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难为(反穿书)——绮里眠
时间:2020-05-27 09:20:25

  楚烟却仰起头来,一双水杏般的眼里散去了蒙蒙雾气,山川日月般的明净和清透。
  她踮起脚来,谢石猝不及防,有片春日里落花沾唇般的触感一点而逝。
  扼在柔软腰/肢后的手臂蓦地拢得更紧, 有那么一个瞬间,楚烟几乎要以为她就要被揉进另一个人的骨血里去。
  她重新垂下了睫,掩去了眼底一点柔软的笑意。
  年轻男子线条刚毅的下颌搭在了她的发顶,她听到沉沉的叹息声, 像是裹着无边的夜色,却又近在她的耳边。
  窗外叠千嶂碧,山风垂润, 尘中应是雨打莲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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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德十五年,霪雨霏霏自入夏始,连月不曾止息。
  江南之地大涝,十二州主官连番上奏朝廷,落在内阁和户部,却都被以库银吃紧的名头压了下来,责令各州县就近开仓赈济,务求保证民生。
  兵部侍郎温扬在好友口中听到这条批复的时候,都不由得心中生出冷意来。
  但这桩事务并没有在朝中掀起多大的波澜,连那位与他说起这件事的朋友都带着漫不经心的神色,与一行快马擦肩而过的时候,笑吟吟地说起另一桩新闻:“听说惠安长公主殿下从永州找回了一个失散多年的女儿,喜欢得不得了,这不是派人去接了。”
  说着微微嗤了一声,有些讥诮的神色:“长公主一心扑在朝政上,教养女儿上实在是差了些,闺阁里的小姑娘,就知道抄古人之作来扬名——也不知道这回接回来的这个,从小在乡下长大,又是个什么模样?”
  温扬听到“永州”这两个字,心里头不自觉地想起那个冷淡酷烈的黑衣少年来。
  良禽择木而栖。
  他没有心思多在意长公主府的八卦,回家就快步进了书房。
  却有亲信侍从送了蜡封的纸丸来:“大人,南边有家书送到。”
  温扬微微一怔,一把拿在了手里,几乎有些迫不及待地拆开了蜡壳,露出熟悉而筋骨凌厉的字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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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惠安长公主府里,妙华院的上房一片狼藉。
  从永州来的书信递到了长公主手中,闻人亭旋即就大张旗鼓地派出了府中的大管事带人出京,即使不知道京中的百姓是如何反应,单看府里下人的神情,也知道“永州有一位真正流落在外的长公主府千金”这件事,已经人尽皆知了。
  江泌把满屋子的陈设砸了个一干二净,犹然未泻尽一腔的怒火,有侍女掀帘而入,被她迎面一个大迎枕砸在了脸上:“滚!”
  那侍女战战兢兢地立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迟疑着道:“郡、郡主,太子殿下来了。”
  江泌怔了怔,有些恍然似的,问道:“什么?”
  一面跳了起来,四处去找着妆台和梳篦,一面道:“还不来服侍我更衣梳妆!”
  安静立在一旁的侍女们低着头,静静地靠过来。
  妆台上盛着胭脂水粉的瓷盒洒的洒、碎的碎,水精镜上红红白白的,大丫鬟犹豫了一下,被江泌一眼冷冷横过来,垂首拿指头蘸着,勉强替她收拾了个比往常素净些的妆面。
  闻人御在偏厅里等着她。
  他往常每次来妙华院,都是长/驱/直/入正房,这还是第一次被请到偏厅落座,心中有些疑惑,也有些新鲜。
  侍女低着头,替他奉了一盏香茗。
  细细白白的指尖儿,像一截新生的嫩笋,搭在斗彩的盏托上,说不出的娇柔可爱。
  闻人御扇尖微动,点在那截未来得及收拢的手指上,含笑看了过去。
  侍女眼睫纤长,手指微微颤抖着,想缩又缩不回去,有些惶惑地抬头看过来。
  像只颤巍巍的小兔子。
  闻人御嘴角微微一挑。
  门口却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闻人御“啧”了一声,收回了扇柄。
  那侍女如蒙大赦,埋着头匆匆地退了出去,沿着影壁一闪,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后院。
  闻人御眯了眯眼,目光转回来落在进门的少女身上。
  江泌容颜娇美,颇有些清水出芙蓉的味道,但这两年妆容愈发妍丽,倒把那份娇怯怯的素净掩住了。
  如今这个薄施脂粉的江泌重新往面前一站,倒让闻人御心里生出些久违的滋味。
  白净净、怯生生的,柔软又可爱。
  他笑着伸出手去,将准备在他对面落座的少女拉到了自己的身边,柔声唤了句“泌儿”。
  江泌只觉得这一声又温柔又深情,将她心里的恼火和惶恐都浇灭了。
  她眼睫一眨,忍不住就扑在他怀里,叫着“表哥”,声音都哽咽起来。
  妙华院的侍女都知道郡主和太子殿下亲昵,吃过几回教训,见此情景就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幽香隐隐,柔软又凸凹有致的身形贴在身上,连同方才被挑起的无名之火,闻人御眼中闪过微光,抚在少女肩头的手渐渐移了下去。
