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难为(反穿书)——绮里眠
时间:2020-05-27 09:20:25

  江楚烟唤他,他就懒懒地应了一声,和她肩并肩地往廊下去。
  江楚烟在女孩儿当中也算高挑,但走在他身边,却只有他肩头高,从江汜的角度,能看到少女洁白的发顶旋。
  尽管是在宫中,乌锦似的头发依然倔强地梳了个双鬟,一派山川日月般的明丽澄净。
  江楚烟似乎听见他喉间溢出的低沉笑声,不由得凝眉侧过头来。
  江汜抬手在她发顶抚了抚,忽然问道:“是谢石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要离我远一点?”
  他这话突如其来,江楚烟微微有些错愕,顷刻醒过神来,腰间已经揽上一条有力的手臂。
  她低声惊呼,半空中的风裹着雪片闯进她口中,让她不得不掩住了口。
  挟住她腰的年轻男子展开袍袖,足尖点过屋檐和瓦楞,虽然还裹着一个人,身形却仍然如夜色里的雪枭一般轻/盈,瞬息之间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当中。
  江楚烟将衣袖遮住了劈头盖脸卷来的雪,到重新踩上实地,才犹有余悸地放下了手。
  她对宫中地形十分陌生,举目只看得满眼楼台寂寂,风拂檐下铁马,流银色幔帐反复翻涌鼓动,与高台边积留的雪层呼应生辉。
  带她上来的年轻男子背对着她,静静地站在齐腰高的栏杆上,微微垂首向下注视。
  风和雪在他衣角鬓梢纠缠,未拢起的乌发寂寂飞舞。江楚烟从他身后看过去,不知道是因为雪夜还是什么缘故,有那么一刻,让她觉得这个男人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漫长无解的孤独。
  她抚了抚心口,因为惊变而凌/乱的心跳渐渐平静下来。
  江汜听见身后轻缓的脚步声,微微回首。
  少女拢紧肩头的披风,慢慢地走到他的身边,将手扶在了围栏上。
  杳杳宫墙之内,高楼下这一片殿堂周遭,宫灯、白雪和夜色之间,不知何时笼起了新的颜色。
  穿着金吾卫服色的兵士们手中擎着火把,提着长刀,慢慢地将这座寂静的小殿围住了。
  高楼与小殿有些距离,江楚烟看不清楚,江汜的目力却轻易看得到,士兵手中砍卷了刃的刀,和从刀口上滴落的、殷/红的血珠,滚落进被靴底踏脏的灰色雪地里。
  禁军和金吾卫在小殿前对峙住了。
  北向悠长的甬道上,有个纤细而高挑的身影,身后跟着一众兵士,正脚步匆匆地赶来。
  -
  帝都巍峨高阔的城墙之下,有一部兵马顶着风雪呼啸而来。
  城门紧紧地闭着,一旁的侧门却在不知何时打开了,雪片如席般在门洞中吹掠,年轻的将军穿着一身重铠,擎着杆长/枪,独自站在了门中央。
  骑兵疾掠,几乎瞬息而至,又在城墙之下霍然勒缰,千骑骏马齐齐人立而起,嘶鸣如雷。
  为首的黑衣男子轻夹马腹,肩头朱红披风翻卷,他身材高大,手中捏着柄乌金的马鞭,对着城门下男子遥遥一指。
  年轻的将领也已经横起了掌中长/枪。座下的战马蹄掌交错,碎步轻轻走动,是压抑到极致的澎湃战意。
  “谢公子。”
  他轻轻抖缰,战马载着主人,从城门洞深邃的暗影里轻/盈掠出。
  “程巍,受吾主之托,阻拦谢公子入京。”
  “在此等候多时,但求一战!”
  “江汜要拦我?”
  谢石鞭柄低垂,漠然冷笑。
  他长臂微舒,身后的青鹫卫使未及反应,腰中长刀已经被人拔/出鞘去,在夜雪中斩出明银色锋芒,与疾掠而至的长/枪重重相撞。
  他冷然道:“点火!”
  青鹫卫蓦然回过神来,反手从腰后毡囊中摸出一柄火铳,高高举了起来。
  剧烈的爆裂声,即使是呼啸的风雪也未曾全然盖过。
  沉寂的京城之内,睡大通铺的走卒、卖苦力的力夫……撕开身上粗褐的衣裳,露出里层玄色的制式轻甲,打开腰间的毡囊,从低矮杂乱的民房中涌/出,越过城内的街巷和河流,一路向城墙方向奔来。
  作者有话要说:  咦忘了定时了,幸好看了一眼,迟发了五分钟QAQ
 
 
第六十八章 
  -
  高楼之上, 江汜忽然侧过头来,对着江楚烟笑了一笑。
  楼上无灯无月,微光昏昧, 使他苍白的面色更显出几分冷意,不似人身, 竟如白玉石雕,泛着冷硬的光泽。
  而他眼瞳湛黑明亮, 又像是燃着什么无名的火焰, 使他整个人生出勃勃之气。
  他叫她“阿烟”:“你说下面几个人谁会赢?”
