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笄礼那日是女子一生中的大事,到时候京中凡是有些地位的都会莅临,若苏瑛在那日没去,无论是什么原因,恐怕都堵不住悠悠之口。
及笄礼那天没多久就来到了。
大厅中坐满了人。
“这香女怎么还没来啊。”
“是啊,到底是在那粗鄙地方长大的,哪知道今日及笄礼的重要性。”
“如今都已经这个点了......”
下首的冯霜儿看到这一幕,似笑非笑地看了台上的人一眼。
高台之上的衡阳眼底闪过一丝焦急。
“郡主,不若用老奴从宫中带来的人做香女吧,这苏姑娘一直没来,再等下去,恐怕会误了吉时。”
“张公公,再等等吧,说不定是路上有事耽误了。”衡阳眼带祈求望向李公公。
张公公闻言眉头微皱,只好又退到了原来的位置。
“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宁世子放下手中的酒杯打了个手势,站在他身后的侍从不动声色地离开了大厅。
“苏姑娘,你终于来了,前面已经快开始了。”站在垂花门的小丫鬟一脸紧张焦急之色,看到苏柳时眼光猛地一亮,急忙迎上来道。
苏柳面上闪过一丝焦急,提着裙摆不顾一切地跑了起来,园子中来来往往皆是小厮奴仆。
风吹起她的裙摆,红色的银色绘花薄纱罗披帛在风中飘着,渐渐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高台上的礼者正准备开腔,忽见从外面走来一名女子。
席上情绪不满的众人忽地静了下来,在那静谧的氛围传来一阵吸气声,目光不由自主地被缓缓而来的女子所吸引,女子背着光,身后是那极亮的光,映衬的女子摄人心魂般。
没用的东西!
一旁的冯霜儿望向身后白芷的目光一寒。
白芷脖子一缩,身子一颤,她明明派人闹事去拦苏姑娘的马车去了,为何她又能及时出现了。
高台上的一身素衣衡阳望见少女进来的一瞬间,高高提着的心终是放下了。
苏柳对着上首的衡阳,微微地一颔首,眼中闪过一丝歉意。
站在高台上为衡阳冠礼的青阳夫人,看到此女仪态万千时,眼中闪过一抹惊艳。
苏柳拾阶而上,来到侧台的正中央,挥了一下宽大的袖摆,跪坐在案几前,动作行云流水,比那些簪缨世家的贵女也不遑多让,最要的是此女身上有股子魏晋风流的仪态。
台下的夫人们相互交换着眼神,眼里满是赞叹。
“今朝有女,年方二八,始于及笄,告知花神。”随着礼者的唱和,一阵铿锵的鼓声传来。从门外进来两排捧着花篮的侍女,纷纷走上高台,跪在两边,双手捧着花篮高于头顶。
苏柳低垂眼睑,素手熟练地把香料投入炉中,旁边跪着一个打扇的侍女。
这及笄香流传于古时,传说帝后本是洛神之女,一梦三千年,醒来腹中有胎动,帝后大喜,又是三千年,神女降世。顿时凤鸾归巢,神光乍现,从西方飘来一朵五彩祥云,夹杂着神香,曰及笄香。
故此,到了后世女子及笄,就连那贫苦人家的女子,也要为自己然一炉及笄香,更不用说高门贵女了。
这及笄香用的炉需那青铜铸造而成,体格是那平常熏炉的十倍。
苏柳眼前的这个,炉身周围是一圈祈福的符文,上面站立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鸾凤。鸾凤仰着头作啼鸣状,仿佛浴火重生一般。
高台上的及笄礼庄严地进行着,苏柳望了一眼,手中的速度不由得加快了起来。
随着最后一道“礼成。”这及笄礼也到达了高潮。
而苏柳这边的及笄香还没有燃起,台下的议论声纷纷响起,眼光也变得鄙夷起来。
冯霜儿目光微晒,心中的不安也散去了,苏瑛怎么可能调出及笄香?这及笄香可是上品等级的香,就在她一脸嘲讽之意时。
只见那一瞬间,一抹栀子香从四方八面袭来,浓郁的让人犹如置身在花海中。
众人渐渐地舒缓了眉头,眉眼间带着一丝愉悦。
顷刻间,香味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刚刚是众人的错觉一般。
台下的众人不明所以,左首有位胡子花白,满脸皱纹的老者,端着酒杯的手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浑浊无神的眼中迸发着一抹极亮的光,整个人精神一振,双目紧紧地盯着台上的女子。
苏柳把最后一味香料投入其中,心底猛松了一口气。
只见一缕源源不断的青烟地从青鸾的嘴中吐出,袅袅地升至半空中,在空中打了一个旋,仿佛有意识一般,围绕着高台环绕了起来。
空中弥漫着比刚刚更为浓郁的花香味。
众人看着这一幕,脸上布满了震惊,这人竟能驱动香,真是闻所未闻。
有那上了年纪的老夫人,甚至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这神奇的一幕。
听说前段时间古刹寺出现了神迹,有人目睹过一缕青烟引导着他们来到偏院,寺庙上空浮现出宫殿和菩萨,还以为是有人以讹传讹,没想到这青烟真的有灵性呀,眼里不自觉地带上一抹敬畏。
冯霜儿目光微红,她看向自己的双手。
“有一种人,生来就能识辨世间的香,嗅觉比常人灵敏十倍有余,手更是能驱动香,但往往二者占其一,都已天赋决然,惊艳世人。
这人是天生的香主,合该驱使万香为其所用。香主临世,千年难得一遇,没想到你年纪这般小就已能驱香自如......”
