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难为(反穿书)——绮里眠
时间:2020-05-27 09:20:25

  京城地处江北, 夏短冬长, 冬日里鹅毛飘雪, 一直下到二月份,倒也算不得什么异事。
  江楚烟捂了捂脸颊,绀香就劝她回了房:“万一在外头受了风。晚间进宫还不知道要怎么折腾。”
  莺时也跟着嘀咕:“说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吉日,如何就碰上这样的天气。”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院子里的几树枯枝支离地冲着天,那层云就好像低垂到树梢似的,上午起了阵风,到下午却停了。
  江楚烟总觉得心里“砰砰”地跳, 说不上什么缘故。
  她对绀香道:“跟着我上京来的那些星火卫,哥哥这回出城带走了没有?”
  绀香摇头。
  江楚烟又怔怔地出了片刻的神,道:“今夜教他们都警醒着些。我在宫里头,未必能时刻指使, 让他们……跟哥哥身边的人密切联系着,听外头的指挥。”
  绀香就应了,她声音微微有些紧, 道:“小姐觉得今日会有什么事?”
  江楚烟摇了摇头。
  她道:“今天是公主殿下的好日子,谁也不会希望今天出什么事的。”
  绀香沉默下来。
  不希望出事,和不会出事,可是两回事。
  江楚烟又细细地想了想,还是慢慢地叹出口气。
  她不知道江阴侯心中究竟怎样想,但哥哥却判断他会孤注一掷。
  机会……总不是那么多,而且每一次都是稍纵即逝的。
  婚礼的吉时循着古礼,定在黄昏时分,自然是在公主府完成的。礼成之后,惯常由男方家中主持的宴饮却移到了宫中。
  世人都觉得这是天子在彰显对明珠公主的宠爱,也安抚江阴小侯爷的心。
  门房套了大车,江楚烟在侍女随从的拥簇下出了门,却在仪门底下迎面碰上了江汜。
  江楚烟不由得微微怔了怔,屈下膝来叫了声“大哥”。
  江汜似乎毫不意外,甚至微微勾了勾嘴角。
  他向等在一旁的车舆上看了一眼,明知故问地道:“准备进宫?”
  江楚烟不知所以,就温声应“是”。
  江汜却点了点头,道:“恰好,我同你一道。”
  他比上次见面的时候似乎更消瘦了些,但精神却很好,分明是入宫赴宴,乌黑的发却没有全束进冠里,从肩头披落下去像一片柔/滑的锦缎,衬得他原本就白/皙的皮肤甚至有几分苍白。
  湛黑的眼也更显出几分深邃冷厉的意味。
  但江楚烟看过来的时候,他眼中却似乎带上了些许真实的笑意。
  “怎么,不方便?”
  江楚烟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绀香原本在看见他的时候就绷紧了精神,唯恐他暴起伤人,或者做出些别的什么——但江汜上了车,却反而沉默下来,坐在江楚烟对面的位置,一双眼微微地合上了。
  马车辚辚地行驶在帝都西城宽阔平坦的街道上。
  江楚烟轻挑了一角窗帘,向外看去。
  西城权贵云集,这时分许多人家都要入宫赴宴,沿街的门户几乎都停了车马,大街上熙熙攘攘。
  金吾卫也知道今天人多眼杂,一改平日里的懒散,在上峰的指使下来回巡逻起来。
  江楚烟看清了金吾卫的巡逻路线,眉梢微微蹙起,就将帘子放下了。
  对面的江汜似乎对她的举动了如指掌,忽然静静地问道:“怎么不看了?”
