妻情分,抛弃糟糠,德行有损,与其为伍,难保他日不会被刘明章陷害,由此,俱疏远了刘明章。
虽说这样,谭振兴犹不解气,还是太便宜刘明章了。
他长姐顶着下堂妇的名声再难嫁人,刘明章不过损失了几个朋友,比较来看,还是他长姐更惨。
不服归不服,私底下不敢偷溜出去找刘家人麻烦,因为天气越来越热了,以防中暑,他们进城卖了柴就得回家,夏季雨水多,若那几日暴雨,他们要在家抄书,谭盛礼放在书铺的《周髀算经》卖得好,为谭家挣了不少钱,加上买宅子剩下的钱,再买个大点的宅子都成。
当然,关于钱财众人都不敏感,除了谭振业,他给谭振兴出主意,让谭振兴探探谭盛礼的口风,想买宅子就趁早,早在院试前。
要知道,宅子是否值钱,与风水息息相关,而风水好坏,则看里边住的人,院试前买个宅子,等他们考上秀才后就卖掉肯定能卖不少钱。
话说的在理,谭振兴却有疑虑,“你怎么不去?”
既是为家里好,谁去说效果差不多,谭振业为什么怂恿他去?吃过亏,谭振兴分外警惕,“莫不是又挖什么陷阱等着我的吧。”他仰起头,满脸倨傲,“我不去,要去你去。”
就谭振业满肚子坏水,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你是长子,你出面更合适。”
谭振兴哼哼,在谭盛礼面前可没长子次子的分别,只有听话和不听话的,“不去。”仔细算算,他好几天没挨打了,不能去,去了没准父亲就想起好几天没打他而打他怎么办。
“大哥,你……”谭振业上下端详谭振兴两眼,好像自从刘家那件事后,谭振兴变聪明了,竟然不上当了,他想了想,道,“你想不想过好日子?”
“咱家日子不差啊。”谭佩玉见天的变着法子煮好吃的,夏天食欲不好,谭佩玉又去跟人学做了解暑的甜品,唯恐他们瘦了半点,比起寻常人家,他们家日子算不错了,知足常乐,谭振兴觉得不能奢求太多,故而他很满意。
谭振业低头,“那是靠卖书得来的,若没有这笔钱,咱家会怎么样?”
“我们不是天天砍柴卖吗?”
“卖柴能挣多少?大哥,不为咱们,你得为长姐和小妹想想吧,将来她们嫁人,是不是该置办嫁妆啊,咱们读书,她们日日操劳,难道要她们步舅婆的后尘吗?”谭振业嘴里的舅婆就是留了夫家聘礼给谭家买田地的那位,哪怕时隔多年,到现在父亲提起那位舅婆都会难过,许是为了补偿谭家姑娘,父亲待佩玉和佩珠极好,连汪氏父亲都未曾同她冷过脸。
谭振兴有些纠结,“为什么非得我去?”
“你是长子。”
谭振兴怀疑,“真的是这个原因?”
“是。”
好吧,谭振兴硬着头皮去找谭盛礼说了此事,依照谭振业吩咐,没有说买了过段时间卖掉挣钱的事,只说碰到卖给他们宅子的人,那人问他们还买不买宅子,城里有几处宅子降价了,买过手给谭佩玉攒着做嫁妆,以为会挨打,岂料谭盛礼不仅没打他,还表扬了他,并把这件事交给他去办。
走出房门,谭振兴只感觉像飘在云间,轻飘飘的,谭振业没骗人,父亲是器重他这个长子的。
恰逢这几天大雨,他们就出门问人,短短两天就看好了处宅子,不知谭振业怎么和人谈的,比市价低了好几两,谭振兴担心其中有诈,提醒谭振业小心点,父亲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办砸了他有何脸面回家啊。
“大哥,你就放心吧,我能害你不成?”
“你害我的次数还少吗?”
谭振业:“……”是吗,他怎么不知道?
“三弟,这是咱家的全部家当,你要慎重啊。”谭振兴真怕出岔子。
“不会出事的。”
可能真的是忧虑过重,到最后没出任何事,拿过房契谭振兴专程检查了好几遍,生怕对方在房契上动手脚,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看,谭振业嫌丢脸,抽走房契,“官府都说房契没问题,你担心什么啊,走吧,买新锁,把旧锁换了。”
宅子是留给谭佩玉她们做嫁妆的,短时间内不住人,防止进小偷,换新锁锁上是稳妥的法子。
好死不死的,又碰到了刘家人,他们站在旁边,向摊贩打听这处宅子的卖价,穿得人模狗样,说话却粗俗不堪,谭振业昂了声,“又碰到了,你要不要过去说点什么。”
谭振兴巴不得,“回家父亲问起怎么办?”
“路上碰到的。”
好吧,的确是这样。
谭振兴理了理衣衫,又顺了顺发髻,慢条斯理地走过去,上次他说的话是说给外人听的,这次则是说给罗氏几个儿媳妇听的,他语气温和,半字不带脏,话却比谁都狠,先是刘明章媳妇,“这位便是秀才公娘子吧,瞧着好像不是我见过的那位啊……”
听听,还有比这话更狠的吗?不就说刘明章朝秦暮楚还招惹了其他姑娘吗?
谭振学直摇头,冲谭振业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说什么谭振兴是长子,不过就为了出事有人背锅而已,谭振学不赞同,“兄弟如手足,你不该仗着大哥好说话就欺负他。”
“大哥不会介意的。”谭振业幽幽望着前方众人,看罗氏嘴角抽搐,眼底能喷出火来,他扬唇笑了笑,“你看大哥多高兴。”
谭振学:“……”挨打的时候哭也是真伤心。
谭振业没有走近,在边上围观谭振兴温文有礼的与几位寒暄,问候了刘明章媳妇,谭振兴又去问候其他人,声音清朗,不卑不亢,“长姐说在刘家时你们对她多有照顾,我代她谢谢你们了,望你们夫妻举案齐眉,平安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