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难为(反穿书)——绮里眠
时间:2020-05-27 09:20:25

  听见两人进屋的声音,方才转过身,目光温煦地看过来。
  他身材颀长,面容俊美,长眉星目,负着手立在地中,就有种芝兰生于庭的气度,让人忍不住心折。
  只在微微含笑的时候眼角露出一点细纹,提示着他的年龄。
  闻人亭笑盈盈地唤了声“驸马”,回头对楚烟道:“快来见过你阿耶。”
  她没有在意楚烟的短暂沉默,拉着她在上首坐了下来,又看向江竟,柔声道:“驸马是不是还在生本宫的气?是本宫对不住阿烟,那时兵荒马乱的,我这个当娘的没用,竟没能护好我们的女儿。”
  驸马江竟微微一笑,没有应她的话,只是看向楚烟,道:“你阿娘十分的怜惜你,既然回来了,就是家里正经的主子,从前吃的苦,往后都忘了吧。”
  他长眉微微一轩,又道:“你叫楚烟?家里你这一辈上从水字,待开了祠堂,替你把名字……”
  楚烟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养育之恩不可忘。”
  她仰头看着江竟,微微地笑了笑,道:“楚烟这个名字,是养父替我取的。”
  江竟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一旁的闻人亭却笑了起来,打断了父女二人的对峙,含笑道:“好了,不就是一个名字,既然阿烟喜欢,从什么辈分又有什么关系。”
  她拍了板道:“阿娘替你做主,回头宗人府錾玉牒,只单加个姓,就叫做江楚烟。”
  闻人亭开了口,江竟就没有再说话。
  江楚烟目光在这对夫妻身上一掠而过,掩去了心底骤然升起的怪异之感。
  江汜和江泌一先一后地进了门。
  闻人亭笑盈盈地看着江楚烟,道:“阿汜是你的大哥,虽然看上去性子冷淡,但是个面冷心热的孩子,往后倘若遇到什么事,只管同你大哥说就是了。”
  江楚烟抬起头来,就对上江汜冰冷淡漠的眼。
  或许是没有想到她会看过来,江汜眼中神色微微一闪,很快就平息下去。
  他淡淡地道:“妹妹一路舟车辛苦了,既回了家,就早些休息。我外面还有事,不久陪了。”
  说着仿佛才看到一边的江竟一般,微微点了点头,拂袖出了门。
  江泌原本紧绷着脸,看到江汜这样不留情面地离席,不由得又露出笑意来。
  没想到闻人亭回头就指了过来。
  她仿佛没有看到平静表面下的暗流似的,指了指江泌,又对江楚烟介绍道:“这个是妹妹。你们姐妹平日里恐怕也走不到一处去,倘若你妹妹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你是做姐姐的,只管管教她。”
  江楚烟同样没有把江汜的作为担在心上,闻言只平静地看向江泌。
  江泌白/皙的面庞涨红了。
  她原本是个秀丽娇/媚的少女,两年不见,眼角眉梢不知何时生出一段风韵来,平添了许多与年纪和身份不符的妩媚/态度。
  江楚烟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
  她早就知道江泌被长公主留在了府中——早在未上京之前的通信里,她就看清了长公主的态度。
  这样也好。
  反正她和长公主之间也没有什么真正的情意。
  就是不知道这个从几年前就莫名其妙地针对着她的江泌,能不能忍受这样身份的落差?
  毕竟荷叶镇那个婢女出身的束氏,才是江泌真正的生/母。
  以她原本的猜测,或许是江泌在几年前、或者更早的某个时候……
  也许就意外知道了这个事实。
  才会对她充满了敌意。
  江楚烟侧头看着眼中喷火的江泌,微微地笑了笑,轻声道:“妹妹看上去不太想见到我。”
  江泌下意识地看向闻人亭。
  闻人亭眉眼不动,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只含笑看着江楚烟。
  江泌心里霎时间沉了下去。
  江楚烟眉眼轻弯,露出一个温柔平和的笑意,道:“或许是妹妹的礼仪课程平日里上得不够,我越俎代庖,就替妹妹的课师费一点心思。”
 
 
第四十章 
  -
  江楚烟身后拥簇的俱是从天一庄带上来的侍女, 长公主府的下人都要退出一射之地。
  除了槐序留在庄中主持日常的庶务,余下绀香、莺时、子春几个丫头都跟着上了京,谢石担忧她在京中的安危, 除了配了一支带火铳的星火卫布置在城内城外,还另外在她身边补了五个从小习武的丫头, 专门保护她的安全。
  她被天一庄的人马矜贵又尊重地送进了京城,自然是底气十足。
  江楚烟侧过头去, 静静地同闻人亭对视了一眼。
  闻人亭嘴角微微一勾, 道:“你妹妹身子不大健旺, 阿烟小惩大诫一二,也就是了。”
  她说前半句的时候,江泌眼中还有些希冀之色,听到后面,那点微光就彻底暗了下去。
  连江楚烟也摸不清楚这位长公主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了。
  她本以为闻人亭执意将江泌留在府中,必定是心爱这个养了十五年的女儿,但却又这样大方地任由她处置。
  莺时为此突发奇想地道:“是不是长公主殿下想把郡主留给您出口气?”
