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青梅——许乘月
时间:2020-05-15 09:47:32

  云知意稍愣,没好气地笑着推了他一下:“不懂你在得意什么。”
  ——
  两人笑闹几句后,云知意又问:“田岳今日登门来见你,想来不会真是探望你的吧?他是不是有事找你谈?”
  霍奉卿并未回视,唇畔偷偷挽起得意笑弧,边走边答:“嗯。他来找我‘投诚’。”
  “投诚?”云知意惊讶道,“他要自反自家,助我们拿下他爹?!”
  霍奉卿颔首,中肯评价:“难得田家还有一个没疯的。”
  田岳清楚父亲和部分族中长老在做一个危险又疯狂的白日梦,也早就有心阻止。
  但他并非桀骜、果敢的性情,真要站出来彻底背叛自己的父亲,他内心的痛苦煎熬可想而知。
  他需要一个积攒勇气的过程,更需要一个说服自己下定决心的契机。
  “……所以,他之前一直在踌躇观望。今日察觉工务署常盈态度有变,立刻明白这是挽救他自己和田氏的最后机会。”霍奉卿有些唏嘘地笑叹一声。
  田岳很清楚,若这次再不选边站,那就错失最后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一旦将来他爹事败,田氏所有人都得跟着陪葬,包括他和他娘。
  所以他今日就来了。
  “那,你真信得过他吗?”云知意谨慎确认。
  霍奉卿尴尬垂眸,小声嘀咕:“我让人盯着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若他始终不能下定决心来找我,我也会设法逼他不得不来。”
  这两年来,霍奉卿与盛敬侑在原州多方布局,如今已初见雏形。
  如今又有了云知意的鼎力襄助,再加上顾子璇背后的军尉府暗中助力,以霍奉卿为代表的州牧党,与田岭为首的田党之间,局面已经悄然逆转。
  田岳虽是田岭的儿子,却不在田党核心,霍奉卿若想拿捏他,那几乎是一伸手一个准。
  “到底有几个重要的州府官员身边没你的眼线?”云知意颇为无语地嘀咕了一句,却并未固执地与他纠缠此举的对错。
  “你打算派田岳做何用场?”
  霍奉卿道:“我必须提前知晓田家的‘提线香’藏在何处、总量有多少,否则我不能贸然与田岭正面开战。”
  田岭手上的棋虽多,霍奉卿目前大致都能有相应对策。他最最忌惮的,无非就是那个诡谲的“提线香”。
  若田岭用提线香裹挟普通百姓为盾,即便调来千军万马,将原州围得水泄不通,那也是白搭。
  毕竟,官军不可能轻易向被诡药控制的无辜百姓挥刀。
  “我明白了。你要让田岳去找到‘提线香’的藏匿处。”
  云知意若有所思地顿了顿,点头。
  “若由外人探查此事,田岭定会心生警惕。所以,
  田岳还真是个最稳妥的好人选。那,等他找到提线香所在,接下来我们又怎么做?”
  “你有什么想法?”霍奉卿不答反问。
  云知意停下脚步,转身与他面向而立,神情语气都格外严肃。
  “我方才就突然想到,田岭也不是傻子,不至于到现在还没察觉半点异样吧?他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针对你做出反击的动作?”
  连田岳都想明白霍奉卿要干什么了,田岭再是狂妄疯魔,也不该迟钝成这样。
  “或许田岭近期就会有动作了,”霍奉卿眉心微蹙,“但我暂时想不出他反击的第一步会是什么。”
  田岭毕竟老辣,又暗中处心积虑经营多年,年轻人对上他,纵然脑子转得再快,阅历和经验终究欠缺,还是很难算无遗策。
  两人认真探讨半晌依然无果,末了只能对视叹息,决定对田岭就先静观其变、见招拆招。
  “对了,你手头上有不涉官场的可靠之人吗?”霍奉卿忽然问道。
  云知意茫然点头:“子约啊。他如今做消息买卖,养了不少做眼线的贩夫走卒。要做什么?”
  霍奉卿装模作样地环顾四下后,严肃道:“此事机密至极,不宜大声张扬。你附耳过来。”
  “哦。”云知意不疑有他,依言而行。
  霍奉卿一本正经地交代着事,说话间,他的唇有好几次虚虚擦过她耳畔,带出的温热气息持续烫着她的耳廓。
  渐渐的,触感更是愈发不对了。
  耳珠处感受到几次既湿濡又热灼的触碰,带起一阵接一阵的汹涌酥麻,直冲天灵盖。
  云知意不由自主地频频缩肩,羞耻到浑身发抖。
  她心想这是在说正事,不好一惊一乍地扭捏闪躲,只能老老实实僵着,认真听完。
  等霍奉卿将需要做的事情大致交代完毕,明明也没说多久,云知意的双腿却已隐隐发软。
  霍奉卿单手环住她的腰背,挑眉一笑,满肚子坏水儿:“说正事呢,你脸红什么?”
