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难为(反穿书)——绮里眠
时间:2020-05-27 09:20:25

  “说吧, 你过来什么事?”
  语气冷淡,却让宋誉如蒙大赦,也不敢暗示楚烟帮忙开口,就忙道:“阿石,我铺子里最近搜罗了一批外流的贡缎……”
  谢石淡淡地应着,就不着痕迹地把宋誉带到了另一边去,被他遮在身后的楚烟埋下了头,微凉的手背贴在脸上。
  小姑娘在心底里,有些懊恼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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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装饰华美的马车上蒙了薄薄的尘土,在服色森严的侍卫重重保护下,缓缓驶进了永州府的城门,一路向城西的方向行去。
  西城多是达官显贵宅邸,一过南街路口,人声就渐渐低了下来,车厢里伸出一只手,挑起垂了一路的窗帘。
  江泌靠在窗口,看着外面绵延的粉墙朱户,有些烦躁地甩手,重新放下了帘子。
  马车又粼粼地走了一盏茶的工夫,才在轻轻的顿挫后停了下来,侍女先跳了下去,江泌/出了车厢,才发现车子竟然停在了巷子里。
  院门口有侍卫在忙碌着。
  另一架车上的惠安长公主闻人亭也已经下了车,正和长子江汜站在一处,江泌走过去的时候,恰好听见江汜在说话:“是我疏忽,李家这处宅子有些时候没人住了,没想到门槛出了问题。”
  闻人亭的语气却很柔和:“你是做大事的,意思交代下去,底下的人小事上没有处置好,自然问下头的人追责,同你有什么相干。”
  看见江泌走过来,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对她伸出了手。
  江泌满心的燥郁,但一分都不敢在闻人亭面前表现出来,就低着头乖乖地搭住了长公主的手臂。
  闻人亭似乎很满意,替她抿了抿鬓发,道:“走吧,我们进去。”
  几人正说话间,不远处却传来门扉开合的声音,侍女小厮们簇拥着几个人从邻家院子里走出来。
  这条巷子不宽不窄,只有两户人家,一户是他们借住的李家,看来是恰好遇见了邻居出门了。
  闻人亭贵为长公主,并没有要同人寒暄的意思,迈步就要往院里走,却在进门之前鬼使神差地扭过头去看了一眼。
  邻居显然也对他们这些人马不感兴趣,背影已经沿着巷子渐渐走远了。人群拥簇着两个少年,当中夹着个身量纤细的少女,戴了茜色的幂篱,秋风微拂,小姑娘的手指压在飞舞的薄纱上,仰起头来同身边的同伴说话。
  江泌也跟着闻人亭的视线看过去,没有觉出什么不对,转回头时,闻人亭也已经恢复了从容的步履,仪态端方地走进了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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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壁出门的人也并不是每个人都对这一行陌生的车马不感兴趣。
  宋誉就在转出了巷子之后,压低了声音开口:“这群人看上去来路有些特殊,阿石,你要不要留个眼睛?”
  谢石看了他一眼,宋誉发誓他在谢石的眼睛里看到某种欣慰的笑意。
  就听谢石不紧不慢地道:“秦老夫人过寿,外孙女带着一双儿女来给老人家拜贺,不过是人之常情。”
  楚烟看着宋誉止不住惊愕的神色,不由得笑了起来。
  宋誉在短暂的愕然之后,也迅速意识到他想到的事谢石早就想到了——他放松下来,小声抱怨道:“我哪有谢老板你算无遗策。”
  倒也不是算无遗策。
  长公主出行这么大的目标,早在靠近永州的时候,就有黑椋卫的“眼睛”报到了他手里。
  而不在他掌控范围内的……
  谢石抬起手来,压了压楚烟的幂篱边沿,惹来少女微微的娇嗔。
  ——还有很多。
  宋誉的流虹坊绸缎铺子总店就设在西城的坊市里,离开小巷走路不到一刻钟就到了,这也是出来时没有架车的原因。
  隔着段距离就能看到流虹坊的铺面——三阔的店面盖了三层楼,连牌匾都比左邻右舍大上两倍,彩绘妆点,门口还立着两尊半人高的大花樽,进出的人流也显而易见地比旁人家更多。
  流虹坊的胖掌柜看见主家进门,从后堂迎了出来。
  宋誉有意使谢石看他如今的实力,楚烟却被进门口大曲柜上连绵的红绡绊住了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柜子里的伙计束着头发,注意到楚烟停留的视线,笑盈盈地和她说话,开口却是清脆的女儿音:“小姐眼光可真好,这是咱们天下驰名的永州红绡,咱们家铺子里专门请了积年的老师傅研究工艺,不但质地细密,您喜欢轻/盈些还是厚重些,咱们都有不同的选择……”
  楚烟随手在样布上捻了捻,这一片红绡虽然都是红色,但细看来又各有深浅,极细微的差别却还能依着规律摆放,显然是有意为之。
  铺子里有的布料,宋誉向来不会忘了她的一份,但分开来看,就不像这时这样看着的壮丽,像一片层叠红色铺成的霓虹。
  不过此刻她的注意力却被小伙计吸引了过去。
  小伙计留意到她的神色,抿唇笑了起来,露出少女之相,道:“小姐是第一次到咱们流虹坊来?咱们掌柜的说,女儿家更懂得女儿家的喜好心思,特地招了咱们这些女孩儿做伙计,可是吓着了您?”