  江楚烟轻轻摇头,止住了立刻打道回府的念头。
  覆巢之下无完卵,惠安长公主府濒近宫城,如果真的有什么意外,长公主府未必会比宫中更安全。
  她迟疑了片刻,轻声道:“大哥今日在宫中,务必……小心。”
  江汜终于睁开眼,面上仿佛有一瞬意外的情绪。
  但他只是看着江楚烟,少女却已经重新侧过了头。
  江汜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目光一转,掠过车厢角落里。
  那里倚着一柄收拢起的油纸伞。
  他注视太久,以至于江楚烟也不得不看了一眼——那伞还是那日/她借给江汜的那一柄,后来江汜说要亲自送还给她,最后却还是使了个人送回知心院里。
  或许是绀香担心下雪,就随手把它放在了车厢里。
  江汜目光落了片刻,江楚烟本以为他要说些什么,但他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就重新闭上了眼。
  江楚烟终于想明白为什么觉得他今日精神很好——他今天眼中有种别样的锐光,而当眼睑遮蔽了那光华,他苍白的肤色和淡色的薄唇,就显出一股说不出的倦色。
  她有心想关切几句,但他们兄妹的情分实在太过淡薄,又让她觉得唐突而说不出口了。
  或许是因为值门卫识得长公主府的车驾,江楚烟这一乘车并没有受到太严苛的检查,就被放进了宫。
  江汜在云英殿前同江楚烟分开,她继续向后去,到了云华殿里。
  云华殿和左、右两偏殿中坐的都是女客,这时候宫宴未开,人却已经到了大半,宫人在门口将名号唱出来,江楚烟进了门,就有身份高些、能在殿中走动的女眷来同她说话。
  这些人不敢小觑惠安长公主府的声势,对着她这样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也是一味地逢迎赞扬,听得江楚烟微微生起腻来。
  她应付得厌倦,就听见三声静鞭响。
  众人都凛然入席,惠安长公主和惠妃肩并着肩,后头跟着李婕妤和郑容华,从殿后徐徐步出。
  这个组合其实怎么看都颇有几分怪异,但满座的人就好像全然没有发觉似的,恭恭敬敬地行礼,依着长公主的口风欢喜地说着话。
  江楚烟心中不觉有些荒谬。
  她随着大流举杯、敬贺,服侍她这一桌的宫人仿佛提前得过吩咐,态度十二分的恭敬,即使她不饮不食也不妄自多言。
  大殿中歌舞翩翩,宛然真是一场人间富贵极处的盛会,甚至原本应该是宴会主角的一双新人却也不曾见过踪影。
  勋贵、百官列席的云英殿里,天子仿佛不胜酒力地闭了闭眼。
  梁首辅正在天子席前君臣谈笑,见状就跪直了身子,向一旁的内相褚茗道:“陛下想必是龙体微倦,可要退席休息一时?”
  褚茗神色平静,微微地颔首,就带着两、三个内监一处,扶着皇帝往离席后殿去了。
  大殿上云蒸霞蔚,没有几人敢于直视丹墀左右,少了几道身影似乎也没有被谁留意到。
  外面不知何时,已经飘飘下起雪来。
  飞檐底下挂着朱红色的灯笼,泛红的光线照在雪片上,白雪也显出些淡淡的绯色。雪已经下了一段时间,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穿着牛皮靴的脚踩上去,冷意就没过了踝。
  雪片叠着雪片,前殿的丝竹管弦之声渐渐远去,就能听见飞雪簌簌的声响。
  绀香从殿门口溜进来,脚下还有些冰冷,怕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只能轻轻地跺着脚,道:“下雪了。”
  江楚烟看着殿中飞旋的舞姬,似乎有些出神,闻言微微愣了片刻,才问道:“什么时候下的?”
  绀香摇头,转头间向上看了一眼,忽然道:“殿下出去了吗?”
  上首四张坐席,这个时候已经空了大半,竟只有惠妃娘娘一个人坐在上头了。
  江楚烟眼睫微垂,淡淡地道:“大约是觉得殿里闷吧。”
  她语气有些轻,绀香不由得去看她的神色,只觉得她心中仿佛有什么事似的。
  身后那个一直恭顺的宫人却忽然道:“小姐也可以出去歇一歇。”
  -
  戌正一刻,苍山负雪,万籁生寒。
  呼啸的北风裹挟着雪片,从山谷口蛮横地吹进来,仿佛要将一切阻拦的事物都席卷撕碎,却吹不散山谷之中浓郁的血腥气味。
  残躯断肢纵横在这片战场上,乌色轻甲的铁卫身上浸透了敌人的血,出鞘的长刀在雪地里反射/出一截冷光。
  高高的山石上,朔风吹卷宽大的披风,猩红的里料猎猎作响。玄衣男子挽住掌中的硬弓,箭锋遥遥地对准了夜色中奔逃的深紫色身影。
  与寻常箭支迥异的锋镝激射而出,带出一阵锐利的啸声。
  帝都八方的城门像凶兽的巨口,在风雪夜里沉默地合拢着。
  而就在同一时刻,宫城原本已经紧闭的西门忽然徐徐地打开了。
 
 
第六十七章 
  -
  值守西门的金吾卫不曾提防来自身后的刀刃, 提着灯走下城墙的卫士只来得及在灯影里照见一条突兀的影子,就被人捂住口鼻一刀割破了咽喉。
  四处都传来“扑通”“扑通”有人栽倒的闷响。
  片刻,有人在黑影里打了个呼哨。
  同样穿着金吾卫服色的卫兵拉动了滚轮, 包裹着赤铜皮角的实木巨门,在令人牙酸的吱嘎声里缓缓地开启了。
  整装完毕的军伍已经严阵等在城外, 为首的男子肩头已经覆上了一层雪,在大门打开后微微停顿了片刻, 翘首望向遥远的东、南、北方向。
  暗沉沉的风雪和夜色遮蔽了一切。
  今夜因为皇宫大宴的缘故, 左右金吾卫都被抽调了许多人手, 在皇城中巡逻。
  导引宾客的宫城南门附近把守最为森严,但东、西、北三面也因此故,人数不比平日,防守也松弛许多。
  那些受邀入宫的官员和女眷们,此刻大约正沉醉在宴饮之中。
