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难为(反穿书)——绮里眠
时间:2020-05-27 09:20:25

  另外三个侍卫不由得看他。
  谢石并不把侍卫之间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他走回床边,探手试了试楚烟颈间的温度,小姑娘被他平放在被子里,不知何时却已经蜷起了身子,小而柔软的一团侧卧着,似乎睡得并不十分安稳,追着他的手指头偏过头蹭了蹭,沾了一点微微的凉意。
  看起来冷静聪慧又镇定的小姑娘,睡梦中却这样的不安。
  不过能蜷起身子而不觉得疼,比他刚刚见到她歪在树边,腰/腹间稍一受力,即使在昏迷中也把整张脸都皱紧了的样子,总要好看得多了。
  义父临走的时候,一共给他留下三颗药丸。
  一颗在义父快要撑不下去、又已经没有力气阻止他的时候,就被喂进了义父的嘴里。
  老头子总是在骗他,说这药贵比千金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结果自己明明吃了,却还是就那么死了。
  只是最后回光返照,多了骂他两句“败家子”的力气。
  剩下两颗药,他在一天前刚吃了一颗,在同伴突如其来的背后黑刀下死里逃生。
  最后的一颗,进了这个小姑娘的肚子里。
  他受童先生的恩,报在他的徒弟身上,也算是各安其所。
  谢石淡淡地想着,就要收回手来,却意外地感觉到一点阻力。
  榻上的小姑娘仿佛在睡梦中也察觉到他离开的意图,两只小手把少年柔韧的指掌牢牢抱在了怀里。眼睫乌压压地覆落下来,薄白眼睑后的眼珠微微地颤抖,谢石在片刻的恍惚之间,记起那是一双幼鹿一样清透的眼睛。
  谢石沉默了片刻,感受到手上传来越来越大的力道,停下了抽回手的动作。
  小姑娘仿佛得到了某种安慰,片刻的安宁之后,忽然口中喃喃地说话。
  谢石斜坐在床边,房间安静,连透窗而入的风都温和,他听着小姑娘叫过了“阿耶”,叫过了“先生”,挣扎着低喊“先生快跑”,又在重新平静之后呢喃着轻语“我不喜欢那个珠花,我给阿耶买了个烟斗”。
  她在无意识间说了许多的话,没有一声是“阿娘”,也没有一声是“阿弟”。
  谢石静静地看着她。
  她面色红/润,吐息有些烫人,是吃下去的药正在修复身体的正常情形。少年人的手被她枕在脸侧,恰好比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五官标致漂亮,像朵待时而开的花。
  院中忽起的人声打破了屋中的静谧,往客栈和药铺去的人一先一后回来,集福客栈的掌柜嫂子是个风风火火的麻利人,进门来看了一圈屋里的情形,就明白了谢石的意思,又出去指挥伙计回客栈去烧汤烧水,拾掇寝具和饭食。
  陈大夫拎着药箱,带着药童进了屋。
  谢石稍稍用了个巧劲,被小姑娘抱在怀里的臂就像是一尾滑不留手的鱼,轻巧地退了出来。
  陈大夫坐在杌子上,侧头凝神,捏了楚烟的腕关替她切脉。
  谢石趁着这一点短暂的空闲出了房门。
  大门口乍然响起一声尖叫,有女人高声指责的声音:“你们是什么人?!”
  集福客栈的伙计正站在门口,一板一眼地回话:“府上公子雇我们来照料小姐。”
  束氏想也没想,果断地道:“不可能!”
  她道:“阿烁哪里来的钱?何况阿烟又没有缺胳膊少腿的,怎么会忽然雇人来服侍!你们再不走,我就要报官告你们私闯民宅了!”
  自从谢石一行人进了门就缩在正房里不敢露头的楚烁得了母亲的支撑,“砰”地打开门冲了出来,高声嚷嚷道:“就是!她带了些什么不三不四的男人到我们家里来,你们都出去,出去!”
  他的话没有喊完,就被面色大变的束太太捂住了嘴巴,一把拉到了一旁。
  束氏没有想到楚烁会突然冲出来,不由得吓了一跳,慢了半步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愣愣地问道:“什么?”
  束太太却已经眼疾手快地关上了院门,对上邻舍探出来好奇的视线,勉强挤出个笑来,道:“都是误会!”
  关上门脸色就黑了下来,拉了束氏一把,把小姑憋在喉咙口的话都扯断了,抬头就看到了从后院方向步履从容地走过来的黑衣少年。
  她不是荷叶镇的人,也不曾听过、见过谢石其人,只是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稳住了声音,道:“这是楚家的外甥吧……”
  谢石目光微抬,在她面上一扫,又看过一旁的束氏、楚烁,在垂手站在最后的中年妇人身上打了个转,淡淡反问道:“你是?”
