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长大真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愿望。
可愿望和梦想始终是人类的主观臆想。
引力能够穿越时空,我却没办法倒退回到过去的时光。
而在这股不可控的力的作用下,将要被我铭刻在灵魂最深处的、有史以来最为混乱也是最为让我无地自容的、噩梦般的冰帝第一百零一届学园祭,终于在五月与五月病袭来之前,揭开了帷幕。
第41章
041发酵的非凡之事(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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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蒂芬·茨维格曾在《人类群星闪耀之时》中写到:历史大多数时候是个编年史家,冷漠而持久地穿针引线,将那根巨大的经历千年的链条环环相扣。因为所有的巅峰时刻都需要筹谋,所有非凡之事都需要酝酿。
而对于勉强完成了义务教育、孤儿院出身的中岛敦来说,历史大事件的结果不会因为有他没他而发生结果的偏移改变。他所能做到的,只不过是将掌心摁在自己的胸膛上,感受到从今早上出门开始便一直在惴惴乱跳的心脏。
到底是为什么这么不安?
中岛敦亦步亦趋地跟在不好好走路蹦蹦哒哒的太宰先生,以及恨不得把太宰先生一巴掌拍进地里拔都拔不出来的国木田先生身后。
在莫名腾升的不安之中,他想起昨天把他当街拦下的江湖艺人……那人戴着黑色小圆片的墨镜,蓄着两撇八字胡,手里拄着根悬着蓝底白字旗幡的竹棍。
旗幡上有个笔画复杂的汉字,中岛敦没认出来,但他知道那个圆圆的黑白图案是太极。拦下他的这人的打扮,和上世纪出品的香港电影里的算命先生别无二致。张嘴便是一股奇怪微妙的口音,“这位小哥,我看你印堂发黑,面相有异,恐是劫数已到的不祥之兆啊!”
老道一掸身上的道袍,端的是一副心怀世人疾苦的大无畏神色,他细小矍铄的眼睛再次上下打量面前的猎物,却发现身材细瘦、略带苦相的中岛敦面对这番危言耸听的发言,并没有如期给出应有的反应。
他既没有慌张,也没有失措。只是露出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等区区凡人不得妄想与天斗法的颓废神色,继而绕开了这位打着道教名号的江湖骗子,失魂落魄地离去了。
这世界上真有从小衣食无忧被捧在手心里呵护长大鸿运当头的幸运儿,那么中岛敦便是那天秤另一头从出生起就没有半分运势可言的倒霉鬼。
事实上中岛敦不搭理老道士不是因为习惯了自己的厄运,也并非深谙江湖骗子的诓骗手法——他甚至被对方诓得有些发愣。但转念他又想到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免费的午餐,转运是不可能转运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不买个从什么什么寺或者什么什么神社求来的御守信物,这辈子都不可能转运的。
神明从不眷顾连香火钱都舍不得的倒霉鬼。中岛敦一边沮丧地回顾着自己悲惨的一生,一边跟着太宰先生的脚步来到一处人流密集的场所。
他猛然抬头四顾张望,这才发现自己到了横滨站。
再往里一点是检票的闸口。而太宰先生不做半点停留,径直从口袋里掏出三张不知道什么时候买好的车票大步向闸口走去。
中岛敦连忙追上去,“太宰先生!国木田先生!我们这是要去哪?”
少年湿漉漉的眼睛无辜得像只小羔羊,丁点猛虎的凶相也看不出。
“东京。”国木田驻足侧过身望着他,“喂太宰,之前你没和敦说过吗?”
闻言捏着自己下巴故作沉思的太宰治很快将国木田的耐心消磨到了底线附近,他立刻爽朗笑道,“看样子是我忘了呢!真是抱歉!”
几经风雨百般历练的国木田早不会像刚和太宰治搭档时那样,被如此一句装傻充愣的话气得背过气去,“看样子你个头!你根本就没把我说的话记在脑里吧!?”
“嗯,因为国木田君总是像这样冲我大吼大叫的,再粗神经的人把你的每句话都听进心里也会感到自尊心受挫的吧?”太宰治可可怜怜地作出捧心状,说完还向中岛敦征询起了意见,“你说对吧?敦君。”
被骂还不是因为你活该吗!
在武装侦探社食物链底层摸爬滚打一月有余的中岛敦早已参透了太宰治这人的本质——其实没有,但小动物的直觉告诉他太宰先生总归不像他的外表那么纯良就对了——中岛敦抿着嘴没有说话,然而纵使如此也没组织得了国木田先生落入道德绑架的枷锁之中。
“是、是这样吗……”国木田还真被太宰治给唬住了,不仅老老实实地道歉,还掏出自己的手帐往上头写记,“抱歉,以后我会注意在工作期间对同事的态度的……这事确实是我做的不好。”
旁观者清的中岛敦简直痛心疾首,他一点都没看出太宰先生哪里自尊心受挫了。他甚至觉得哪怕别人往太宰先生脸上仍泥巴块,那也只能成为加厚他脸皮的泥巴块!
