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难为(反穿书)——绮里眠
时间:2020-05-27 09:20:25

  她的同伴就轻轻推了她一把,眼角飞着楚烟的方向。
  那人看过去,就不由自主地闭了嘴。
  楚烟坐在桌边,捏着墨条漫不经心地在砚中滑动,神色淡漠渺远,似乎一时半刻都没有动笔的意思。
  她却没有如江泌想的那样知道什么,只是觉得江泌言辞行止都带着些怪异,让她觉得有哪里不对似的。
  香火燃了大半,江泌就算故意放慢了速度,也终于写完了最后一笔。
  写了一首收录进课本的词,她对自己的成绩丝毫不担忧,只等着待会展示的时候接受全场的歆慕赞叹就好。
  她抬头看向楚烟,隐隐地看清桌上的花笺仍旧空白一片,不由得笑道:“楚小姐是还在构思么?这可真是慢工出细活。”
  楚烟仿佛被她惊醒迷思,蓦然醒过神来,含/着歉意似的笑,道:“是我走神了。”
  一旁也有人陆陆续续地搁了笔,或是写到一半绊住了,都不由得或明或暗地看了过来。
  楚烟在应了江泌的话之后,终于拈起笔来。
  她站在桌边,身量如竹,纤细又挺直,提笔的手势也流畅写意,让人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拿惯了的。
  有人低声笑道:“幸好我们先生不在这里,倘若看到了楚小姐的姿仪,少不得又要加课了。”
  楚烟眼睫低垂,毫端在砚上轻柔一抿,已经毫不迟疑地落在了纸上。
  “文不加点,也只有郡主和楚小姐有这样的自负了。”
  “嘘。”
  有人忍不住伸直了颈子,眼巴巴地看了过去,只能看见乌色的羊毫游移如行云流水,却因为角度的关系看不见纸上的文字。
  江泌嘴角的笑容微微一僵,又很快恢复了正常。
  ——能写得出来,又怎么样?
  难道还能比范仲淹写得更好?
  魁首总归是她的。
  楚烟就算能写出来,也只不过少出一点丑,但在所有人眼里,还是她比楚烟更强。
  免得阿娘整天惦记这个小贱人!
  一旁的秦十小姐看着香火,笑道:“一炷香的时间要到了,看来楚小姐已经写成了,姐妹们还有谁没有诌完的,还不快补上呢。”
  有人笑着高声道:“罢了罢了,我的打油诗就不拿出来献丑了。”
  秦十小姐道:“那可不行,偏要从你的开始。”
  说着挽着袖子当真走过去。
  那人“咯咯”地笑,来回地躲了两回,才叫秦十小姐眼疾手快,一把把诗笺夺在了手里。
  秦十小姐按桌把诗笺都收拢了,收到楚烟的时候,笑着和她对视了一眼,把她的那一张放在了最底下。
  楚烟漫不经心地向后仰了仰,靠在了椅背上。
  厚厚的一摞花笺,从第一张开始诵读,并没有唱名字。小姐们的水平十分的参差不齐,颇有几句妙语,但也有些十分平直,或有凑数之嫌的,每读一首,大家就不由得猜起作者来,随后就吱吱喳喳地笑成了一团。
  水榭里一时间欢声笑语的,连外头走过去的人群都被吸引了。
  秦十小姐抽了新的一页,眸光微微一顿,面色不变,清了清嗓子,就念道:“塞下秋来风景异。”
  楚烟在心里不由得叫了一声“好”,不由自主地生出结交之心来。
  没想到在这群千金小姐之中,还有人有如此的胸襟。
  也算没有白陪着郡主浪费半日光阴。
  她细细地端详着堂中众人。
  秦十小姐清脆的声音还在响着:
  “衡阳雁去无留意。”
  众人虽然作诗水平各有高低,但都是读过书的,鉴赏的水准不低,听到这里也不由得面面相觑,猜测着谁能写出如此的雄文,已经有人看着江泌面上难言得意的神色,灵光一闪,叫道:“难道是郡主所作?”