她回想起师傅的话,明明她才是上天选定的香主,可苏瑛为何......她彻底地不安起来。
不到片刻,宴席上空萦绕着经久不散的青烟,再一定神,青烟幻化成百鸟朝凤的神态,前头那个似乎是话本里才会出现的青鸾。
这一下,台下的众人纷纷站立了起来,只见那只虚化的青鸾环绕着衡阳郡主飞了几圈,然后猛地冲入女子面前的青炉中。
宴席上的青烟一刹那消失散去,无影无踪。
苏柳一挥袖摆,对着礼者颔首示意,那礼者本是皇宫里的司仪大总管,今上怜悯衡阳郡主及笄,而其父镇守边关不得归,就派了身边的近侍前来,以示皇恩。
那大总管本就是个见识过广,临危不乱的人,没想到这遭前来,真是大开眼界不说,难的晃了神,记得上次慌神还是三十年前,他刚刚爬到一个小总管的位置上。
他望着女子,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甩了一下手中的拂尘,高声道:“香成。”
第79章
“可是路上, 出了什么事?”宁世子看着女子脸庞有些凌乱的青丝,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
苏柳身子一僵。
宁世子手落了个空,神色如常又把手收了回来。
“在路上碰到闹事的, 不过还好, 刚好碰到秦夫人的车马, 便坐她的车赶过来了。”苏柳低垂眼帘, 解释道。
“你没事我便放心了。”宁世子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再过几日, 便是我们的婚期了,苏瑛,你高兴吗?”
“高兴。”苏柳脸上闪过一丝恍惚,回过神来,看向男子, 纠结道:“你给我一段时间,我总会想起来的。”
宁世子面上浮现了一抹犹如春风般的温和, “没事,是我不好,忘了你失忆的事,便还按照从前那样对你, 确实太过亲昵了, 没有考虑到你。”
刚刚那一闪,是她身体条件反射性的,若以前便是这样的相处,为何她会这般抗拒, 苏柳脑海里很乱。
她以前应该是曾深爱过一人,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那个人就是眼前这个人, 可她却不知道在等什么,在期待什么。
“妹妹在这和表哥说什么悄悄话哪?......咳......”
“你身子还没好全,怎么出来了。”宁世子看到表妹衣衫单薄,想也不想地解下了身上的披风给她披了上去。
“表哥不用担心,我伤都好的差不多了。”冯霜儿看着给她系披风的男子,脸上原本苍白的脸色变得晕红起来,眼里仿佛沁着一股水。
她眼尾看向一旁的苏柳,唯恐怕她误会的样子,解释道:“苏妹妹不要见笑,都怪我这身子不争气,表哥格外注重了些。”
冯霜儿话音刚落,宁世子手下的动作一僵,“来人,再去取来一个披风。”说罢,看向苏柳,“霜儿为了救我,身子落下了旧疾。”
苏柳看向下人捧来的披风,眼睛闪了一下,笑意晏晏道:“臣女还有事,便先告辞了。”说罢便转身离去。
宁世子见状,连忙拿过披风追了上去,“今日风大,小心身体。”
苏柳身子一偏,避开了落下来的披风,“恐怕要辜负世子的心意了,我倒是觉得今日的风吹着甚是合宜。”
“瑛儿,你可是怪我刚刚......”
“世子不要多。”苏柳打断了宁世子说到一半的话,抬步走了。
宁世子看着她的背影,手中抓着披风的手忽地一紧。
“苏姑娘,我家主子有请。”
苏柳正准备出府时,一位侍从迎面走了过来,她一不小心看到了此人衣服下摆的图腾,目光忽地变了,这人是香阁里的人。
香阁里的人找她所为何事?
苏柳压下心中的不解,闻言跟了上去。
“不知前辈找我何事?”苏柳刚进门便看见了一个身躯犹如老人一般的背影。
“不认识我了吗?”老人的背渐渐变得挺拔,转过身来,脸上的胡子,皱纹已经完全消失。
苏柳惊呼出声:“赵先生!”