而得到了与预想相同答复的太宰治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没关系,这次的特快列车是用国木田君的钱买的,就当将功补过了吧!”他扬了扬手中的车票,一派既往不咎的洒脱,“好了,让我们继续愉快地前往东京吧!”
“国木田先生!!别打!别打!!这里是公共场合!”中岛敦连忙拦住怒吼着“我就说为什么银行前几天莫名其妙给他发扣款短信还不处理他的投诉”的国木田,闹得精疲力竭之后他才得以气喘吁吁地又把自己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我们到底是去东京做什么???
这才真正得到了答案。
“国木田君要去异能特务科的总部一趟。而我呢,是负责带敦君你去见见世面的噢。”距离挨打就差那么一点点的太宰治将双手放在风衣两侧的口袋里。
“见世面?”中岛敦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语,“具体是哪里呢?太宰先生。”
“冰帝学园知道吗?”
“……是那所把我卖了都抵不上一年学费的贵族学校吗?”对金钱尤其敏感的中岛敦很快地从记忆深处挖出了关于冰帝的相关信息。毕竟实在太难忘了,他这辈子都忘不掉自己当时在电视上看见这所金碧辉煌雕梁画栋仿佛凡尔赛宫花园的学园,以及出现在字幕中带着一大串零的学费。
“不愧是敦君!这么独特的比喻也只有你能想得出来了。”太宰治笑道,“是,就是那所把你卖了也抵不上一年学费全日本首屈一指的超级名门贵族学园!”
“……那种地方我们真的进得去吗……”想起电视上那群笑容灿烂衣着整洁的同龄人们,中岛敦不禁缩了缩脖子。
“当然。”太宰治信心满满,“今天可是冰帝学园一年一度的学园祭,难得的对外开放日。只要不携带危险物品顺利通过超级严格的安检就可以畅游其中!”
少年兴致缺缺地诶了一声。说不嫉妒天生就叼着金汤匙降生的人是假是虚伪。自卑如他,一点都不想去接触有钱人的世界与生活。
那是中岛敦连肖想都不敢有的另一个世界。贫穷太可怕了,小时候中岛敦还会做白日梦,毫无依据地猜测如果他原本的家庭富足,那么他是不是一开始就不会被父母遗弃在孤儿院门口?
哪怕没有爱,只有冰冷的房间,也要好过重重落在身上的皮带与撇去旁枝的竹条,与三小时之后开始淤青浮肿,三天之后深入骨髓的痛楚。
少年的脑袋像是失去了太阳光照一点点垂下的向阳花,整个人又开始枯败了起来。
倏地一巴掌落在中岛敦的背后,把他打得一激灵,“好痛啊太宰先生!”域名、请记住
“再不走可就赶不上车了呀敦君——冰帝的学园祭举办三天,每天都会抽取二十位幸运儿免费参与全部的祭典活动噢!”
“噫?!全部?!意思就是说——!”中岛敦福至心灵地抬起了头。
“你可以在他们的高级食堂和学生开设的小吃摊上吃到饱,甚至打包让专人帮你外带回横滨。”太宰治冲他比了个大拇指,又往他肩上拍了拍。
“**苦短!少年哟,前进吧!”
“你们两个白痴到底走不走?!检票都要结束了!!!”
早就站在闸口另一头的国木田忍无可忍地吼道。
中岛敦觉得自己又行了。他的生活突然又有了指望。
如果说能在扁木冰棒棍上看到“再来一只”的小字是中岛敦能够回味一个夏天的幸福,那么若是有幸成为冰帝学园祭的幸运入场嘉宾,那么中岛敦觉得自己大概也不需要从什么什么寺什么什么神社求来的御守和信物了。
他灰暗的人生将从此刻开始而变得更加精彩!
但这样幻想着自己中奖后抱着5A松坂牛肉吃到饱的中岛敦,显然低估了冰帝的人气。
不,应该说是怪他想象力贫瘠。根本不曾设想过一个贵族学园的学园祭竟然会火爆到这种程度???
这人数这体量,完全比得上再过两周就要举行的雄英体育祭了吧!
中岛敦呆愣地望着面前蜿蜒曲折的长龙,这黑压压的人潮,竟然全是等待安检入场的游客吗!
中岛敦的人生忽然又没了指望。他完全不相信自己能在这么多人之中脱颖而出,于是心里的那面退堂鼓又被敲得咚咚响,“太宰先生我们回去吧”这话刚到嘴边还没出口,中岛敦便发现身边没了熟悉的身影。
什么情况?!我又被遗弃了吗?!中岛敦站在队列中,一阵无助。可他又不敢乱跑,万一太宰先生只是突然有事离开一下,结果回来发现找不到他怎么办?