  “你是故意的!”云知意总算反应过来,顶着一张红脸,故作凶恶地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咬牙切齿、用尽全力,将他的脸挤到变形。
  “流氓。说话就说话吧,你咬我耳朵做什么?”
  霍奉卿也不挣扎,就那么嘟着形如小鸡崽的嘴,据理力争:“云知意,你好歹也是饱读诗书的州府要员,用词能不能精准些?我没咬,只是舔了两口,而已。”
 
 
第八十一章 
  三日后,云知意向州牧府提请召开了一场临时合议,将自己草拟的“联合淮南、庆州共同疏浚滢江”筹备事宜通传各相关司衙探讨共商。
  虽钱粮、户籍两处主官对此事表达了担忧与反对,但工务、漕运、农政甚至盐业等司衙则大力支持。
  场面近乎一边倒,事情最终就定下来了。
  于是,云知意双管齐下,立即通过公函与私人书信与淮南、庆州方面展开接触协商。
  工务令常盈则遵照云知意的筹备细则,点名下十名低阶执事官,分头前往滢江沿岸各处展开实勘,薛如怀正是这十名执事官之一。
  另一边,言珝在码头展开了“每船必稽”的动作。
  顾子璇向州丞、州牧两府分别递交了“军尉府今冬整军演练”的相关安排。
  田岳开始尝试寻找“提线香”的藏匿地点。
  宿子约也按云知意的吩咐,暗中在原州及周边铺开了消息网,并亲自带人奔赴千里之外的沅城。
  一张针对田党的网正在织就,但正如霍奉卿的预料,田岭的反击也很快来了。
  ——
  早前霍奉卿就在州牧府府衙外设了“投书箱”,方便原州各地百姓前来投书,鸣些不敢轻易报官的冤屈。
  在之前的小半年里,他已通过这投书箱查办了多起在坊间引发热议的案子。
  消息传开后,原州各地许多百姓都已知道,“州牧府门口有可以匿名鸣冤的投书箱,有位叫霍奉卿的年轻高官会为大家做主”。
  按常理来说,以霍奉卿的官职,不该绕过各地县丞,直接单独受理百姓报案。
  可他非但直接受理百姓报案,还会在亲信下属们查得个人证物证俱齐之后,才将案子移交治安司和刑律司,活生生将这俩司衙搞成了只会“盖章结案”的摆设。
  这个“投书箱”的存在,既让霍奉卿得罪了各地县丞,也打了州丞府刑律司、治安司两位主官的脸,却使他在短时间内收获了大量民意好感。
  八月中旬,投书箱里接到一封密告信,信中称“槐陵县府众官集体贪污了州府在去年末拨给槐陵县的赈灾钱粮”。
  去年集滢瘟疫事件,起因就是滢江泛滥,沿岸多地受灾。
  不少百姓的房屋损毁、农田遭殃,寻常贫户家中余粮本就微薄,再被洪水毁一些,就很难撑到次年秋收了。
  做官的人都很清楚,百姓没饭吃是要出大问题的。
  当时州牧盛敬侑火速上奏朝廷,到今年初时,京中就拨来一批赈灾钱粮。
  州丞、州牧两府主要官员经过旬会合议,州府钱粮署又往里添了些,分派给受灾各县,明令按户分发给受灾百姓,“一户中每五人可得银角三枚,米十斗”。
  一枚银角可换铜角百枚,按原州现时物价,十斗米加三百铜角,足够五个人果腹大半年。只要撑到今年秋收,日子就回归正常了。
  “……知意你敢信吗?槐陵县府那帮混账,居然是按‘每五人一枚银角、米三斗’去发放,还是让人分月去领的!”
  顾子璇义愤填膺、气血上涌,捏着拳头砸向桌面。
  与她隔桌对坐的云知意批阅着卷宗,头也不抬地应道:“嗯,连赈灾钱粮都敢私吞,狂悖至极。”
  这案子上辈子是告到云知意这里的。这回却不知哪里跑偏,竟落到霍奉卿那边去了。
  她比谁都清楚这个案子是怎么回事,也知道不难查。眼下她手头的事颇多,听到霍奉卿已接手此案,她正好专心忙自己的。
  见她并不惊讶,顾子璇疑惑地挠了挠额角,稍敛狂怒:“不过,有一点我想不通。你说,槐陵那些受灾百姓是怎么想的?怎么会忍气吞声熬了大半年才来告?”