  楚烟嘴角微微一翘。
  虽然小伙计一口一个“掌柜的”,但这些鬼机灵,八成都是宋誉的主意。
  她笑吟吟的,小伙计十分的机灵,之前就留意到跟她一起来的人被掌柜亲自接走了,因此并不在意她要不要买什么东西,就殷勤地服侍着她。
  楚烟没有拦着她,在铺子里逛了逛,逛到了隔壁店里去。
  隔壁是个书斋,老板在当窗的柜台里晒着太阳,看见个戴着幂篱的小姑娘进门,有气无力地重新躺了回去。
  楚烟挑了挑眉。
  店里有几个书生正在翻着书,那老板翻了个身,忽然有些不耐烦地道:“买就买,不买就不要翻来翻去的,翻坏了照价赔偿——在我这里白翻上一天,难道就能背下来不成?有这个本事,早就考上状元了!”
  此言一出,有几个就悻悻地放下了书,还有一个大约是因为恼怒,不由得捏起了拳,手里的书页顿时折皱了。
  身边的人大约是他的同伴,低声提醒着他,那书生醒过神来,面色一白,松手不迭地抚着纸面。
  皱了的纸怎么也难以恢复原状了,楚烟不用看也知道结果,那书生最后果然放弃了,咬牙在放下书走人和拿起书付钱之间犹豫了片刻,还是拿在了手里。
  他的同伴没有买书,两个人就拿着一本书走到了门口,掏出一角银子和老板结账,脸上露出肉疼的神情。
  谁也没有在意一边的小少女,从楚烟身边路过的时候,她听见两个人还在嘀嘀咕咕地道:“要不是李先生讲得实在太快,哪里还需要单独买经注……”
  书斋里重新恢复了安静,楚烟在笔墨架子上挑了套十二生肖的墨锭,连同两支湖笔,老板见她竟然肯买东西,脸上不由得好看了些,听着楚烟问他“府学的学生们平日里常常过来看书吗”,也愿意回答她两句,语气颇有些不屑:“这一群穷酸……”
  谢石和宋誉被流虹坊的胖掌柜送出了门,知道楚烟在隔壁的书斋里,就在店门口等着她。
  楚烟荷包里少了只小银锞子,手里多了个小纸包,出门就被谢石接在了手里,问道:“还想看看买点什么?”
  楚烟看到宋誉站在一边,脸色颇有些怏怏的。
  她抿嘴微微一笑,摇了摇头,由着谢石替她理顺了帷帽上的垂纱,道:“这里看着也没什么新鲜的,先回家去吧。”
  回去的路上,原本活蹦乱跳的宋誉也始终没有高兴起来。
  谢石好像全然没有察觉,只一心一意地照顾着楚烟,轻声地哄她说话。
  宋誉一眼一眼地瞟着这边。
  楚烟看在眼里,觉得他像只被无情抛弃的大狗。
  她挽住了谢石的手臂,忍不住地笑。
  一行人又回了别院,巷子里已经没有了长公主府车马的痕迹,隔壁的院门深深地闭着。
  众人都没有在意,进了门,就有苍衣的黑椋卫迎上来,楚烟知道谢石该有事要处置,就松开了他的手,道:“哥哥先去忙吧。”
  谢石叮嘱了她几句,一行人在仪门里分开了,宋誉反而跟着楚烟进了内院。
  他看上去丧丧的,楚烟也没有拦着他,子春在一旁看着,就笑盈盈地道:“奴婢看园子里有个小暖亭,正对着花池子,地步阔亮,再设个茶炉,正合给宋公子散散心。”
  楚烟点了头,宋誉就没精打采地跟着她进了亭子,一屁/股坐在了毡凳上。
  “阿烟,阿石还是不同意。”
  楚烟毫不意外地听到这个态度,宋誉叹了口气,絮絮地和她念叨着。
  楚烟知道宋誉的追求,他来自一个观念与时下不同的世界,一心一意地想要从商,也有大半心思是在烧钱供养天一庄,更准确地说,是供养谢石豢养手下、拓张势力。楚烟不以商贾为贱业,她十分清楚,谢石手中日渐庞大的力量,每一刻都是真金白银在燃烧,宋誉在谢石的身边,无异于雄鹰的一只翅膀,是他青云直上的一大推力。
  但是她同时也知道,谢石阻拦宋誉在商贾之事上越陷越深,而不是放纵他日夜不息赚来更多的金银,也正是他把宋誉放在眼里,真正为其考虑的表现。
  宋誉也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他此刻失落地坐在她面前,倾诉他的抱负和梦想。
  或许正是在作出决定之后,用这样的方式安慰着自己。
  楚烟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
  她道:“阿誉哥。”
  “世人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商人轻贱,读书人却天然高格。”
  “那你有没有想过……做读书人的生意?”