他被身后的队伍推搡地向前移动,发现这看似漫无尽头的队伍正在以十分迅速的速度地缩短着。
等到中岛敦来到了队伍前列,也就是冰帝的大门前,他才发现这里设立了十余个安检入口……
有钱人的学校就是不一样。中岛敦吞了口唾沫,又发现协同安检工作的还不是一般人。
这位长角的女士是上个月刚刚出道的职业英雄山岭女侠吧???
还有那边的长得像消防拴一样的人是灾害救援英雄烈火克星吧?!
呃!怎么连烈焰英雄安德瓦也有受委托参与这次学园祭的巡视工作?!
贵族学园的规格都这么高的吗!不过也是噢!这群少爷小姐光一个保险赔付就可能高达几千万,考虑到为了不让保险公司基金公司破产这种规格也没错噢!
油然生出一股人比人气死人之感的中岛敦愤愤想到。
当然,没有携带任何违禁危险物品的他顺利地通过了安检。
冰帝的校庭果然和电视上看到的一样宽阔漂亮,不仅被值季的鲜花塞满,还摆满了夺人眼球的广告板,全是本次学园祭活动各个班级策划的项目宣传。
中岛敦在这一刻觉得自己是个刚进城的乡下人,他看着面前琳琅满目的宣传语与图片,看着穿着各式各样服饰的少年少女,他们的笑容明媚,如同今日和煦动人的春光,没有丝毫传说中上流社会的傲慢与矜贵。
这就是所谓干一行爱一行,未来企业家们的职业操守吧。中岛敦感动地想着,直到他一抬头,正对上一张恨不得把地球地壳都掀翻的臭脸——
好眼熟!中岛敦的大脑迅速运转着,但他的嘴比脑子更快地喊出了那个名字,“小鱼!”
“鱼你个大头鬼!!!你个死老虎!!!”被他喊做“鱼”的少女宛若被踩到尾巴的猫一般立刻炸起,只可惜她被一双手给钳着,像是一只被举起来的猫那样无助地在空中踢蹬着腿。
她尖叫着,“太宰治你个王八蛋快放我下来听见了没有!!!”
第42章
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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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绵绵细雨的四月过去之后第一个拨开层云阳光洒落的好天气。天空蓝得像是刚挤出锡管的颜料,被风吹散的絮状白云慢悠悠地腾挪在其中。
事实证明在学园祭前夜通宵打游戏绝非明智之举,我扯着衬衫袖角擦去哈欠之后夺眶而出的生理眼泪,一点融入周身热闹氛围里的精力都没有。
但此时此刻我的心里只有后悔——后悔为什么昨天把游戏机落在了座位的抽屉里。因为自从我踏进了这间必然会在活动期沦为储物间休息室的教室,身为学生会一员不需要参加活动又看上去非常闲的我,立刻收到了这群忙得找不着北的同班同学们不约而同向我发出的援助请求。
“中原!帮我把那沓Menu递过来好吗?就在你手边!谢谢!”
“啊啊啊啊!可以帮我系一下围裙吗中原!我不会打蝴蝶结呜呜呜!”
“中原同学!!你有没有见到班导老师!?”
“救命!救命呀中原!去隔壁B班借两个领结来吧please!要黑色的!纯黑的!”
“中原你有没有空!有空的话可以去帮忙看看玫瑰花道铺得如何了吗?”
没空这话差点就被我说出口了。
可我转念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你刚刚说什么?花道?”
还是玫瑰花道???
我迷幻了,“前天造外景的时候你们不是就已经移植了二百平米的玫瑰花过来了吗?”
众所周知迹部景吾这个大男孩的喜好广泛,玫瑰便是他的心头好之一。而作为整个冰帝高等部的领袖与冰帝高等部二年A班的领头羊主心骨,迹部景吾人虽然无法参与学园祭,但大家依旧心系于他!在整场策划之后,二年A班的同学们牢记迹部景吾平日里的教诲,发誓要将他的华丽美学在本次学园祭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于是这玫瑰花,自然成了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
“是啊。”被我喊住的男同学点点头,见我还没心硬到像一块石头似的完全无动于衷,他立刻打蛇上棍,“昨天我们在对布景做最后调整的时候,请迹部君去看了,让他给我们点建议。”
“结果他嫌玫瑰花不够?”我有点窒息。心想你们真的有为花粉过敏的来客考虑过吗?
“不,迹部君很满意。他甚至很感动因为我们能牵挂着他。”男同学说。
“......然后呢?”我艰难地摁下心里的吐槽欲。
他骄傲地挺起了胸膛,“然后,迹部君便决定以个人的名义,再为我们的项目赞助10001支鲜切玫瑰铺成迎宾的‘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