  “这有什么想不通的?”云知意暂停了批阅卷宗的动作,抬头看向她,“他们之前不是忍气吞声,而是不知‘一户中每五人可得三枚银角及米十斗’。”
  每五人一枚银角、米三斗,虽少,但总归是县府发给他们,而不是让他们上缴,他们当时对县府还很感激。
  “若真如此,事情不就更奇怪了吗?”顾子璇倏地瞪大了眼,“难道年初发放赈灾钱粮时,槐陵县府竟没按规程张榜公示?那帮混蛋总不会傻到篡改了州府下发的相关文书吧?”
  官员私自篡改上级府衙下发文书可是重罪,比“大意疏忽,未按规程张榜公示”严重多了。
  “他们没必要冒篡改文书的风险,既有心私吞克扣,假装是粗心大意忘记张榜就可以了。”
  顾子璇疑惑更深了:“发放赈灾钱粮不是小事,槐陵县府在事前连一张榜文都未张贴,当地百姓不会觉得奇怪吗?”
  “他们当然不会觉得奇怪,那地方的人就没有‘大事看榜文’的习惯。”云知意无奈笑笑。
  “你大概忘了,之前为陈琇送行那次,我和她不是提过槐陵的教化问题吗?如今的槐陵,十个人里能有三个识字的就不错了。所以,县府门口的布告栏原本就是个摆设。”
  顾子璇从挠额角改成挠头:“既然槐陵县府从不曾张榜公告,当地百姓之前大半年里都不知州府原定每户赈灾钱粮数目,为什么这时候突然又知道了呢?”
  “当然是有人刻意放出的风声让百姓知道。”云知意顺嘴说着完,才重新提起笔,却又愣住了。
  既是“刻意”,那就一定有目的。不会是冲着霍奉卿设的什么局吧?
  “你怎么了?”顾子璇察觉她的异样,担忧地歪头觑她。
  云知意回神,摇摇头:“我大概是忙昏头,一时想岔了。”
  以霍奉卿的敏锐与谨慎,应该是确定这案子背后没圈套,才会大张旗鼓地接下。
  这案子显然有助他进一步获取民意拥戴,若是田岭设局对他展开反击,也没必要白送他这好处。
  ——
  几天后,邺城坊间暗暗传出一桩传言——
  “州牧府某年轻高官,曾多次以私人身份出入风月场合寻欢”。
  虽传言并未指名道姓,但眼下州牧府最受瞩目的年轻高官非霍奉卿莫属,这话里的指向过于明显了。
  宿子约布在邺城的眼线也不是吃干饭的,很快就将消息传到望滢山云宅。
  云知意得报后,担心这事继续在坊间扩散会对霍奉卿不利,便趁着去州牧府办事的间隙,言简意赅地告知了他。
  去怡翠馆的事,霍奉卿早就一五一十告诉过云知意。
  前段时间,他为了查学政司执典官北堂和,循着北堂和妹妹的行迹,不止一次进过怡翠馆。
  也是在怡翠馆的小倌口中得到蛛丝马迹,最后才出乎意料地查出漕运司张立敏是隐藏很深的田党。
  “又不能对外说明你其实是去查案的,”云知意忧心忡忡道,“虽说《大缙律》并不反对未婚官员出入这类场所,但普通百姓对官员私德总有苛刻期许。”
  霍奉卿疲惫地笑笑,环顾四下无人,便伸出手去,飞快地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多半是田岭的手笔,不用搭理。”
  这段时间,他一面要忙着为田党“织网”,一面要忙着调度人手、协调各方查办槐陵县府集体贪渎案,还要应付被“每船必稽”影响了生计而频频闹事的漕帮,并需顾及职责上的常规事务……
  总之,他忙得不可开交,暂时没精力顾及田岭的这点小动作。
  云知意抿了抿唇,有些起急:“可是,文官相斗,‘攻击对方私德’是最不入流,却又最简便有效的手段。”
  这是沈竞维教她的。
  当时他还解释过,这一招看似不高明,其实杀伤力极大。
  因为百姓看待官员,是很难“公私两论”的。
  当一个官员被打上“私德有亏、伤风败俗”的记号,哪怕按律按法此人并无罪责,哪怕此人在任上鞠躬尽瘁、造福一方,这人在百姓心中也不再是个好官。
  霍奉卿语气平静:“这事我对外无法解释清楚,说多反倒错多,又不能去堵所有人的嘴,一静不如一动。你放心,等到最终拿下田岭,风向立刻会逆转。”
  他选了走上这条勾心斗角的路,早就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
  这两年他有太多做得说不得的“辉煌战绩”,怡翠馆这事在其中根本算不上什么事。
  田岭不是善茬,既已对他展开反击,怡翠馆这桩不过是个开胃小菜,真正的泼天骂名,恐怕还在后头。
  两人在州牧府中庭回廊的拐角处说话,近前并无人窥伺,但也不是全然无忧。
  霍奉卿忍住心中的渴望,飞快地抱了云知意一下。长臂虚虚环住她的腰身,稍触即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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