  束太太吸了口气,正要说话,一旁束氏已经冷冷地道:“嫂子,这是镇上有名的小混混,你同他说话,没的平白污了嘴。”
  束太太几乎要被这个小姑气昏头。
  她回头看着束氏身后那个中年妇人,赔着笑道:“阿烟她娘关切闺女,关心则乱,说这些胡话,姑姑不要往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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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那妇人面上带着些矜持之色,不动声色地道:“楚小姐这样的女孩,我家夫人都喜爱极了,楚太太是生/母,自然更加心疼的,这也是人之常情。”
  她话儿说得妥帖,但笑容有些意味深长,束太太看在眼里,不觉头痛。
  李家本家在永州都颇有人望,分在荷叶镇的这一支当家太太要收养一个养女,憋足了劲想送姑娘过去的人家不知道有多少。
  她和小姑紧赶着去了一趟李家,李太太的意思也是模棱两可的,虽然口口声声地说着“楚小姐我是最知道的,顶顶体贴明事理的女孩儿”,还派了身边的妈妈来观察,但束太太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些怪异。
  俟转回头来,看着不远不近处消瘦而清冷的黑衣少年,及他身后左右壁立的高大劲装男子——小姑还说这是镇上的小混混,当面出言不逊。
  支得起这样排场的小子,就是个混混,也不是如今的楚家能得罪得起的混混啊!
  束太太焦头烂额。
  楚烁趁她不注意,打开了捂在他嘴巴上的手,一面恶狠狠地盯着谢石,“呼哧呼哧”地喘气。
  束太太生怕他再说出什么不好收拾的话,连忙抢上两步,自我介绍道:“我是阿烟的舅母,小公子怎么称呼?我们家阿烟是不是生了病?多谢你仗义帮忙……”
  谢石看着面色阴沉的束氏,又扫过楚烁脸上凶狠的神色,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药童从北屋里一溜烟地跑出来,朝谢石行了个礼,道:“先生看完了脉,请公子进去问问病人的饮食起居。”
  谢石微微颔首,漠然道:“楚太太,请吧。”
  束太太忙拉了束氏一把,谢石不管姑嫂二人的心思,自顾自地转身往后屋去。
  身材高大的侍卫一左一右走上来,半押半迫着使两人跟了上来。
  巫马臣面上带着平和笑容,站在了楚烁和李家的使妇面前。
  束太太踏进楚烟的房间,扭头去看谢石,黑衣的少年在门口停下了脚步,半倚在门框上,不知道从何处抽了根草茎,叼在口中静静地嚼着,侧脸上眉锋微微皱起,察觉到窥探的视线,眼神如刀般割了过来。
  束太太心里一颤,全然摸不清谢石的身份、谢石和楚烟之间的关系,这种漂游不定的悬空感几乎让她有些窒息。
  陈大夫笑着和束氏打招呼:“楚太太近日用着药可好?令爱真是纯孝之心,您必有后福的。”
  束太太“哦”了一声,道:“我家小姑背上的伤什么时候能好?”
  陈大夫笑道:“楚太太使的药又贵又好,只要保养得宜,长不过半月,短不过旬日,也就尽好了。”
  束太太不由得看了小姑一眼。
  束氏僵着脸,一言也不发。
  陈大夫白说了几句闲话,就落到正事上来:“令爱被人打伤,恐怕伤在了脏腑里,索性令爱的底子不错,我先配两副药,吃完了再细调,卧床静养个把月,大约也就好了。”
  他说着话,束氏的脸色就很难看了,连束太太也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就听陈大夫还格外地强调道:“务必要静静地调养,不能做一点重活,家里倘若方便,每日替病人按一按腿,少动一动也可使得……”
  束太太看着束氏的面色,抢先道:“大夫有所不知,我们阿烟这几日就要出门去的,不知道可方便行路么?”
  陈大夫微微皱眉,还没有说话,身后已经有人问道:“你们要把她送到哪里去?”
  声音低沉,说不出的冰冷。
  束太太受了惊似的一扭头,门口的谢石不知何时站在屋里了,目光森然地看着她们。
  束太太没来由地怵他,虽然说的都是楚家的家事,依然不大自在地赔了笑,道:“小公子想必也是关切我们阿烟的,我们阿烟教李员外的太太看中了,想要接到身边去教养……”
  她特意强调道:“阿烟自己也是愿意的。”
  谢石目光森冷。
  午间树下的一言半语,连同此刻的耳闻,把小姑娘遭遇的整件事都串在了一处。
  她的阿娘和舅母合谋,她的弟弟无所顾忌。
  他忽然道:“刘虎已经死了。”
  刘虎是虎哥的大名。
  束太太愣了一下,旋就反应过来,脸色“唰”地一白,谢石看着她,问道:“你们还要送她走吗?”