  “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
  江泌矜持地抿着唇,笑盈盈地看了那人一眼。
  “长烟落日孤城闭。”
  屋中一时间静了下来。
  就听见门口忽然有人道:“浊酒一杯家万里。”
  声音和秦十小姐叠在了一处。
  秦十小姐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听见那人兀自道:“……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江泌面色煞白,“腾”地一声站起了身。
  秦大夫人和长公主一左一右地扶着秦老夫人,旁边拱着七、八位夫人,后面还跟着三名男子,念诗的人就在其中,看着满屋子的视线投过来,嘴角微微一勾,道:“没想到还有人也读过这首词,宋某也是在一册残编之中偶然见到,深为所折,可惜词人名号已然佚失,实在是一桩大憾之事。”
  江泌面色由白转青,盯着那名笑容晏晏的少年,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水榭中一片寂静,江泌不须回头,也能猜出众人此刻脸上的神色和心里的念头。
  那人似乎还没有搞清楚状况,不由得挠了挠头,道:“不知道是哪一位小姐看过……如果还有这位词人的其他善本,宋某愿意重金求购。”
 
 
第三十三章 
  -
  一片死寂之中, 宋誉嘴角挂着笑意,往江泌身上探究地一瞥。
  屋中众人面色各异,一束束的目光扎得她脊背上生出寒意。
  长公主……站在姓宋的旁边的江汜……那个紫衣男人脸上像是看笑话一样的表情……
  江泌几乎要尖叫出声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是她的剧情吗?
  她之前特意查过, 这个世界并没有华夏历史上的唐宋元明清,也没有她熟悉的那些大诗人。
  到底之前还有穿越者抢先一步抄了诗, 还是这个人也是个穿书者!
  她看着宋誉的神色几乎怨毒了,嘴角翕翕, 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而宋誉仿佛一无所觉似的, 见屋中始终没有人说话, 不动声色地与楚烟对视一眼。
  楚烟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她心里微微地叹息。
  可惜了。
  宋誉就笑了笑,道:“大约是宋某唐突了,宋某之前的话始终有效,若是有人知道线索,随时可以来相告,宋某不胜感激。”
  以退为进,秦老夫人嘴角的纹路绷得更深了。
  身边跟着那么多别家的夫人,谁都知道眼下究竟是什么情形。
  今天这件事不能圆过去, 明天全永州城的贵人都会听说,秦家的曾外孙女、长公主府的郡主,不学无术,在小姑娘们的聚会上还要抄袭古人的文章做面子。
  她低低地咳了一声。
  秦十小姐沉默了半晌, 这时候看了江泌一眼,忽然笑盈盈地道:“我们混闹着作诗呢,竟扰了老祖宗和贵客们了。”
  她这话说出口, 秦老夫人如刀一般的视线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忽然有人轻轻地笑了一声。
  江泌猛然转过头去,小姐们都微垂着头,怎么也看不出是谁在笑。
  秦十小姐柔顺地低下头去,道:“如今还并没有评较高低,不过是先读几首打个样儿。”
  “好了,好了。”
  秦老夫人冷厉的神色只有一瞬,旋就“呵呵”地笑着,打破了诡异的气氛,道:“想必是她们小姑娘作诗,一时间就拿前人的典范做筏子。”
  她环顾着满屋子人脸上的表情,微微闭了闭眼,侧头看了身边的长公主一眼,道:“来,都读了哪些了?底下还有谁的,让我们也听听。”
  秦十小姐就看了楚烟一眼,低头不动声色地将江泌的诗笺收了,露出底下的来,含笑道:“下头是楚小姐的。”
  江泌不由得看了过去,心里不由自主地祈祷着。
  原本觉得楚烟写得如何都无所谓,如今只能期盼着她越差越好,或者、或者……
  秦十小姐笑语盈盈,仿佛之前的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将词看了一遍,顿了一顿,才念道:
  “冉冉岚烟生瑞兽。”
  “水纹螺钿香薄透。”
  屋里开诗会的女孩儿们最初还有些心不在焉,但渐渐都听住了,有人忍不住扭头往楚烟的方向看过去,只看到少女平静而低敛的侧影。
  “步步莲来惊佩玖。”
  “垂帘手。”
  “晚凉天气花时候。”
  楚烟目光微渺,漫不经心地转过,却在某个瞬间对上一双冰冷莫测的眼。
