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难为(反穿书)——绮里眠
时间:2020-05-27 09:20:25

  片刻寂寂无声, 有细不可查的姗姗足音渐近,一点幽静而绵密的香袭上鼻端。
  闻人觉蓦地抬起头。
  闻人亭立在桌前,眼底含了笑意正看着他。
  手中的朱砂笔蘸饱了墨,一点殷/红滴落在奏文的行间,闻人亭眼疾手快地抽/出了那封奏章,又随手翻了翻,眉梢微微一扬,道:“梁大人还是这般会说话。”
  她随意翻阅内阁首辅的奏折,闻人觉也丝毫不以为忤,只是将笔搁在了一边,低声道:“阿亭。”
  如果是满朝文武站在这里,恐怕要为天子从未听过的温和语气而吃惊。
  他揉了揉太阳穴,拂袖往窗下的罗汉榻上去,问道:“怎么突然进宫来了?”
  闻人亭在他对面落了座,看着他熟练而自然地取过一边的茶壶,亲自替她斟了一盏茶。
  他们兄妹二人容颜十分相似,倘若说闻人亭是女子的明艳和盛气,闻人觉则是男子的昳丽俊美,十数年为君的生涯为他添了说不出的慑人威严,但在闻人亭的面前,却不加掩饰地露出了一点眼角眉梢的疲惫之色。
  闻人亭静静地看着他,半晌才柔声道:“如果不是今天过来,还不知道哥哥如今不但不珍重自己,竟也连我都瞒了。”
  闻人觉嘴角微勾,抬手在她脸上一刮,却被她反手握住了,就笑着抚了抚她的指尖。
  他道:“江南的水患,虽然恰逢其会,中了谢中玉的七寸软肋,逼他不得不向我服软,但旱涝伤农,何尝不是我的心腹之患。”
  他沉默了片刻,见闻人亭也并不开口,才问道:“他前些日子大张旗鼓地送了他义妹进京,如今如何了?”
  “那小姑娘……”
  闻人亭微一沉吟,道:“态度太过稳重了,竟不知道她明不明白自己的处境。”
  闻人觉低低地笑了笑,道:“世间女子能如阿亭明/慧者,又能有几人。”
  天一庄的掌家大小姐,谢中玉部摆在明面上的二、三号人物,离开树大根深的江南之地而被送进京来,无异于一颗质子了。
  十五、六岁的少女,倘若能勘破这一层深意,又如何能在这里安枕呢?
  闻人觉并不以为然。
  闻人亭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毕竟是她腹中孕育的骨肉,是驸马江竟的骨血……
  如今却像个和亲的公主似的,最为可笑的是,反而是和到了真正的娘家来……
  她摇了摇头,将这点念头挥出了脑海,侧头看着闻人觉,轻声道:“虽则水患是大事,但哥哥的身体却是最要紧的事,你是朝廷的根基,如今阿御还小……”
  -
  惠安长公主府的花宴定好了日子,临期前两天的时候,府里针工房的管事嬷嬷带了七、八个裁缝和布庄掌柜到知心院来。
  “殿下特地交代奴婢,来给小姐做几身待客的衣裳。”
  嬷嬷笑容可掬,语气也恭敬得无可挑剔,绀香就放人进了堂屋。
  江楚烟倚在窗下的软椅里看书,掩了卷侧目看过来。
  那嬷嬷进了门,眼睛先在四下里打量了一圈,才对上西窗下一双明澄的眼,不由得微微一悚。
  她堆着笑,道:“就请小姐来量一量尺寸,再挑些布料。”
  布庄的掌柜们连忙把带来的样子亮了出来,窗下的人还没有动,绀香已经打眼扫过一遭,道:“没有流虹坊的人来?”
  有人“哎哟”一声,笑道:“姑娘有所不知,流虹坊的料子可是进上的。”
  绀香“哈”地笑了一声。
  江楚烟放下书,从软椅里站了起来。
  绀香忙回头接住了她,笑盈盈地道:“小姐竟不必来了,没得污了您的眼。”
  管事嬷嬷的面色沉了下来,道:“姑娘是小姐身边的人,照理说奴婢要敬您三分,只是小姐还没有说话,姑娘眼孔倒是高,竟不知道这屋里谁做谁的主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拿眼去瞟一边走过来的江楚烟。
  帝都暑热,江楚烟贪爱清爽,穿了条雾青色的沉水纱裙子,霜白的大袖衫掩住了裙幅,只在走动间若隐若现地透出一点。
  雾青和霜白都是昏昏的颜色,看上去就有些陈旧,毫不起眼的模样。
  她从各家掌柜摆出来的布料边上走过去,将每一份都细细地打量了,态度十分的尊重。
  管事嬷嬷就得意地看了绀香一眼,道:“小姐有所不知,这已经是西市最出名的几家布庄,平日里也多往咱们府上供货的。都是上等的料子,长公主说,给小姐做上四、五身衣裳都使得,小姐倘有喜欢的,直管先挑一挑出来。”
  江楚烟从头看到了尾,又看了管事嬷嬷一眼。
  她分明含/着笑,管事嬷嬷却不由得背后一凉,生出些怪异的挫败感来。
  莺时和子春搬了椅子在一边,服侍江楚烟坐了下来,又将软椅上搭扣的书取了回来,江楚烟就仍旧低了头看书。
  像是屋里的人都不存在似的。
  管事嬷嬷眉头微皱,道:“小姐……”
  绀香打断了她的话,笑盈盈地道:“嬷嬷是说,长公主教嬷嬷带了这些料子来,给我们家小姐做待客的衣裳,做四、五套?”