  束太太强笑了起来,支支吾吾地道:“李太太盛意难却,如今已经使了教养嬷嬷来看顾阿烟……”
  她说着话,不由自主地消声。
  毕竟是卖儿鬻女的事,原本还有个顾家的大义遮掩,如今这少年赤/裸裸地说了这些话,事情就不那么好听起来。
  她敏锐地察觉到连一边看诊的郎中脸色都有些不对了。
  谢石却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道:“楚家要卖了她。”
  束太太的脸“腾”地涨红了。
  连束氏都跳了起来,道:“你这个小野种,怎么敢这样说话……”
  谢石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口气淡淡地道:“如今刘虎都死了,又何必非要卖给李家,不如就卖给我。”
  束氏面皮紫涨,十分的难看,一口气没有骂尽,还想说些什么,束太太却不由得权衡起来。
  李家是大户,这少年看上去却是个难缠的劣主,小姑和外甥孤儿寡母,与官府没有什么往来,大不了不过闭门锁户,但招惹上这些小痞子,对方可不在乎什么道义脸面——何况那虎哥在小姑口中那样的可恶,在这少年嘴里却轻飘飘地就死了,可见这些闲帮不是茹素的……
  她团团地转。
  在旁边等着伙计们赶回来的、一直充作个隐形人似的客栈掌柜嫂子忽然惊呼一声,道:“楚小姐,您是什么时候醒的?”
  连谢石也不由得愣了一瞬,看向床帐里。
  被子里的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醒来,一直静静地躺在那里,黑葡萄似的眼在掌柜嫂子、陈郎中、谢石、束太太和束氏身上一一转过去,又转回来,落在谢石的身上。
  谢石心中升起一缕罕见的悔意,为不知道小姑娘是不是听到了他欠妥的言辞——
  楚烟却在与他短暂的对视之后,长睫微微扑朔了一下,缓缓垂了下去。
  束太太也不由在心里跌脚暗呼“失策”。
  话不能说透,一旦说透了,彼此就都没有了退路。
  这个外甥闺女,束太太品来品去,总觉得有几分超人之处。
  如今不知道她把话听到了几分,倘若还坚执要把她送到李家去,那就结了仇了,假使往后她真得了李太太的喜欢,将来的事恐怕不大好说。
  至于这个小姑口中的小痞子……
  束太太看着小姑,冲她连连地使眼色。
  束氏却好像失了魂似的,站在那里一声也不出。
  束太太牙都咬碎了。
  也不知道这个小姑是怎么个好命,这副扶不上墙的性子,却养出这样的女儿来!
  这个时候,当娘的不上去说几句软和话,还等着人家端菜上桌吗?!
  她把心一横,脸上就露出笑来,挤到床沿上坐下来,握住了楚烟的手,道:“阿烟,你是我的亲外甥闺女,舅妈只有盼你好的。如今李家太太看重你,虽然还没有过礼,却已经使了体己的妈妈来看顾你了。这位小公子,”她扭头示意了一下,道:“怕你在咱们家里受了委屈吃了苦,也愿意往后照应你。阿烟,这个主意,须得你自己亲自来拿,你……”
  楚烟重新抬起头来,看了束太太一眼,把指尖从她手里抽了出来,又仰起头,静静地看着谢石。
  谢石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在了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少年人神色冰冷,目光平淡,沉静地笼在她的脸上。
  楚烟张了张口,一时没有发出声来,谢石就微微躬下/身,侧过头去耐心地听她说话。
  楚烟嘴角艰难地牵了牵,哑声问道:“先生……”
  谢石沉默了一瞬,沉声道:“我会处置好先生的后事。”
  女孩儿缓缓地点了点头,有滴晶莹的泪水瞬息之间从她眼角滚落,跌进柔软乌黑的鬓发间。
  她伸出手去,缓慢而坚定地牵住了谢石的衣角,声音低到几乎只剩下气音,道:“我跟你走。”
  谢石在那一瞬,只想起许多年前,他被义父带着,到深山里去野猎的情景。
  一只失去丛林的小鹿,一路上跌跌撞撞,受了许许多多的伤害和委屈,却依然试探着来饮他掌中的水。
  被生死、鲜血和命运死死压住的一颗少年丹心,也在这一刹忽然闯进一只懵懂的幼鹿,让几乎停滞的心脏慢慢地、缓缓地重新跳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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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乘的鹿车停在了楚宅门口的街道上,马车和护卫紧随其后,鱼贯排列成行。镇子里李、楚、陈等大姓大户的里长、族长都得知了消息,匆匆地赶过来,把这条不窄的街道围得水泄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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