  金吾卫左指挥使魏明英家中的女眷,早在宫宴的消息确定之后,就纷纷报了病事,只有一位庶枝的女眷入了宫。
  大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 有几片掠过盔甲的遮蔽,融化在了他的眉毛上,冰冷而湿/润,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他抬手抚了抚怀中的书札, 扬刀一挥,率众循着洞/开的宫城门向内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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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宴之上歌舞升平,无边的雪夜里不知道隐匿了多少潜行的身影。
  大内相褚茗袖着手, 低眉顺目地站在偏殿门口,像一尊没有生气的入定老僧似的。
  偏殿里掌了灯,人影被烛火映在明瓦的窗格上,孤零零的一个,高而瘦削,手撑着多宝格,肩脊微微低偻,仿佛在无声地颤抖。
  三皇子、岐王闻人和率着一部私兵赶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副情景。
  窗格间那道身影仿佛没有听到外面的嘈杂,闻人和却情不自禁地停住了脚,仿佛有一瞬的气短。
  身边和身后的人身上传来的金铁气味重新给了他勇气。
  他微微地笑了笑,对着褚茗拱了拱手,道:“褚大伴,我来叩见父皇,劳烦褚大伴通报一二。”
  褚茗还是那副袖着手的姿态,眼也不抬,平平地道:“陛下倦了,正在殿中休息,谁也不见。”
  三皇子面色不由得变了变。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道:“父皇这些时日身子不适,万一龙体欠安,出了三长两短,大伴怎么担待得起?”
  “我是父皇的长子,自然有服侍在父皇膝前的责任。”他微微眯起眼,道:“大伴倘若偏要横加为难,本王也只能视作你……。”
  “包藏不臣之心。”
  他抬了抬手。
  四面八方却忽然传来嘈杂的声响。
  有人从黑暗中喝道:“三哥,你带私兵直入宫城,又意欲何为!”
  三皇子眼眸遽然一缩,扭头向声音来处看过去。
  刚刚从内书房结业未久的五皇子在几位内侍和金吾卫的拥簇下,缓缓地走到了灯火晕光之中。
  两位不久前还在云英殿上,分列天子左右,姿态一个比一个驯顺乖巧的皇子,突然猝不及防地在这个时刻重新相遇了。
  五皇子年纪尚轻,看上去还有些单薄,但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神色,仿佛对着三皇子身后严阵以待的亲卫们也毫无惧意。
  三皇子心中一片冰冷。
  他看得见五皇子身后孤零零的几个人,也听得见夜色里……四面八方纷沓而来的脚步声。
  他忽然冷笑一声,道:“本王的好弟弟,你算计我?”
  -
  天子的上书房里,悄然退席的惠安长公主闻人亭将手中一叠奏折丢在了桌面上。
  她神色冰冷如霜,目光从身前数名紫袍官员身上渐次掠过。
  “陛下叫本宫回来处理国事。”
  她冷冷地道:“你们要给本宫看的,就是这些?”
  众人都屏息静气,不敢抬起头来直视这位威权日重的长公主。
  这样顺从谨慎的态度让闻人亭向后仰过身,抬手捏了捏鼻梁。
  她神色有些疲惫,书房的主人不在,不知道是哪个内监在香炉里添了安神的香,柔和温润的香气让闻人亭心中的倦意止不住地浓厚起来。
  外面大雪飘飘,天深地白,正是冬日大好时节,凭窗万籁有声,听得见繁雪压得中庭里枯枝断裂的低响。
  再远些……再远些……
  云英殿、云华殿里的丝管之声太过遥远,细微的声响都被夜色吸收,难以传递到耳边来了。
  闻人亭怔怔地向外看了片刻,心中蓦然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和悲哀。
  她“腾”地站起身来,顾不得长公主的仪态,摘了屏风上的大氅,自顾自地大步向外走去,厉声道:“金吾卫指挥使何在!禁军统领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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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华殿里,宫人低眉顺眼,姿态恭顺,对着江楚烟微微地笑:“公子说,闻人御已死,这宫中小姐想去何处都去得。只是今夜宫中恐不太平,小姐若是要走动,还是由公子陪着才好。”
  江楚烟心中一瞬激荡,旋就想到此“公子”非彼“公子”。
  谢石的手想必此刻还没有伸到这样的长。
  那宫人口中的“公子”,恐怕是她的大哥江汜了。
  江汜果然在云华殿后的回廊上等她。
  廊外飞雪飘摇,被风吹着穿过檐牙,漫天是深黯的铅灰色,地面是一色夺目的白,江汜穿着件白色的氅衣,站在朱红的回廊里,像一尊意外凋落在异色里的人像。
  他听见江楚烟一行人走近的声音,就回过头来,目光掠过绀香警惕的神色,忽而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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