  江楚烟笑出了声。
  她道:“孩子话。”
  因为长公主在上房纵容的举动,江楚烟也退了一步, 留在了长公主府中特意为她打扫出的院落里。
  姐姐绀香不由得点了点莺时的额,道:“也就是在屋子里都是自家的人,你好说一说这些傻话,出去可把你这张小/嘴闭紧了, 给小姐招了祸事,我第一个不饶了你。”
  莺时哭丧了一张小/脸。
  江泌被闻人亭身边的管事嬷嬷亲自监管着,在上院的门口行了一个时辰的蹲礼, 才被丫鬟背回了房——连直立走路一时都有些困难了。
  管事嬷嬷特地来知心院同江楚烟禀报。
  她面庞严厉,勉强才挤出笑意来,看上去就有些生硬,态度却恭恭敬敬的,说完了江泌的事,又道:“殿下迎了小姐回府,心中十分的欢喜,打算在月中替小姐办一出花宴,将小姐归府的消息昭告众人。小姐倘若有什么吩咐,只管同奴婢说就好。”
  江楚烟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那管事嬷嬷目光微顿,在四壁正在拾掇箱笼的丫鬟们手上扫了一圈,垂首退了出去。
  旬日之后的事,江楚烟并没有急着放在心上,而是指挥着一众侍女继续收拾了房中的陈设,又指了几样古物单独装了个匣子,道:“送到大哥院子里去。”
  到了晚上,江汜却亲自拎着个木盒到知心院来。
  江楚烟微微有些惊讶。
  她已经卸了簪环,换了家常的衣裳,看上去微微古旧的颜色,在鲸烛浅白的火光里一照,生出柔软而慵懒的意味。
  江汜在檐下灯火照耀不到的地方停住了脚步,静静地看着她。
  当她和闻人亭、江竟站在一起的时候,彼此眉眼间的相似之处相互辉映,会让每个初次见到的人都只消一眼,就认得出这必定是一家至亲的三口。
  母亲是闻人氏皇族一等一的殊色。
  父亲是当年京中最负盛名的美男子。
  江泌站在一旁,就像是一个劣等的仿制品。
  江汜微微闭了闭眼。
  江楚烟不知道江汜心中的波澜,立在檐下含笑看过来,屈膝唤了声“大哥”。
  她到了长公主府,就慢慢察觉到这一家四人,夫妻、父子母女、兄妹之间,怪异而割裂的气氛。
  相比之下,反而是冰冷锋利的江汜,或许是因为气质上与谢石有一点细微的相似,却让她生出一点淡淡的亲切之感。
  江汜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重新抬起脚,跟在江楚烟的身后/进了屋,将手中的木盒放在了桌上。
  精雕细琢的木匣,四角刻着缠枝花饰,玲珑金锁,錾了小小的“地涌金莲”四个字。
  江楚烟不知道这出自近两年京中风头最劲的珠宝楼,却认识宋誉亲手设计的“涌金楼”标记,不由得抿唇微微一笑。
  江汜看到她的笑意,神色舒缓了刹那。
  他道:“妹妹刚刚回家,该我送你见面礼,没有教你破费的道理。”
  江楚烟仰头看他。
  江汜却没有多留,依旧冷淡的目光在她面上拂过,就沉声道:“早些休息吧,我走了。”
  不待主人留客,就拂袖而去。
  绀香忙追上去送了他出门,回来的时候也不由得嘀咕:“倒像小姐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侍女捏着提梁上的小巧钥匙,插/进锁眼里,“喀”地一声轻响,盒盖应声揭开,露出里头光焰璀璨的赤金祖母绿头面。
  整副头面华艳无匹,单是杏花春雨的分心上就嵌了一枚鸽卵大的祖母绿,旁边的挑心和顶簪更犹有过之,另有拇指盖大的绿猫眼做配,在鲸灯光火一晃之下,显出无边的宝气。
  绀香看了一眼,就笑道:“怪不得之前宋公子说京城涌金楼这副镇楼的头面教人买去了,原来是落在了大公子手里。”
  江楚烟见过无数世间珍贵之物,却依然对着这副头面出了片刻的神。
  江汜,这个兄长……
  想的究竟是什么呢。
  即使以她如今的心思,也难以猜透江汜这个人。
  她有些疲倦地阖了阖眼,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哥哥”,回过头来,房中人语寂寂,灯火辉煌,照得单形只影。
  她还未曾惊觉呼唤的那个人远在千里之外,思念就如潮水般没顶而至。
  -
  江楚烟大张旗鼓地进了京,长公主为了表示对这个女儿的爱护和信重,对她身边带的人也一视同仁地宽和,并不多做拘束。
  长公主府里准备着月中的花宴,另一边就在隔天的永兴郡王老王妃的生辰上,闻人亭就携着江楚烟出席了寿宴。
  永兴郡王是皇室的边缘人物,加上当今天子闻人觉有意打压宗室,其声望不但比起忠勇公、江阴侯这样的大功勋之家远远不足,就是比起有得意子弟在朝的普通勋贵之家,也稍逊一头。
  老王妃寿辰这样的宴礼,原本是远远够不上惠安长公主亲自驾临的。
  当日向长公主府送上请帖,不过是周全礼数罢了。
  宾客们听说惠安长公主到席的时候,面上都熠熠生出光来,小心翼翼地凑了上来说话,自然就看到了被长公主携在身边的陌生少女。
  颜色惊人、风仪秀致、落落大方,加上长公主待她亲昵的态度,显而易见的看重……
  江楚烟的声名一夜之间就传遍了大半个官夫人的圈子。
  东宫太子闻人御向贴身内监确认了第二遍:“姑母带着新回来的表妹,这几天都在出门?”