  宋誉怔怔地听着她的前半句,听到后面,一双眼蓦然间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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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壁院落的上房里,惠安长公主闻人亭面上微微露出疲色。
  “照这么说,隔壁住的就是天一庄的少庄主谢石了?”
  江汜坐在她下首的椅子里,从鼻腔中嗯出一声来,把/玩着粉彩錾金的茶盏,漫不经心地道:“是天一庄的产业,也不能保证住的就是谢石本人。”
  之前在巷子里的时候他先进了门,没有看到隔壁主人出门的一幕,闻人亭却曾留意过,就点了点头,道:“按你舅舅说的,十六、七岁的少年郎,看着倒是八/九不离十了。”
  “不过是个野路子的小子罢了,舅舅也想得太多。”
  江汜神色淡淡的,没有多说下去的兴致,就径直站起身来,闻人亭并不以为忤,看着江汜拂袖要走的模样,还微微抬高了声音叮嘱道:“和你舅舅也好好地说话。永州知府孙光不过是条狗,若是招惹了你也不必和他理会,只管留着回京找狗主人算账。”
  江汜道:“我知道。”
  抬脚就出去了。
  一直在旁边装花瓶的江泌却匆匆地道:“我有事找大哥帮忙。”
  跟着追了出去。
  江汜一直走到远离上院的园子里,才停了脚步,冷冷地看着缀在身后的少女。
  江泌原本有话要同他说,看着他冰冷的神色,却不由自主地畏怯起来。
  她犹豫了半晌,在江汜愈发不耐的目光中,硬着头皮问道:“大哥,我前几年叫人来这边……”
  “来这边买布料。”江汜淡淡地道:“然后出了意外,都死在了路上。”
  他语气平淡,但目光像是淬了冰,落在江泌身上,让她以为自己的骨头都被刮痛了。
  江泌头皮发麻。
  从知道要来永州开始,一路上积蓄的紧张和惶恐沉沉堆在她心里。
  女主就在这里。
  她清楚地知道这个事实,但三年前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出手,只换来无声无息的失败——她派出去的人就像一滴水化进了大海,再也没有一丁点的余音。
  她猜测过是不是因为剧情还没有开始的缘故……而且她和太子哥哥的感情渐入佳境,也让她慢慢地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但那情绪原来并没有消失,而一直藏在她心底,在这个时候重新爆发出来。
  头顶江汜冷淡不带感情的声音还在响着:“这里是外祖母家,不要让我知道你在这里丢人……”
  说不出的恼怒和心虚在这样的内外夹击里爆发开来,甚至在一瞬间盖过了对青年的畏惧,江泌瞪大了眼睛,高声道:“我丢了什么人?你就不丢人,跟白秋秋那个不要脸的贱女人鬼混……”
  咽底顷刻一痛,青年男子有力的手掌已经卡在她的颈上,将她整个人提起来,抵在了树干上。
  江泌四肢乱踢。
  江汜掐着她的脖子,目光森寒地看着她,一直到她喉间止不住发出“咯咯”的气声,踢打的动作也松弛下来,才随手将她抛在了一边。
  江泌死里逃生,捂着脖子大口大口喘息,看着江汜的眼神如同看着一只魔鬼。
  她不住地摇头,撑着地面向后蹭动。
  江汜垂眸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现在会说话了?”
  江泌拼命地点头,哑声里带着哭腔:“大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江汜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片刻后转头离开了花园。
  青年男子的脚步声已经彻底消失了,江泌才敢从地上颤巍巍地站起身。
  侍女远远地看见了这边的变故,一直停在远处不敢上前,直到这时才靠过来。
  江泌手脚仍有些发软,看着侍女唯唯诺诺低垂的头,想到方才濒死的经历,想到这一幕同样落在侍女的眼中……不由得生出无边的怒火,“啪”地一掌甩在侍女脸上:“没用的废物!”
  这一记耳光抡圆了手臂,侍女猝不及防地跌倒在地上,江泌犹不解气,又恶狠狠地踢了两脚,喝道:“去给我跪着,来人,给我掌她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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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墙之隔的园子里,人声被风送到耳边。
  少女尖利的叫喊声刺耳,暖亭里的楚烟放下了手中的绣花绷子。
  宋誉在得了她的主意之后,仿佛柳暗花明、水穷云起,早就欢欢喜喜地回去想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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