  管事嬷嬷对她有些犯怵,不大耐烦地道:“这个自然。”
  绀香笑道:“那奴婢就替我们家小姐谢过殿下的美意。”
  东间隔断底下传来细碎的声响,丫鬟们挑开了垂落的珠帘,众人被声音吸引,不由自主地看过去,目光就落在里间成排的衣架子上。
  “……可惜流虹坊的织造和裁缝们,素来服侍惯了我们家小姐,前头听说小姐这几日常常出门,府里又要待客,已经连夜赶了十二身出门的衣裳,昨儿就送进来了。”
  管事嬷嬷最先醒过神来,面色铁青地看着绀香。
  绀香笑吟吟的,侧头看了子春一眼,道:“大暑天里,嬷嬷办差辛苦了,还不送了嬷嬷出去。”
  布庄的掌柜、裁缝眼色乖觉,被满室的贵重衣料晃了眼睛,再来看一旁支颐闲坐的江楚烟,就在她身上看出门道来。
  流虹坊今夏才推出、价比黄金的沉水纱,染成古朴的颜色,比鲜亮更多一分稳重和清爽,配着她脂白的肤、明丽的脸,像一尊蒙蒙烟水里的古旧瓷像。
  商人们夹着自家的料子灰溜溜地走了,只有针工房的管事嬷嬷是被侍女客客气气“送”出了门的。
  绀香端着笑容逐了客,心里还堆着气,亲眼看着知心院的门重新闭了起来,才啐了一口,道:“什么狗眼看人低的东西,长公主自己对着咱们家小姐,还要客客气气的呢,轮到她来这里逞起威风来了!”
  江楚烟懒洋洋地翻了一页书,有些好笑地看了她一眼,道:“多大一点事,也值得我们绀香姑娘生这样大的气。”
  绀香撅了嘴巴,道:“我是替小姐生气。”
  江楚烟若有所思地道:“看来我的来历,阿娘也并没有广而告之。”
  一面又带着她出门四处交际,一面又纵容府中的人……
  试探她的反应和底线吗?
  她神色淡淡的,嘴角却不带情绪地勾了勾。
  绀香看到她这个笑容,没来由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小姐离开了雁栖山,神态却和公子越来越相似了。
  ——进京这件事,原本是公子没能拦住小姐,小姐说服了公子才得以成行……可是小姐心里,也非常、非常地思念着公子吧。
  她眼眶微微湿/润,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
  “阿石!”
  宋誉风风火火地闯进了归羽堂,引来长案后平静的一瞥。
  黑衣的年轻男子只抬头看了他一眼,仍旧低下头去,宋誉走得近了,才看到桌上并不是文牍书卷,而是数排整齐摆放着的刀片,宽窄、长短、厚薄都不一致,有些背上还开了深深的血槽。
  宋誉跟着谢石混了这么久,已经不是当初从和平社会穿越而来纯良无知的富二代大学生,目光一晃而过,也立刻分辨得出那刀刃割进身体里会有什么样的伤害。
  他不由得讷讷。
  虽然带着不知道谢石从什么地方挖出来的炼金怪才们,在这个时代鼓捣出了黑火/药和热武器,但比起距离遥远的热武战争,这样赤/裸裸的、刀刀见红的冷兵器,依然更能让他忍不住觳觫。
  ——更何况,刀刃还掌握在谢石这个人间杀器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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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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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研发出火铳之后, 宋誉曾经信心大增,坚信自己能改变一个时代的战争模式。
  为此他一时膨/胀,在谢石面前大放厥词, 说有了这样的武器,即使是普通的士卒, 也可以杀死所谓的江湖高手。
  ——然后谢老板一人一刀,挑了整支受过精锐训练、全员装配火铳的星火卫。
  别问, 问就是人间惨剧, 问就是哀鸿遍野。
  那一场单方面、一对多的围殴给宋誉留下深刻的心理阴影, 以至于那以后看着谢石指缝里闪过刀片的一点反光,他都觉得自己这双眼,有那么一点点痛。
  他下意识地扭过头去,支吾了两声,冲进门的气势也跟着再而衰、三而竭。
  谢石低头将刃片依次纳进护臂里,一面淡淡地道:“究竟有什么事?”