  江泌身躯微微一震,几乎是下意识地捉住了闻人御的手,然而“长公主派了大总管亲自南下接小姐回京”的消息又在耳边回响起来。
  江楚烟……就要回京了。
  到时候,她要拿什么来阻挡剧情的推进呢。
  她低低地呜咽了一声,慢慢地将那只属于男人的手放开了,唇却贴在了男人的耳边,轻轻地带着哭腔叫了一声“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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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人御春风得意地离开了长公主府。
  管事嬷嬷俯身在闻人亭身侧,等着她的吩咐。
  闻人亭却只是微微笑了笑,道:“小儿女之间的事,都是人之常情罢了。阿御一向喜欢她,一时的意乱情迷,也是有的。”
  十分的不以为意,道:“教厨房给妙华院添些滋补的汤水,小孩儿不知轻重,不要伤了身子。”
  嬷嬷沉声应了句“是”,就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大条案上铺着一张宽大的舆图,木质的棋子上写了字,落在舆图不同的方位上。
  棋子上谢石的名字格外的清楚,和一枚字迹已经有些漫漶的一道,一左一右地立在江南。
  闻人亭嘴角微微抿直了,从匣中另取出一枚棋子来,在掌中轻轻地摩挲着,半晌,又重新放了回去,仰头靠在了椅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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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船停在净水河与大运河交汇的码头上。
  宽广的河面上烟水朦胧,送行的人也同样乘了一艘画舫,但两船相并,就显出秦家那艘曾以富丽轩昂著称的画舫有些简薄起来。
  百丈长的高大楼船,合抱粗的老铁木桅杆上雕着玄龟镇海的纹章,高大轩丽的舱室,青玉重檐,窗台上郁郁葱葱的花盆上系着指甲大的护花铃,风来时叮咚作响。
  两壁的侍卫雁翅排开,侍女俏生生地立在舷梯上,含/着笑意说话:“我家小姐谢过诸位夫人、小姐牵挂,百忙之中来为我家小姐送行,实在是不胜荣幸,特地备下薄礼相谢。”
  有成行的女使井然有序地从梯边过,一只只装裱精美的木匣递到众人身后服侍的丫鬟手中。
  “——我家小姐请秦老夫人上船说话。”
  秦老夫人微微一怔。
  侍女笑吟吟地在前面引着路,秦老夫人被几人拥簇着走上楼船。
  她心中不由自主地激荡着,身后两边的视线都落在她的身上,那些含/着歆羡以至于妒的目光,让她生出一种久违的、即使是长公主亲自前来贺寿也不曾激起过的,骄矜和荣耀之感。
  连同楚烟最后的告别都有些浑浑噩噩的。
  她身后一名深深埋着头的嬷嬷也在微微颤抖,心神还没有从那惊鸿一瞥间恢复过来——她自己也觉得奇异,时隔五年,竟然还没有忘记那天在荷叶镇楚家的小院里,她代表李员外的太太,被楚家娘子恭恭敬敬地领进门,要带走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当年那个躺在病榻上,孱弱而单薄的小小女孩,在决然离开之后,她以为该早就死在了哪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
  五年过去,她的主家早早不明不白地死去。
  那个小姑娘……
  却蜕变成如今光焰万丈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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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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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珠公主早早下遍了帖子, 邀京中的高门小姐们往京郊映月湖赏荷。
  明珠公主闻人泠是天子的爱/女,行/事一向随心所欲,已经到十五、六岁上, 亲事却还连一点眉目都没有露出来,陛下也并不心急, 就纵容着明珠公主在京中飞扬跋扈,便是有言官弹劾也视如不见。
  公主殿下的画舫停在宓水上, 众人在约定的时间之前上了船。
  梁雪儿在人群中扫了一眼, 没有看到江泌, 心里微微有些意外,旋就平息了。
  虽然攒局的主人是公主殿下,但一众贵女们叽叽喳喳的,反而是闻人泠沉着面色,仰头倚在舱侧的美人靠上,无人敢于靠近。
  听见姗姗而来的脚步声,不大耐烦地睁了眼。
  梁雪儿含/着笑在她身边虚虚坐了,道:“殿下也心中郁郁吗?”
  闻人泠轻轻哼了一声。
  她看着梁雪儿脸上的笑意, 心里的积郁不由得更深一层,道:“我记得你不怎么看得上你那个未婚夫。”
  梁雪儿笑着侧了侧头,没有说话。
  闻人泠冷笑了一声,道:“那你还答应嫁给他?”