  那人站在人群之后,宋誉的身边,霜白衣裳,眼眸狭长,视线不像旁人的游移,而只是定定地落在她的身上。
  他另一边站着那名紫衣人,楚烟凭借服色认出这是之前明水楼前偶遇的两名男子。
  她眉梢微蹙,借着低头的姿态避开了他的注视。
  “漫有清歌别玉漏。”
  “殷勤不尽千钟酒。”
  江汜身边的紫衣男子嘴角微勾,看着楚烟的神色充满了兴味。
  “宛转娥眉新画就。”
  “遮红袖。”
  秦十小姐掩了诗笺,音调婉转地念到了最后一句:
  “黄昏却在中庭柳。”
  话音未落,秦老夫人已经率先拊起掌来,喝道:“好词章。”
  她面上带着笑意,却丝毫不达眼底,秦大夫人的手都被她握得痛了,低眉顺眼地不敢出声。
  众人都跟着击掌赞叹,有心直口快的诗痴看着楚烟,已然迫不及待地道:“楚姐姐当登魁首!可恨从前竟然缘悭一面,往后楚姐姐也时常同我们走动一二才好。”
  之前还是客客气气的“楚小姐”,如今就叫起“姐姐”来。
  江泌脸色白了红,红了青,几乎要跳起脚来,目光游移间,却触到人群之后江汜冰冷而不带感情的眼神。
  刹那间宛如一盆冰水从脑后浇下来,扎进了骨髓里。
  她颤抖着坐了下来。
  一时之间仿佛水榭内外的人都看不见她了似的,纷纷地赞叹着楚烟,又把旁人的诗文拿出来笑吟吟地点评。
  没有一个人看她、提她。
  秦老夫人和众位夫人评点了一回,又看定了楚烟,柔声道:“楚小姐文采斐然,人物风流,实在是闺阁中一等一的秀士,老身的寿宴能恰逢此会,竟是老身的幸事了。”
  楚烟含笑看着她,听她道:“老身托个大,为这一局魁首备下一份礼,楚小姐万万不要推辞才是。”
  之前想要认她做义女、义孙的时候,叫的是“阿烟”。
  楚烟忍不住嘴角微勾,道:“晚辈为老夫人贺寿,竟偏了老夫人的礼去,实在是令烟惭愧了。”
  秦老夫人紧紧盯着她,见她到底没有拒绝,竟徐徐出了一口气。
  宋誉不由得看了楚烟一眼,微微皱了皱眉。
  一旁的紫衣男人将场面收在眼底,等到秦老夫人又带着众人浩浩荡荡地出门,他却忽然勾住了宋誉的肩,笑道:“宋公子方才说重金悬赏那无名词人的珍本、善本,不知道出什么价格啊?”
  听宋誉报了一个数,又啧啧高声叹息:“不愧是天一庄的钱袋子,宋公子真是富贵豪爽……”
  声音渐行渐远,沿着回廊渐渐消失了。
  水榭里的众人也再坐不住,短暂的沉默之后,忽然有人强笑着站起身,道:“我想起我阿娘叮嘱我早些回去找她……”
  还有人三三两两地围到了楚烟的身边,叽叽喳喳地同她说话:“太华园有好几处出色的池馆,楚姐姐不爱出门,想必没有来过,我们去那边看一看。”
  屋中的人很快就散去了。
  江泌坐在原地,脸色阴沉地看着楚烟的背影被人拥簇着消失的方向。
  门口却有轻捷的脚步声响起来,有人面色平静地站在了门口,道:“郡主,长公主请您早些回房去。”
  江泌机械地站起身来,挪动着脚步。
  长公主是寿宴上的明珠,这个时候是一定要陪在秦老夫人身边的,不会有精力来管教她。
  何况这件事只不过是个意外罢了。
  那些人不是根本不敢看她、不敢提这件事吗?
  只要她还是长公主府的郡主,就没有人敢公然给她没脸。
  等到她回了京城去,谁还知道永州乡下这点烂事!
  她在心里不断地暗示着自己,转过长长的回廊,“吱呀”一声推开了门。
  门里高大的身影笼罩上来,江泌惊恐地抬起头,有只手像铸铁般扼上了她的咽喉。
  她在刺痛中止不住地干呕,以为自己的喉骨就要被捏碎了。
  江汜却像是抓着什么腌臜的泥,随手将她甩了出去。
  博古架在她身后稀里哗啦地倒下来,青花和霁红的碎瓷摔了一地,江泌挣扎着撑起手臂,掌心被瓷片划开长长的伤口,鲜血涌了出来。
  但那痛楚却没有腿上传来的疼痛的千分之一——年轻男子叠着钢板的靴底压在了她的脚踝上,毫不留情地碾了下来。
  “啊!——”
  弹动的小/腿如同失了水的鱼,她失声尖叫道:“江汜!”
  “你疯了吗?!”
  “疯的不是我。”江汜走到了门口,回身,目光如剔骨尖刀一般在她身上刮过,即使是做出这样的举动,他的面上依旧没有一丝/情绪波动:“是你。”
  “我警告过你,不要再让我知道你在这里丢人。”
  “既然你听不懂我的话,那从今天开始,你就不要再出门了。”
  那神色让江泌不由自主地抱住了手臂,门扉在轻微的“吱呀”声之后紧紧掩上了,房间里陷入一片漫长的昏暗。
  -
  一直到寿宴散场,都没有人再见过妙真郡主江泌了。
  秦大夫人亲自送楚烟到了垂花门下,看着家丁将礼盒送上了天一庄的马车,而楚烟始终没有拒绝,脸上的笑意终于松弛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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