  宋誉就“哎”了一声。
  他旁敲侧击地道:“我听巫马说,他们要准备潜进京郊。”
  “是我让的。”
  他态度这样坦然,让宋誉忍不住憋了一口气, 问道:“所以你也要进京?”
  谢石神色平静地看着他。
  宋誉深深吸了口气。
  他低吼道:“你疯了!”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就是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你还要送上门去任人宰割?”
  “阿烟妹妹为了你甘愿做质子,是为了捞你出来。”
  “不是为了让你把自己也陷进去!”
  锦衣少年面色涨红,双手不知不觉地撑在了书案上,微微倾着身, 一双桃花眼里都是激愤的火焰。
  谢石心中微微一暖。
  他沉声道:“我有安排,阿誉,我不是去送死的。”
  宋誉被他一句话点回神来, 颓然地退了一步。
  谢石道:“树大招风。我们这两年风头太劲,根基却浅薄,趁此机会把鹤庭的人化整为零,沉进百姓中去,未尝不是一件祸中之福。”
  “何况梁园虽好,终非久恋之乡。”
  宋誉很早就觉得上善老人对谢石态度怪异,也知道谢石对此一直心中有数。
  他不由得沉默了,片刻喃喃地道:“但是即使是太/祖当年打游击战的时候,也是带着大家走的……你却要脱离部队……”
  长案之后的年轻男子却仿佛也在出神。
  良久,宋誉忽然听见他低低地道:“我答应过会一直陪在阿楚身边,我不能让她一个人。”
  -
  雁栖山上发生的事,京中一无所知。
  官眷夫人和千金们兴致勃勃地看着惠安长公主府中散出的请柬——按照各家私下里的消息来看,京中已经年余没有一场来人如此齐全的花会了。
  “听说是为了殿下新认回来的女儿。”
  “说是从小在京外乡下长大的,可前些日子我亲眼见过一回,那通身的气度,可真不像是乡下出来的丫头呢。”
  “毕竟是正儿八经的天家血脉,骨子里可不比那等弄虚作假的强多了。”——这是家里有适龄的女儿在诗会上受过江泌打压的。
  “也不知道那位妙真郡主怎么样了。殿下宅心仁厚,不忍心教她回家去吃苦,可换成了我,也没有这个脸面再出来丢人。”
  掌事的姑姑站在妙华院里,姿态客客气气的,睁着眼睛说着瞎话,落在江泌耳朵里也不那么中听:“今天天气不大好,殿下叮嘱郡主就在房里好生休息,就是天大的事,只管教奴婢往殿下/身边通传就是,院子里的人也不必出门去走动。”
  江泌气得胸膛起伏。
  外面晴空万里的,暑天夜雨之后,天气又不冷,又不那么燥热,正是最好不过的时节了。
  什么叫“天气不大好”?!
  什么叫“不必出门去走动”?!
  她咬紧了牙,齿槽底下“格格”作响。
  那姑姑看着她的脸色,却十分的不以为意,只静静地坐在了堂屋底下。
  江泌气得倒仰,却无计可施。
  她阴着脸,听着外头花园里远远地有丝竹管弦、笑语之声飘进院来。
  外面走过的人不知道院里人的心思,甚至连院里住着什么人都并不知晓,只是笑盈盈地彼此恭维着衣裳首饰,眼睛却静悄悄地落在众人中央的少女身上。
  江南天一庄距离帝都太过遥远了,不问政事的人并不知道其中的分量,对于这些京城的高门千金来说,京城以外都是乡下,何况“天一庄”这样一个又没有品阶、又没有封诰的地方。
  有许多人已经在之前各家的小宴上见过江楚烟,也有更多的人是第一次见到。
  面上带着浅浅笑意的少女,表情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只要是见过、介绍过的人,就能自然而然地叫出对方的称呼——
  一张与惠安长公主肖似的脸,姿仪端秀,落落大方,仿佛天生就该在万人中央似的。
  江楚烟同各家的千金小姐们说了半日的话,觉得脸都笑得有些微微地发僵。
  来人都知道她是这场宴会的主角,在她一开始轻描淡写地无视了两个江泌的小姐妹之后,再有人提起妙真郡主来,不用她开口,就有人主动地替她驳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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