“是我,今日我乔装来此,没想到竟然有如此大的惊喜。”男子语气中暗含着一丝激动,看向女子道:“让人请你过来,只想问问你,可愿进入香阁。”
苏柳被对方的开门见山给整的一愣,随后反应过来连忙道:“多谢您的美意,只是如今香阁考试已经结束。”
“这个无妨,你若是有意,我的身份是可以给你一个名额的。”
苏柳闻言心中顿时一惊,眼前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据她所知,香阁一般不会破例,再过一个月便是香主禅位了,到时候定会出现香子继承香主的位置。
在这紧要关头,即使你是一品宗师,手里也难有这种权利,而面前这人竟然这般轻松地说给她一个名额。
“不了,我先前便说过,此生不再入香阁。”苏柳感激道。
男子没想到自己竟会被拒绝,不免错愕,眉峰轻挑,“你知道香阁代表了什么吗,它是地位和权利,香主的位置可以不受皇室旨令的束缚,你难道就不心动吗?”
苏柳看着眼前男子散发着一股上位者的气息,敛去了脸上的神色恭敬道:“不,我追求的仅仅是香道而已,而香阁会束缚了我的道。”
“你可知道,拒绝了我,你将失去什么?”男子的神色和语气变得甚是不愉起来。
苏柳依旧镇定自若,淡淡开口,“我不曾拥有,何谈失去。”
话音落下,室内一片寂静。过了良久,男子一脸复杂地望着她感慨道:“你和她真的很像,就连这性情都如此相像。”
“小姑姑若是知道您这般惦记她,一定会无憾的。”
“退下吧。”男子挥了挥手。
室内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绾娘,芙蓉花都已经落了,你却一次都不肯来梦中看我,是不是还在怪我啊......
“小姐,小姐......”
坐在马车上的苏柳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
“停车。”
“小姐,怎么了?”
苏柳抬头看了一眼宁世子送来的婢女——轻音。她眼睛微闪了一下,“我想吃南斋的点心了,轻音,你去买吧,我在这等你。”
轻音没有想其他的,便下了马车。
紫苏看着府里的车马一闪而过,等她追过去的时候,马车不见了,不见了。她失魂落魄地哭了起来。
“哪来的叫花子,还不快滚。”
“你这个疯婆子,赔我的画,你还有脸哭起来了,走,跟我去见官。”
“我不是有意的,求求你。”
“你知道我这画多少钱买的,把你卖了也赔不起。”一个腆着肚子的中年男子,指着手里的画,语气尖酸道。
“我不去,我不去,你放开我。”紫苏挣扎道。
“哎呦,长得竟然还挺标志......”
“放开她。”苏柳看到这一幕,急忙上前把紫苏护在了身后。
“你是什么人?”男子看女子戴着帷帽,看不清五官,可这衣服的料子和此女的气度,使得他语气不由的心虚了些。
“你惹不起的人!”苏柳缓缓道:“不是要报官吗,她只是不小心碰掉了你的画,而你却当街调戏人,你说大人会怎么判。”
男子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恐慌,“哼,今天算我倒霉。”说罢,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
“紫苏,你没事吧。”苏柳牵起紫苏,街上的人纷纷侧目。
一个衣着整洁的大家女子扶着一个头发蓬松,脸上看不清颜色,穿的破破烂烂的叫花子,不引人注目也难。
苏柳明显注意到这点了,连忙把人带到一个角落里。
“小.......姐,真的是你吗?”紫苏泣不成声的哽咽道。
就在此时,轻音的声音传来,“小姐,小姐你在哪......”
“找个地方先安顿下来,不要让人发现你。”苏柳往紫苏手里塞了一个荷包,低声交代道。
“小姐,你在这干嘛哪?”
背后忽然传来轻音的声音,苏柳身子一僵。
“多谢姑娘打走那些抢我钱的人,我在这乞讨不容易。”紫苏感激道,她猝不及防地跪在了地上,头着地,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个乞丐。
“刚刚看到有人欺负这个小乞丐,走吧,我们回去吧。”苏柳仿佛不在意似的,说罢,转身离去了。
轻音狐疑地扫了一眼地上的乞丐,凑近去,一股子馊臭味迎面袭来,随即面带嫌弃地转身走了。
直到人都走远了,紫苏这才抬起头,捂着怀中的荷包仿佛是一个真的乞丐一般混进了市井之中。
苏柳看着窗外的天色,不知道为什么,她下意识不想让轻音发现紫苏的存在,她总感觉宁世子对她太过关心了,与其说是关心不如说监视更为合适,倒有点怕她知道些什么。
“小姐,老爷过来了。”红烟打开帘子,大老爷走了进来。
“父亲,你怎么来了。”苏柳连忙站了起来,给大老爷奉上一盏热茶,随后看向房间里侍候的人,“轻音,你们先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