  声音分明低沉温柔, 却又让江楚烟心中说不出的冷。
  她道:“那是三皇子和五皇子吗?”
  “是啊。”
  江汜语气有几分漫不经心,他目光落在挡在门前的纤细身影上,忽然低低地道:“你看,那是阿娘。”
  “咱们的阿娘。”江汜转过脸来,看着江楚烟,嘴角稍稍勾了起来,道:“你怕不怕?”
  这问题问得没有来由,江楚烟不由得仰头看他。
  江汜却笑着转回了头。
  在江楚烟没有看到的短短时刻里, 殿前的局面已然生出剧变。
  褚茗几番请求长公主入殿内,却都被她果断否决。朔风低咽,朱漆的楹柱上灯火缃黄,她立在灯火与门楹之间, 一双眼冰冷地注视着面前的两位皇子。
  带私兵入宫的三皇子,和裹挟金吾卫、“清君侧”的五皇子。
  两位皇子目光闪烁,竟至于谁也不敢直接与她对视。
  闻人亭冷笑。
  三皇子带来的王府私兵在先前已经被五皇子下令被斩杀大半, 如果不是长公主带人匆匆赶到,如今的小殿恐怕已经变了一重天。
  而此刻两壁林立的禁卫军互相对峙,气氛紧张得要滴下水来。
  却有凌/乱的脚步声仓促而来,有人顾不得看清近前的情形,就高声喊道:“殿下!魏大人带着兵马,把宫城西门重新封住了!”
  五皇子眉峰蹙了起来,厉声道:“魏明英是忠君之臣,你又为何如此慌乱!”
  “不是,不是。”
  那人穿过人墙,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仆倒在地上:“魏大人关了宫门,就率兵追袭我们这一部,此刻已经快要过了裕真殿了。”
  五皇子面色大变。
  他目光如刀子似的,对上三皇子茫然的视线,又霍然看向门前的长公主。
  闻人亭神色冰冷,扣在腹前的手却在微微地颤抖。
  五皇子面上原本的平静神色如被雪积压不住的枝条,蓦然地崩解了。
  连他身边、身后的人脸上都不由得露出惶然之色。
  短暂的寂静中屏声静听,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果然有杂沓脚步声踏雪而来。
  有人忍不住低声道:“殿下……”
  “闭嘴!”
  五皇子断喝,“呛啷”一声清响,他反手从侍从手中抽/出刀来。
  闻人亭却在短暂的战栗之后恢复了平静。
  她侧头看向褚茗。
  褚茗低垂着眉眼,没有一点兴奋或惊恐的模样。
  ——不是天子的后手。
  那又会是谁呢。
  闻人亭在心中微微笑了一声,说不出是苦涩还是淡不可察的欣然。
  而她心中还有更深的恐惧,不曾被面前的每一个人觉察:闻人觉的身体撑到如今,至此还没有对她说一句话,殿中的那个人,还是活生生的那个闻人觉吗?
  五皇子手中擎了刀,冰冷的刀柄仿佛给了他新的勇气,让他蓦地伸出了手,刀刃还在轻轻/颤抖着,指向了那扇近在咫尺的门扉。
  “长公主。”他色厉内荏地道:“本王今日为勤王而来,倘若长公主定要一意孤行,阻拦于我,也不要怪我……”
  他一语未竟,已戛然而止,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原本沉静地站在殿门口的长公主,就在他提刀指过来的时候,蓦然向前跨了一步,抬手擒住了刀刃。
  佩刀在风雪中冻了许久,刀刃也是冰冷的,像是冬日里藏冰的石室,仿佛能夺走人全身的热量。
  闻人亭嘴角挂着笑意,指缝里鲜血沿着血槽淙淙流下,她却仿佛一无所觉。
  刀尖刺入人体,发出裂帛般沉闷的声响。
  “啊啊啊啊啊啊——”
  五皇子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刀柄却被他掌心的汗水凝住,仿佛黏住了一般难以放开。
  他在失声的尖叫里,听见面前的女子一字一顿地道:“皇三子谋逆,皇五子弑亲,大不孝——”
  “本宫代天子,诏燕王江汜,入宫勤王。”
  “诛杀叛逆,光复……河山……”
  瞬息惊变,高楼之上,江楚烟只看到江汜蓦然猩红的眼。
  她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只看到女郎握着刀向前倾倒的身形,她对面的五皇子犹然怔怔地握着刀柄,仿佛还处在亲手杀死一个人之后的失神之中。
  那是……
  长公主。
  江楚烟与她殊无情意,喉间却仍然不由自主地溢出一声低咽。
  江汜却忽然低低笑了起来。
  声音越来越大,渐至仰天而笑,说不出的嘶哑恣狂。
  他一面笑着,一面转头看着江楚烟,道:“阿烟,阿娘对你真好。”
  他眼瞳猩红,这样注视着江楚烟,让她颈后都跟着炸起了细小的疙瘩,喃喃地叫了声“大哥”。
  “从小在外面长大,不必在这个地方沾一身的污秽。”
  他自顾自地笑着,道:“你看,她死了啊。”
  “都死了,还不会忘记拉上我。”
  江楚烟听他这样带着笑意说话,心中说不出的凄楚。
  夜雪吹卷,江汜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染上红意,却又勾了勾嘴角。
  “别哭。”他忽然俯下/身来,楼高天寒,他附在她耳畔吐息却犹然滚烫,道:“看着,哥哥给你表演戏法。”
  他重新站直了身子,夜色里白衣猎猎,他向前抬手。
  四方宫墙殿宇高梁之间,忽然有如麻的弓箭手林立而起,一张张拉满弦的硬弓指向了当中的小殿。
  弓/弩的形状特殊,江楚烟的眼渐渐熟悉了黑暗,就更轻易地认出那些人的装束和行动。
  ——他是什么时候布置了这些人?