  梁雪儿听着她意有所指的咬字, 看了她一眼,心中有些诧异。
  她试探着道:“我哪里能有殿下的自在逍遥,不过是‘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罢了。”
  闻人泠面色就更黑了一层。
  梁雪儿低了低眼,岔开话题道:“长公主殿下派人接了失散在外的亲生女儿回京,算算日子恐怕这一二日也到了。”
  闻人泠挑眉看着她,梁雪儿抿唇笑了笑,道:“听说这位小姐,是南地赫赫有名的‘天下第一庄’掌家大小姐,我孤陋寡闻的,竟不知道是个什么章程了……”
  闻人泠蓦地冷笑了一声。
  她道:“什么‘天下第一庄’,不过是群乱臣贼子,草寇之流,就是把那少庄主吹上了天去,又是个什么东西?”
  她神态睥睨地看了梁雪儿一眼,道:“你也是听风就是雨的,没头没脑就信了那起子人的鬼话。”
  梁雪儿不过是听了旁人之言的随口感慨,听了闻人泠的话,只当是自己以讹传讹了,又不觉有些疑虑。
  她抿唇微微垂了头,眼角的余光却瞥到宽阔河道之上,有条遮天蔽日般的楼船缓缓而过。
  她吓了一跳,不由得侧头看过去。
  被吸引了注意力的人显然不止她一个,她听见不远处人群里油然的叹声。
  闻人泠一掌拍在了围栏上,两条细眉都微微竖了起来,喝道:“是谁这样的大胆,敢造这样大的船在宓水上行走?!”
  那大舟比明珠公主这艘画船大了两、三圈,看上去十分的巍峨壮丽,闻人泠一向掐尖要强,哪里受得住这样的对比。
  有内监站在船头远远地张望,这时候小跑着走了过来,道:“回殿下,看旗语是惠安长公主府的小姐回京的船。”
  闻人泠脸色微变,旋又冷笑起来,道:“我竟不知道姑母府上有这样的龙舟,接一个外头养的野种,也值得这样的费心。”
  那内侍却犹豫了一下,梁雪儿竖起了耳朵,听到他低声道:“殿下,长公主殿下派遣迎接的人手早就被送回来了……这是南地天一庄的大木兰舟,亲自送大小姐上京‘尽孝’的。”
  闻人泠神色骤然间黑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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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珠公主的赏荷会不欢而散。
  始作俑者楚烟浑然不觉,因为木兰舟体积太大,而帝都周围的水网承载不住这样的大船,索性就在宓水码头上弃舟登了岸。
  八乘的马车缓缓停在长公主府的门前,等着小厮将大门口的门槛搬开。
  拉车的马匹通体雪白,体型一般的高大,都是从小精心调养的走马,驭夫勒了缰,就温驯地停下脚步,连一声嘶鸣都不曾发出。
  门房不由得将这列车马多看了一眼,心里对这位陌生的千金生出些莫名的敬畏。
  内院的闻人亭得到消息,亲自迎了出来。
  楚烟在垂花门里下了车,垂首轻/盈地拜了一拜:“长公主殿下。”
  闻人亭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阿烟。”
  她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眼中就滴下泪来:“娘的好女儿,怎么还是同娘这样的生分。”
  微凉的手指扣在了手腕上,楚烟许久不曾与陌生人这样亲近,身形微微绷住,片刻才缓缓平复下来。
  她看着闻人亭。
  相比两年前在永州的偶遇,闻人亭的容颜并没有什么变化,依旧年轻而明丽,这样落着泪,也只在眼角染了薄薄的红色,点在张扬慑人的眉眼上,倒生出些引人怜惜的脆弱来。
  无人点醒时,她只觉得这张脸有些面善,而一旦认识到两个人的相似,就能在眼角眉梢找出更多的佐证。
  楚烟看着她落泪而丝毫不动的眉眼,感受着手腕上那只微微冰冷的手,心里不由得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在知道束氏不是她生/母的时候,若说她从来不曾对亲生/母亲有过期待,恐怕是骗人的。
  即使在后来,在信里已经知道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样子——在没有见到这一面之前,也并不是完全没有一点、隐隐的期待的。
  哪怕只是客客气气的,彼此相互尊重的相处……
  谁会希望自己和父母天生就注定疏离、乃至对立呢?
  楚烟心底一片冰凉,面上却反而挂上了浅浅的笑,叫了一声“阿娘”。
  闻人亭闻言笑了起来,拭了拭眼角的泪痕,语气欢喜地“哎”了一声,已经握着她的手进了正屋。
  房中侍女们寂寂垂手站着,有个锦袍男子正站在窗下的长几前头,拿着小喷壶给案上的兰花浇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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