  内监低眉顺眼的,消息却十分的灵通:“头一天去了永兴郡王府上,后头梁阁老的夫人办茶会,刑部蒋大人、通政司的陈大人,府上的花会,长公主殿下惯常是不去的,这些时日都没有缺席。”
  闻人御的面色有些难看。
  他到惠安长公主府的时候,闻人亭刚从外面回来不久。
  江楚烟陪着她先到了上房,母女说了几句闲话,才告退出来。
  昨夜雨水不断,白日里有些凉意,少女披了件天青色山水纹的薄斗篷,亭亭袅袅,如烟月新笼寒江,迎面轻轻屈了屈膝,没有抬头,就侧身静悄悄地走过去了。
  闻人御不由得驻足回顾。
  那抹身影穿过了月亮门,很快就消失在花木扶疏的甬路间。
  闻人御眯了眯眼,一边的引路嬷嬷眼观鼻、鼻观心地立在原地,并没有催促他。
  半晌,闻人御回过头来,蓦地笑了笑,仿佛自语又像是解释似的,道:“果然肖似姑母。”
  闻人亭在茶室里烹茶,替他斟了一盏,含笑看他:“殿下今日出宫,竟有闲暇来探我。”
  她仿佛无意,问道:“怎么没去看看阿泌?她这几日身子不大舒坦,不然恐怕早就跟过来了。”
  闻人御僵了僵,不知道闻人亭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他看了闻人亭一眼。
  闻人亭却神色宁和,仿佛话语间全然不曾有过深意。
  闻人御沉默一瞬,道:“我听说姑母认回了亲生的表妹,那阿泌……”
  闻人亭执着瓷箸在茶铫里轻轻搅/弄,轻描淡写地道:“既然阿御你喜欢她,姑姑就替你留着她,又算不得什么大事。”
  闻人御心中却蓦地一沉。
  他离开长公主府之后的面色实在太过难看,以至于身边亲近的内侍也不由得多嘴劝解他:“长公主待殿下果真是一片爱护之心,殿下又何故如此惆怅?”
  闻人御面色阴郁地闭上了眼,冷冷地道:“江泌已经废了,姑母只拿她当成养的玩意儿,将来又怎么会为她就站定孤这一边?”
 
 
第四十一章 
  -
  闻人御神色阴郁。
  他这个姑母素来得到父皇的爱重, 即使是朝廷大事,皇帝也时常受到长公主的干预。
  说来竟也可笑。
  他是天子唯一的嫡子,虽不居长, 但因为出自中宫正朔的缘故,从小按照太子的规格培养。
  但皇帝却迟迟没有为他正名的意思。
  他那个时候已经开始明理, 对自己的处境也有了认识,不用他的母后提醒, 他也知道那个时候他其实时刻处于岌岌可危的环境里。
  朝中一直有立储的呼声, 皇帝都留中不发, 一直到那年除年宫宴,惠安长公主离席,拜于天子,亲自为他请命——他就在第二天,一道中旨,储于东宫。
  这些事,许多人都以为他早就忘记了。
  闻人御抚着手中的印玺,微微闭了闭眼, 道:“看看姑母什么时候会再进宫来,留了多久——都要告诉孤。”
  内侍恭敬地应诺,蹑手蹑脚退了出去。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寂静,闻人御却觉得心头仿佛被压上了一方千钧重的巨石, 一时间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
  被他惦记的惠安长公主隔天就进了宫。
  建德天子闻人觉正在上书房披阅奏章,珠帘微响的时候头都没有抬,说了句“无事就退下”。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