  江楚烟心中沉沉的,看向江汜的视线几乎是难以自抑地露出惊惧。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是早就知道今夜三皇子、五皇子会趁着大宴发起宫变,因此顺势而为吗?
  “看着。”冰冷的手却握上了她的颈后,几乎是半强迫式的,将她目光的落点转到小殿的方向——
  四壁箭支如雨般呼啸而出,在半空中爆开明亮的火光,落在终点的时候已经熊熊地燃烧起来。
  即使是这样高下遥远的距离,也能听到火雨飞至时嘶哑惊惶的叫喊。
  江楚烟道:“大哥!”
  她听见身边江汜的一声轻笑。
  这处偏殿全是木构,抱厦的檐角已经渐渐燃烧起来,江汜却仿佛没有看见似的,只是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
  江楚烟被他握着肩颈,即使极力地转开眼,也只能听着火场中的呼喊,持刀的禁卫军四散奔逃,有人彼此护持着向外突围,第二轮箭雨却在顷刻之后再度席卷而至。
  漫天风雪和烈焰,将高高的楼台都照亮了。
  江楚烟泪流满面。
  她挣扎的力气忽然变大了,又或许是江汜骤然放松了对她的压制,竟让她挣脱了那只铸铁似的手,提着裙子回头向楼梯跑去。
  江汜在她身后淡淡地道:“站住。”
  江楚烟下意识地停住了脚,身后脚步声沉稳,她忍不住回头看去。
  白衣男子眉目清俊,风姿萧疏,仍旧是芝兰玉树般的模样,暖橙色的火光在他身后照上楼台,替他勾出金与玄色的轮廓。
  而江楚烟此刻看着他,却如看着一尊血狱杀神,让她整个人都觳觫战栗。
  江汜已经徐徐走到她面前来,忽然俯下/身,在她额上轻轻一弹。
  江楚烟在他靠过来的时候就因为恐惧而下意识地紧紧闭上了眼,额上落下的力道却轻柔如鸿羽。
  “怕?”
  江汜沉沉地笑了一声,道:“还是你想去救他们?”
  江楚烟咬紧了牙,低声道:“大哥何至于、何至于……”
  她看着江汜,却再难将求情和责难的话说出口。
  “阿烟。”
  江汜忽然唤了她一声,截断了她的话语,声音沉得像是一声叹息,又带着说不出的意味:“别怕,有人来救你了。”
  高楼台阁四面空旷,他说话的时候,目光越过她的头顶,落在不知名的遥远方向。
  江楚烟跟着转身看过去,黢黢夜色之中,似乎只有一片沉寂。
  而在她目不能及的地方,鲜血从士卒的颈中喷溅,染红了原本就朱红的斗篷内衬,比雪片还要轻/盈的刀光倒飞回修长的指间,玄衣男子眉锋如剑,遥遥望着宫城中那座高峻的楼阁,微微眯起了眼。
  他高高抬手,身后的兵士如洪流般涌/向了宫城。
 
 
第六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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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地寂寂, 有人风雪夜归。
  江楚烟犹然微微出神之间,江汜重新揽住了她的腰。
  她只来得及说一句“我自己走”,霜白的氅衣已经将她整个人笼在其中。
  狐裘柔软, 还带着年轻男子炙热的体温,但江汜身上的气息却冰冷——不似谢石的霜雪寒刀, 而是一股夜息香一般辛凉的气味。
  像他这个人一般,即使是稍稍靠近也要使人痛楚。
  江楚烟被掩在他宽大的襟袖之间, 江汜低下头来, 只能看见发顶一点依稀的乌色。
  知道安危和轻重的小姑娘, 温顺而安静地抱紧了他的手臂。
  ——原来她在这个时候,依然还对他有……信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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